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1)
“提親!”
一說到提親這檔事,有閨女待字閨中的人家定是喜出望外,歡喜的将媒人迎進門,問清楚是何家俊逸兒郎。
看到一身紅衣,頭上一朵大紅花的官媒,而她肥胖的身軀後竄出正得聖寵的忠義侯夫人,久未曾這麽高興的蘇長亭笑得嘴都阖不攏,那眉眼間的喜色怎麽也掩不住。
他活了三十多年,怎麽也沒想過自家傻了的大女兒會有這樣的運氣,竟然被人看中了,能夠請到忠義侯夫人來說媒,對方身份肯定不低啊!
他喜不自勝地迎了媒人進來,再讓張靜芸招待忠義侯夫人,他笑聲不斷的想着自己當老丈人的一天竟然這麽快就到了。
其實這是歐陽無恕算計好的,請忠義侯夫人趁蘇長亭休沐這一天才來提親,而且是趕在他臨出門之際,正好在門口“巧遇”。兩方人馬一碰面,馬上相談甚歡。
直接找上蘇長亭,以他好面子的個性鐵定極力歡迎,不會将一行人拒于門外,若是不巧是伯爺夫人出面,那這樁婚事不攪也得黃了,她是不可能讓到嘴的鴨子飛了,沈若秋的嫁妝她觊觎已久,怎能落入他人手中?更別說讓那丫頭高嫁去享福了!
因此誠意伯府的正廳中可見兩種迥異的景象,一邊是眉飛色舞的蘇長亭,口沫橫飛的說着自家的女兒多好又多好,一邊是面色陰沉的張靜芸,兩手扯着手絹快要将它撕成兩半,憤憤不平的瞪着官媒和忠義侯夫人。
相信蘇長亭若不在場,她會非常樂意将兩個前來說媒的女人轟出大門,不怕得罪人的嚴禁她倆再登門。
明明是到嘴邊的肥肉了,怎麽還有人搶,對方不曉得蘇府大小姐是個傻子嗎?或是誰走漏了消息,讓人知曉蘇子晴有一筆可觀的嫁妝,因此嘴邊奪肉也想獨吞,打亂她的計劃?
現在她疑神疑鬼,看誰都像出賣她的賊子,她暗暗着急,不願謀劃落空,想着有什麽辦法扭轉劣勢,把這樁送上門的婚事搞砸了,讓她娘家侄子能力挽狂瀾。
“……我們将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為人誠懇,做事有擔當,腳踏實地不虛妄,除了好武之外沒什麽大毛病,年輕力壯,文武雙全,人也長得俊俏……”
“等一下,你是說将軍?應該說錯了吧,是不是将軍之子?”能當上将軍那得多老呀!他可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大罵他賣女求榮。
難得精明的蘇長亭覺得不對勁,他認為要問清楚點,別讓喜事沖昏頭,送女入火坑。
他平時是不怎麽照顧兒女,也與他們不親,可是為了面子問題,他還是關心一、二,不讓人說他背後話。
官媒掩着唇,咯咯咯地笑得像只母雞,“沒錯,太小姐可有福氣了,是剛升三品的雲麾将軍,已故鎮國大将軍的大公子,今年十九歲,尚未娶親,品德好得連皇上都稱贊。”
媒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會吹噓,能吹多大是多大,她一個小小官媒哪曉得皇上說什麽,她只管誇大其詞好撮合成媒。
前金一百兩已在她兜裏了,後謝二百兩等事成之後送到她家中,為了三百兩銀子,她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磨破嘴皮也在所不惜,這麽闊綽的人家她還是第一回碰到。
蘇長亭兩眼瞪大,“你是指鎮國大将軍歐陽東擎之子?”天哪!天上真掉餡餅了,那是別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門。
“是呀!就是他,将軍年紀不小了,想娶房妻室傳宗接代,便托我來說親,看你肯不肯割愛。”瞧他那歡喜樣,十之八九是能成,就是這位伯爺夫人擺個臭臉是什麽意思,難道她還不樂意不成?
