第29章 同聲相應

大清朝第一個漢人公主要嫁入皇家,位居親王側妃之位,太後懿旨頒布下來之後滿漢皆喜,當然不包括所有人。

襄親王內心所想無人知曉,但據說領旨當日他很平靜,跪地謝恩禮數周到。

日日憂心的人卻是襄王府側福晉博爾濟吉特氏,為此側福晉遞了牌子入宮給太後請安,結果聽說被太後幾句話訓斥了去,說不要總想着争争争,安安分分侍奉丈夫生下子嗣才是你們本分。

側福晉仿佛是悟了,但她實在不好意思說王爺已經一年沒去過她的院子,下人跟前連面子都不給她留一分,還談什麽子嗣?

王府後院的家事皇帝皇貴妃連理都懶得理,兩人一門心思琢磨着釜底抽薪的事。

吳三桂在軍中浸淫多年,門生遍地,近身校尉全是心腹死士,要收買不容易。這一步棋說着容易做着艱難,光是布置都要三五年光景,或者可以趁着吳三桂出行時安排一次刺殺?就推給前明遺老遺少,說是為死在吳三桂刀下的永歷帝報仇?

總之這件事情不能跟朝廷牽扯上關系。

若讓漢人發現朝廷口口聲聲滿漢一家,私底下卻在刺殺雲南邊陲王,恐怕會直接反了。

胤禩幫助皇帝完善這個計劃:“皇上不如提前啓用周培公,漢人裏除了洪承疇,這個人倒更值得重用。”

胤禛明白弟弟的意思:“用文臣而誅武将?”

胤禩斜眼看他:“兵權還是在滿八旗的掌握下比較妥當,四哥不這樣以為?”

胤禛一笑:“上三旗就夠了,朕可不想再來一次四大貝勒議政。”

皇貴妃經書剛剛抄完最後一冊的時候,皇後臨産了。

博爾濟吉特氏發作的時候是半夜,皇貴妃異常急切地把皇帝從床上侍候下地,連推帶拉趕到坤寧宮坐鎮。

太後晚一步趕到,見皇帝與皇貴妃都在,臉色稍有緩和。

孝惠皇後年紀只有十六歲年紀比董鄂氏還小許多,又是初次生育,一直折騰到天亮又日頭西移才掙命生下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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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嬷嬷出來報喜說“娘娘生了一個阿哥”的時候,所有人都如釋重負,胤禩實在太過興奮已至忽略了皇帝眼中一閃而逝古怪。

太後想的是:大清江山有後了,我博爾濟吉特氏終于有阿哥了!

皇貴妃想的是:皇阿瑪你終于有嫡子的兄弟了,老天有眼啊。會不會是二哥也下來了?

皇帝想的是:總不能讓博爾濟吉特氏的兒子做下一個皇帝吧?親手整死兒子這種事情他真不想再做第二次了啊。

胤禛嘆完氣還是盡職做戲做完整場。

一直到回了承乾宮,胤禛立即清場拉着弟弟半談心半敲打:“你到底怎麽想的,四阿哥生出來了你只顧着看戲,皇嗣血脈傳承就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胤禩被胤禛冷水一潑也冷靜下來,不過他還沒忘記自己的立場,攤手道:“立嗣大事,四哥自己拿主意就好,何況四阿哥能生得出來也不是臣弟的功勞。”

這回換胤禛心虛,當然也就那麽一瞬間,說起來他也是被算計的那個。“不許說賭氣的話,朕這一世什麽事沒同你交底,你就這麽點兒誠意?四阿哥還沒生下來你就天天惦記着,這個時候裝什麽裝?過來說實話。”

胤禩沒動,轉身自己倒茶:“四哥多慮了,原本四阿哥就不該是從孝惠皇後的肚子裏爬出來,往後如何誰也說不好。若真成才,四哥看得上眼,立做太子又如何?總不能就因為他身上有博爾濟吉特氏的血脈,就斷了人家生路。”

胤禛心思一動,老八最後這句話怨憤之情溢于言表。憑血脈論成敗是胤禩心頭潰瘍腐毒,看來他提錯了。

于是皇帝只能終止這段話:“也罷,原本四阿哥也沒活多久就殇了,現在想這些為時過早。再看看罷。”

胤禩不吭聲,只低頭把玩手裏茶杯。

胤禛默了一默,還算打算索性說開算了。老八心頭這疤不揭,總也好不了。于是皇帝說:“當年皇考拿出身責罵你,往好處想,也是尋不出旁的錯處。這麽多年了,你與朕都能握手言和,也該過去了。”

胤禩扭頭,你不是爺怎知爺心中不甘。男人間的殺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沒啥大不了的,頭落了也就碗大一個疤。張嘴辱及先慈算什麽男人?市井潑婦才罵人罵娘好噶?

胤禛攬過弟弟抱緊:“還氣不?要不要哥哥替你出氣?”

