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皇後養胎的時候是太後一手照顧,四阿哥足月落地,康健白嫩得很。除了皇帝總喜歡用審視的眼神打量四阿哥,太後皇後加上皇貴妃都很喜歡這個奶娃子。
宮裏風向有了明顯變動,原本一心緊跟太後的佟妃受到的沖擊最大。
她自然察覺了四阿哥一出生,太後對待三阿哥的态度就隔了一層。原本就指望不上皇帝的恩寵,這一次太後有了自家族孫,更加記不得半個漢人血統的三阿哥了。
大赦天下代表着四阿哥中宮嫡子的出身被皇帝肯定,佟妃不敢有所怨言,一連幾日白日強裝笑顏在慈寧宮奉承太後,晚上抱着三阿哥暗自垂淚,叨叨念着:“三阿哥,你今後要給額娘争口氣啊。”
三阿哥年紀小,但也能分辨周遭人喜怒,好幾日悶悶不樂拼命賣萌讨好太後與額娘。
對此皇帝皇貴妃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當然更是無動于衷。在皇帝看來,他們當年都是這樣長大的,沒理由舍不得爹。
只是胤禩卻怕二伯的待遇也被四阿哥的出生波及。宮裏不受寵的阿哥是個什麽情形沒人比他更清楚。寧妃的二阿哥這兩年不被太後喜歡,很大程度也是因為他的緣故。
于是皇貴妃一連幾日不去議政侍候皇帝筆墨了,都跑長春宮寧妃處喝茶吃點心,逗弄二阿哥。
皇帝對此并沒有特別不滿,議政時老八的确無需親自出面,橫豎晚上被窩裏也能商量。他只是擔心承乾宮外的茶水有沒有太後做手腳。蒙古人古裏古怪的藥不少,他可是吃過虧的。
連皇後都一副常年久旱的模樣,寧妃早息了争寵的心思。董鄂氏與她出了五服,但太後遷怒自己不需要理由。對皇貴妃她感情複雜得很,但宮中情形早已容不得她選。
皇貴妃待二阿哥和善至親,二阿哥在宮裏的身份待遇也水漲船高,雖然拍馬也及不上嫡子四阿哥,但好歹也比夾縫中求存的三阿哥強些。寧妃知道太後到死也不會待見自己,說句大不敬該殺頭的話,就算四阿哥活不到成年,太後寧願選三阿哥也不會選自己的兒子做儲君,她不如幹脆抱緊皇貴妃大腿以表忠心。
剩下的全看老天爺的意思,皇帝長命百歲,她與二阿哥順遂一生,反之她跑不了被太後遷怒的命運慈寧宮的茶水胤禩自然是不會碰的。牛不喝水強按頭沒有用,太後現在最怕的就是董鄂氏肚子裏也忽然有貨了,她可不敢再指望日益叛逆的兒子。
于是太後借着關心皇帝後宮的名義,将太醫院心腹宣去慈寧宮訓話,質問承乾宮獨占君王雨露為何一直沒有消息,是不是你們太醫院的都不盡職?
太醫院從上到下都被皇帝威脅過了,連應對都提前準備妥當。只一口咬定皇貴妃嬌怯體虛,兩度小産時隔太近,又操勞宮務沒休息好,不坐胎還好能多活幾年,若真有孕了反倒減壽,大的小的都不好。
太後聞言心思一動,不動聲色只問:“什麽叫大的小的都不好,說清楚了不許遮遮掩掩。你是皇帝的奴才自該拼死替皇上分憂。”
太醫冗長而生僻地解釋了一遍,大致的意思太後弄懂了:董鄂氏不生兒子病歪歪也能活個七八年十來年,若生了子嗣立即折半,而她底子太差,就算有命生阿哥,也養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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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試探令太後非常滿意,她忽然覺得後宮子嗣繁茂也不是件壞事,承乾宮的草藥可以停一停了。
太後與皇帝本着南轅北撤的心願一同期盼皇貴妃的肚子也冒出好消息。承乾宮空前幹淨,皇帝幾乎一日摸弟弟肚子三回,述說對他的期望。
胤禩卻一點也不着急,拒絕服用太醫院開出來的宜子宜母湯。
他自覺那日被雍正一番感言說得頭腦發熱,竟然應下了替他生兒子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事後她常常去寧妃處聽她唠叨生子育兒經,獨處時只要想到個中細節就免不了後悔糾結。
可惜男人一言九鼎,他不能真學老四反複無常,索性全數推給天意。
如果老天要他生,他就生。
如果生下來護不住,或者生了丫頭,他寧死也不再折騰了。
皇帝雖然恨不得讓太醫院一日三餐地煮宜子湯送去承乾宮,但他也知道弟弟不張嘴浪費再多阿膠黃芩也沒用。
所以胤禛只能小心翼翼地觀察并且侍候弟弟,繼續用宏偉藍圖如畫江山做餌,兄弟二人畫餅充饑。
胤禩越沉得住氣,皇帝就越急躁。
皇帝越急躁,胤禩就越沉得住氣,指使皇帝端茶遞水橋引松肩越發順手。
這樣的氣氛奇怪而詭異,胤禩不得不祭出政事打馬虎眼,轉移哥哥虎視眈眈的目光。
胤禩的借口是:“再過三四年,延平王鄭氏就要收複臺灣,從此割據稱王對抗大清。四哥一貫未雨綢缪,不如也及早應對?”
