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無罪
白青幾乎快要不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了，就像是一只天天沉浸在鮮血與誅戮裏的野獸，親眼看着一朵花的種子落到自己面前，看着它落地發芽，看着它生根開花，最後卻什麽都保不住，只能看着它枯萎落下。
那是他滿眼鮮血裏開出的唯一一朵花，他已經混沌不清的大腦只記得要把這朵花留下，至于怎麽留下，留下了會發生什麽，他一概沒有多想。
然而起死回生本就是違背常理違背天道的事情，所以白青只能看着那個怪物蘇醒，看着它變得殘暴兇狠，連一絲一毫的人性都沒保留下來。
那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孩子了，但他依然自私的無法下手，甚至偷偷摸摸的把那孩子帶到了一個稍微偏僻些的山村裏，天真的以為把那孩子關起來就不會有事。
但他錯了。
白青甚至還能記得當時那個場景，那個還有着那孩子皮囊的怪物血淋淋的站在屍體山的頂端，嘴裏還在嚼着什麽，看到他回來了還咧嘴一笑。
一個村子，三千一百一十七口人，無一幸免。
每一條人命都沉重的壓在白青的肩頭，村子裏所有的人都是他害死的。
白青靠在傅九城的懷裏，自嘲的笑起來，笑着笑着忽然就嘆息了一聲：“你說我背了那麽多的人命，天道怎麽饒我？”
若是說人命，他們誰身上的都不少，當時的古戰死了多少人，清白無辜者，罪大惡極者，不計其數。
但是白青因為一己私欲害死那麽多的人類，于情于理天道都要重罰一番的。
“後來呢？”傅九城緊緊的擁着白青，聲音又低又沉。
白青眯起眼睛，又回到回憶裏：“後來啊，也沒什麽後來了，我殺了那孩子，到死我都覺得那孩子在恨我。他的人生軌跡被我改了兩次，原本早就可以安安穩穩的離去了，又被我一次次的拉回人間，第二次幹脆成了怪物。”
“所有人的名字我都記得，每一個人我都給他們立了一個碑，立碑大概也就是讓我自己心裏好受一點感動我自己吧，而且我本來也就沒有奢求他們的原諒......”
白青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完全沒有看到自己身後的白玉柱開始散發出柔和的光輝。
白玉柱裏開始走出一個個的人影，身上都包裹着淺淺的光暈，每個人都看不清臉，但是莫名可以感覺出來都是笑着的。
溫柔的笑意。
那些人影對着傅九城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傅九城心領神會的輕輕點頭。
白青感覺到傅九城的輕微動作，莫名其妙的回頭，但是身後只有一根金光燦燦環繞着金色光芒的白玉柱：“你在和誰做動作？”
“沒有啊。”傅九城睜着眼睛說瞎話，從白青剛才的動作裏他看出來這些人影應該是都沒有在白青面前現身。
那些人影毫無惡意，只是站着，看着白青。不多時一個更加模糊的身影從人群裏走出來，對着傅九城輕輕颔首。
那人的扮相和白青之前《魂斷山河》的莫雲樓扮相相差無幾，雙手交疊挽着水袖看着傅九城懷裏的白青。
“早就不恨了。”那人影忽然開口說了話，但是白青依然聽不到，只是覺得流動着的空氣忽然出現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人影慢慢走到白青的身後，忽略傅九城的眼神，伸出手試圖撫摸白青。
模糊的手指穿透了白青的身體，什麽都沒握住。
那人影也不氣餒，微微一愣怔之後做出一個擁抱的動作，輕輕在身後虛虛抱住白青，臉頰輕輕抵在他的身後：“早就不恨了，當年災年不利百姓流離，你也是出來過的，怎麽就只記得自己的不好，記不得自己的好呢？”
“我們馬上就要走了，你好好對他。”那人影在傅九城陰冷的眼神裏擡起頭，五官稍微清晰了一些，但還是看不到全貌，“要是不好的話，我是要回來的。”
傅九城緊緊的抱着白青，看着那個人影，暗地裏傳音：“區區一個人類而已，現在也不過是一抹即将去投胎轉世的魂，你能做什麽？”
那人影沒有回答傅九城的問話，只是久久凝視白青的背影，身形越發的模糊：“別再覺得這是什麽很不得了的事情了，大家都已經原諒了你，也原諒了我，我馬上就要走了......”
“雖然你一直都不讓我這麽叫，但是這都是最後一次了，讓我最後叫一次吧。”
“再見......”