大白天的,胤禩剛想掙出來,聽見這話下意識接口道:“那可是你皇阿瑪,當年做孝子事事必提先帝難道只是做做樣子?”

胤禛給弟弟順毛:“那一輩子先帝是朕老子,自然該敬着尊着供着,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輩子朕是他老子,該朕說了算。”

胤禩還沒轉過彎來,總覺得這番理論有些奇怪。

胤禛又問:“要不要朕把三阿哥送給你折騰?看你總憋着朕難受。”

胤禩震驚:老四把皇阿瑪當百福還是什麽的,能這樣送來送去随便折騰?

“不然你自己生一個,下一任皇帝的位置就沒咱皇阿瑪什麽事了。”皇帝終于厚顏無恥說出最終目的,連帶引誘一起砸向弟弟。

胤禩這一次沒掀桌,因為他還被人緊緊撈在懷裏箍着,腦內激蕩。

也因為如此,他看清楚了皇帝眼中的神色,知兄莫如弟,老四是不是随口打趣,他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四哥別想了,爺不會自甘為婦。”這件事情他當然不會做,連想都不願意想。

胤禛再接再厲,拿想過千百遍的理由說服弟弟:“旁的我也不說什麽,人生禍福無常。以朕寵愛你的事态,無論誰生的阿哥做了龍椅,都對你恨之入骨。你的報複、理想,難道就不想讓子孫世世代代傳下去?”

胤禩內心咆哮:老四太奸詐了,他完全看不出這兩件事情有什麽關聯好不好?居然能這樣被他擰到一處去!

胤禛又說:“博爾濟吉特氏的阿哥自有老祖宗保駕護航,若你先去了,除了被朕追封一個皇後還能如何?史書上又有誰知你才華手腕?倘若朕先走一步,你恐怕會被殉葬了吧?別忘了貞妃的結局。不是朕不願意四阿哥繼位,只是為了你朕必須出手對付老祖宗與孝惠皇後兩個人,何必舍近求遠?”

胤禩沉默許久,仍是有些油鹽不進的樣子:“四哥想多了。”也說得太多了。

胤禛不讓弟弟做縮頭烏龜,繼續滔滔不絕:“先前你年紀小,襄親王府上的事多少傷了身子。這也養了快兩年,太醫說正是時候。你真生一個,日後就算朕崩了你也是太後,朝政上有你督着朕才放心。”

胤禩聽得心裏不好受,明明是一件詭異得很的事情,怎麽說到最後成了遺诏一般。

“四哥別說了,禍害遺千年,惡人總長命,臣弟看你命數長着。”

胤禛聽了只覺老八說甜言蜜語也與衆不同,笑道:“這事說不好,你已經出過痘瘡算渡了劫,世祖這個身子卻沒生過痘症,朕總要替你打算打算今後。誰叫你生成了女人,沒有子嗣傍身至多也就是個太妃混日子,了此殘生。”

胤禩不甘承認,他居然因此而心動了。

不為皇太後幹政的提議觸動了他參政的初衷,而是為一個人。

借口也罷,這個人至少替他想到如此之遠,生死無論。

這個人與他本有宿世不滅的隔閡恩怨,因緣巧合之下,他居然也因為這個人亂了心智,一退再退。

胤禩悶頭胡思亂想,胤禛也不曾松手。

最後胤禩小聲緩緩道:“董鄂氏面相不似福澤深厚,當年她生的四阿哥也不是長命的。綠席說這幾日慈寧宮賞賜的東西裏都有浣花草的味道,我……”

胤禛拍拍他:“怕什麽,現在四阿哥另有其人,要早夭也輪不着你生的。朕在一日,自然護着你護着他一日,朕崩了,換他來護着你。”

胤禩牙要酸倒了:“爺是這樣沒用的人嗎?爺就算真要生兒子也有爺來護着。四哥不是忘了你那後院?”

皇帝毫無誠意地吹捧弟弟治家有方:“好好好,八弟後院清淨,生一個活一個,四哥自嘆弗如。”

胤禩一腳踢在胤禛小腿胫骨上,完全不留情面。

當天晚上,皇帝摟着弟弟不肯松手,連睡覺也不分間隙,黏黏糊糊膩膩歪歪全不在乎。

半昏半醒之間,他放佛聽見胤禩問他:“是不是因為這輩子爺都順着你,你才這樣放心?”

胤禛太困了,睜不開眼睛,咕哝着說:“說什麽順着,你還不是你,到哪兒都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懷裏的人很久不吭聲,許久才悶聲道:“爺困了,睡吧。”

皇帝手緊一緊,用更模糊的聲音哼:“別氣了,你沒輸。這輩子,從一開始低頭的就是朕。”

胤禩認為他可有評價一句“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終究只動了動嘴唇,閉眼不再啃聲。

作者有話要說:《周易?乾》:“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出而萬物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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