又是打仗啊,胤禛真心不擅長這一口。一說打仗就牽扯兵力糧饷以及曠日持久的壓力與割據。
所以皇帝說:“就等鄭氏趕跑了荷蘭人,不過幾年,鄭成功一死,趁着鄭氏打亂的時機出兵不更好?這一次咱們提前知道鄭經兩面三刀,提前防範即可,何必這個時候趕着出兵?南邊可不大太平。”
胤禩鄙夷看他:“說得好聽皇上是求穩,說得不好聽四哥就是固步自封膽小畏虎。兄弟阋于牆,外禦敵辱,這個時候朝廷只要出兵助鄭氏打荷蘭人,漢人人心就會向着朝廷多一分,攻打臺灣就更名正言順,這筆賬要不要臣弟替四哥算一算?”
為了弟弟心情着想,皇帝忍氣吞聲不敢有絲毫抱怨。
前天半夜裏老八輾轉反側,掙命般呓語将他驚醒。
胤禛分明聽見老八嘴裏叫的是“老九”,要不是後面還跟着一句“哥對不住你”,他當場就要搖醒弟弟質問一句“你們是不是對不起朕”!
到天亮的時候,皇帝剛剛冒頭的不滿已經被心虛替代,他想起老九死得是有點不體面。不管他多讨厭老九,那樣的結局貌似有些過了。哎,他當年怎麽就那樣沉不住氣呢?怎麽身邊就沒個人敢拼死一谏呢?
往好處想,老八還是因為生兒子的事情在各種別扭。皇帝設身處地想想自己大肚子懷兒子的情形,接下來每日觀顏察色極盡讨好那是家常便飯。
臺灣鄭氏的事情成了皇貴妃的出氣筒,明諷暗嘲皇帝不作為不是男人不配為帝。
胤禛很想說是不是男人你難道還不知道?
但話到嘴邊就成了:“你看把鳌拜弄去海上打仗如何?輸了朕正大光明治他領兵不利的罪,贏了算他命大,另尋借口整死他就是了。如果他運氣夠好戰死海上,朕封他忠勇公準他兒子孫子世襲罔替。”說完了皇帝自己開始心虛,好像當年他就是拿這一套對付老八一黨的。
胤禩遲疑了一下,只道:“鳌拜領軍恐怕不足以壓服衆人,若他死了倒是不錯,但贏了臣弟怕他功高震主不好除。滿蒙八旗子弟水戰必敗無疑,但鳌拜能指揮得動漢軍水師?副将的人選也要斟酌一番才好。”
胤禛也想起誅殺年羹堯之後的是是非非,歷來殺功臣這種事皇帝都讨不了好啊。
胤禩又說:“有個親王坐鎮是不是更好一些?比如簡親王?”
胤禛順着弟弟的思路說:“擡舉簡親王不如擡舉安親王,至少安親王絕對忠心。”
因為外祖岳父的關系,胤禩通常避而不談安親王,他只說:“臣弟記得簡親王差不多是這幾年沒的,不去也好。其實臣弟以為朝廷參戰不在別的,荷蘭人那幾門紅衣大炮要盯緊了,那個東西才是日後與臺灣對持的籌碼。”
皇帝聽了這話眼睛裏立時溢滿柔情蜜意,他用低悅的聲音對弟弟說:“都聽你的。”
胤禩一聽這話就想:政事這樣就談完了?他還意猶未盡啊。
胤禛留意了一會兒弟弟坐立不安的樣子,最終嘆了口氣:生兒子這件事對老八還是過于刺激了些,或者是朕和太後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皇帝最後只能自己開口:“再兩個月,朝廷要對南邊用兵,朕看蒙古那邊打算給朕施壓了。”
胤禩有點明白皇帝的意思,他沒吭聲,心底覺得這個時機剛好。
胤禛繼續說:“太後的意思,是不要一邊欺負蒙古人送來的女人一邊又讓蒙古八旗身先士卒死而後已。如果只是洪承疇那一堆破事,朕倒不怕幾個蒙古王爺,如果加上臺灣鄭氏的事情,蒙古那邊的确需要先安撫着。”
胤禩悶了很久,蹦出四個字來:“大局為重。”
胤禛快要仰天長嘆了,他多想聽弟弟說一句:“四哥別走,有什麽咱們一起擔着。”難道共同進退就這樣難,兩輩子都求不得?要不是老八不待見他的意思溢于言表,他真不願意提起移宮的事情。
胤禩又遲疑了一番:“那政務?”
皇帝幾乎要吐血了,他想聽的真不是這一句。
不過胤禛還是識時務道:“奏折邸報朕每日使人送來,朕也可以隔一日來一次嘛。那些請安折子就不煩你,你自己選些議題琢磨,也別太費心寫條陳,讓人跑一趟乾清宮朕就過來。動嘴皮子總比動手寫字容易。”
胤禩點點頭,他雖然覺得老四實在太黏糊了,但這樣替他費心還是要知恩圖報的。
胤禛還在說:“暑氣還重,你也別太貪吃冰了,女人身子不比男人,受了涼要落下病根的。”
胤禩面部扭曲了一下,最終只回道:“四哥也別太貪涼,涼茶少飲兩口,晚間安置時窗戶別總大開着。”
胤禛決定打住了,他只是想給老八一點私密時間好好冷靜罷了,又不是生離死別,怎麽說着說着像是勞燕分飛一去不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