那人影張了張嘴，最後幾個字卻被含混的黏在了喉嚨裏，一句都沒有說出來。
“嗡——”
白玉柱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鳴，整個妖界管理局都因為這一聲嗡鳴開始顫抖。
“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人......”白青抓住傅九城的手，努力的回頭東張西望。
他明顯的感覺到傅九城在和誰對峙，但是他看不到。
“沒事，沒有人。”傅九城親了親白青的額角，看着面前的人影随着那一聲嗡鳴消失。
白玉站在妖界管理局的門口，看着一個個的人影從妖界管理局的每個角落裏走出：“最本源本根的就是人啊，人心不可測，最重的罪是和人相關，瑞伎，換個角度來說你還真是最厲害的妖怪了。”
所有的人影都消失不見，白玉柱開始變得格外的耀眼奪目，原本死氣沉沉的龍和狐貍忽然開始動起來，順着白玉柱的弧度慢慢的環繞轉動。
那聲嗡鳴一直環繞着整個妖界管理局久久未散，連周圍其他在妖界的妖怪們都亦有所感的擡起頭看向這個方向。
白青頓時覺得身上變得輕松了許多，這才算是知道了白玉說的身體輕松是什麽意思。
白玉一邊往裏走一邊打開資料，瑞伎兩個字的後面也已經從未判變成了無罪。
“以後真的的就是天高海闊随便你們走了。”狄莺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手裏拿着一張紙，“剛好搞定那個不知好歹的黑戶，一回來發現我的搭檔變成巴蛇了，去看了一眼，傅九城的檔案被删除了。”
他們在妖界管理局其實也并非本意，但是一直都不知道怎麽能離開，就算是傅九城也不得不遵循着員工手冊上所說的為妖界管理局出力。
這還是第一次有員工可以離開。
傅九城和白青聽到狄莺這麽說，才在管理局裏逛起來。
傅九城的檔案不僅是被删除了，而且妖界管理局裏面的所有有關他的痕跡全部消失——牆上的檔案、管理局裏留存的資料還有之前處理過的黑戶檔案上寫着的處理人傅九城。
包括那間給他臨時休息的房間，裏面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只剩下了四面刷着白漆的牆。
像是從來都沒有過傅九城這個妖怪似的。
白玉已經走到了幾個人的身邊，輕笑着說：“這是好事。待着這裏才算是災難呢，你們倆倒是成了成功案例了，那些一直都在蒙混摸魚的估計也會開始有點動力了吧。”
白玉說完還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狄莺。
狄莺不滿的嚷嚷起來：“我哪裏有摸魚啊！我最近已經開始勤快起來了！”
“也就是最近而已。”白玉依然是笑眯眯的，但是說出來的話卻一點兒也不留情。
狄莺不甘示弱的反駁：“我那麽大個酒吧開在那裏呢，要不是我那邊收集情報，管理局哪找得到這麽多悄悄不登記的黑戶啊。”
白青沒有搭理兩個人的吵嘴，低着頭沉思。
傅九城還以為是狄莺和白玉的鬥嘴吵到了白青但是白青沒好意思說，于是攬着小狐貍往外走了一段距離，問：“怎麽了？”
白青猶豫的搖搖頭，反着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我總覺得他來過，那味道太熟悉了，我不可能記錯的。”
兩個人一起沉默，白青又慢又堅定的抓住傅九城的衣領：“他是不是來過了？”
小狐貍果然是犬科，鼻子也靈得很，就算是有意隐瞞估計也是瞞不住的。傅九城點頭，說：“來過，所有人都來了，他們說不恨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白青忽然就不敢相信這句話了，那都是活生生的人，要不是因為他，那些人守着那麽一個小村子也可以過得喜樂無憂，所以怎麽可能不恨他呢？
可是......可是他分明感覺到了那孩子來過。
白青的手指慢慢放開，嘴裏低聲呢喃：“他們......他們真的都來了？他們......他們都沒恨我嗎？”
“我不會騙你的。”傅九城把白青拉進懷裏，輕輕抹去小狐貍臉上不知不覺滑落下來的眼淚，“他們說讓你記得自己的好。”
“那孩子，為什麽不讓我看見......”白青嗚嗚咽咽的靠在傅九城的懷裏，沒有等到傅九城的回答就已經哭成了淚人，“為什麽不讓我看到他啊！”
傅九城一言不發，只是一下一下的拍着白青的後背，給小狐貍順氣。
小狐貍堅強了那麽多年了，哭出來會好些。
狄莺聽到了外面的哭聲，輕嘆了一口氣，轉頭對白玉說：“按照他們這樣的話，估計你會是下一個離開管理局的，要是你離開了，管理局要交給誰啊？”
“你就想着我走了趕緊接手管理局吧。”白玉笑着打趣，“我不會走的。”
狄莺對于白玉的這句話嗤之以鼻：“得了吧，難不成你還一輩子都在管理局啊？”
白玉沒有回答，只是帶着手裏的檔案走遠。
狄莺恍惚間好像看到白玉身影映射出來的影子變成了兩個，不太确定的問道：“......珠翠？”
其中一道影子稍微動了動，随後又歸于平靜，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作者有話說：馬上完結了，就這幾天查不到了（具體還要看情況），番外有什麽想看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