官媒猜的沒錯,張靜芸的确是一肚子火氣,見丈夫和人越聊越起勁,她心裏的火就越燒越旺,整個人如置身在火海中,想将眼前不順的事都燒得一幹二淨,只剩灰燼。
可是她什麽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官媒一張一阖的大嘴,詛咒她下巴脫臼,說話太快咬到舌頭,喝水太急嗆到……凡是能讓婚事中斷的意外她都樂見。
蘇長亭冷靜冷靜,遲疑了一下,問:“為何十九歲了還未成親,是不是有什麽……不妥?大家說清楚比較好。”他懷疑是有什麽不可見人的癖好,或者隐疾。
忠義侯夫人開口了,“那孩子也苦,早年喪母,又逢喪父,前三年,後三年,還不是為了守孝。想必你也聽過鎮國将軍的事,他是在三年前陣亡的,你說這是不是耽誤了孩子的婚期。他自個兒也有本事,不靠何人就在朝中立足,延續武将家風,在戰場上一展才華。”
忠義侯也是武将出身,早年和歐陽東擎并肩作戰過,兩人是同過生死的莫逆之交,因此兩夫妻将歐陽無恕當子侄看待,能幫忙的絕無二話。
所以他一求上門,兩夫妻義無反顧的點頭,欣慰“吾家有兒初長成”,二話不說的包辦一切,他們也想看這孩子成家立業,讓歐陽家血脈綿延,不至于就此凋零。
“可我那女兒……呃……小将軍可明白?”他沒敢說分明,含糊其詞的帶過去。
那樣的女兒能嫁出去是菩薩保佑,他不敢挑剔,如今天上掉餡餅,靜下來他反而擔心,怕對方最後不滿遷怒他們全家。
“明白、明白,再明白不過了,說來也汗顏,跟你坦白一件事,前些日子不是剛過女兒節嗎?貴府大小姐不是被誰推了一下便翻過窗子,從二樓掉下個來,我這世侄剛好回京,行經珍玉樓下方……”
忠義侯夫人一說到珍玉樓,張靜芸心口咯登一聲,女兒回來跟她說過一遍,那時她還十分扼腕怎麽沒摔死,可恨她命大,竟有人從底下騎馬路過,但她不敢告訴丈夫,誰知這女人竟然在此時戳破!
希望不要牽連她的曉姐兒,那丫頭是個傻子,傻子說出的話也沒人相信,他們應該不會知道是曉姐兒做的。
“什麽?有這種事!為何沒人告訴我?”
怒色滿血的蘇長亭看向妻子,似有責問之意,把她看得手心流汗。
“咳!老爺,是有這件事,不過咱們晴姐兒吉人天相,自有老天保佑,那日曉姐兒驚惶未定哭着跑回來說姊姊墜樓了,可地上一個人也沒有,我一聽也慌了,連忙派府中家丁去打。”
“那找到人了嗎?”這麽大的事他居然毫不知情。
“找是找到了,可是……”張靜芸根本沒派人去找,巴不得那個騎馬經過的人是個歹人,把那個傻子殺了賣了扔了,傻子出事,下一個就輪到蘇子軒,一旦兩兄妹都沒了,這偌大的家産就全是她們母子三人的。
偏偏傻子命硬,讓她空歡喜一場,還得死死瞞下這件事,不讓其他人知曉,要是讓人知道傻子被別的男人碰過,她和她娘家侄子的婚事還能成嗎?只怕丈夫會上門讨公道吧!
所幸大家都三緘其口,此事未傳出去,她還暗自慶幸等風波平息之後,再讓娘家嫂子來提親,誰知千算萬算,竟然沒預料到會有其他人來提親,身份還這樣的高!
“可是什麽,你趕緊說,別說一半留一半!”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想要隐瞞什麽!
張靜芸故做為難的幹笑,“她是被一位公子哥兒送回來的,兩人的神态十分親密,所以……”她一副不敢說,怕人誤會的尴尬神色。
其實她哪是不敢說,不過故弄玄虛,想讓人想偏了,讓官媒和忠義侯夫人以為蘇子晴天生淫蕩,婚事破局。
“哎呀,這麽說就對了,我那世侄說了,他一路送蘇大小姐回來,兩人并騎一馬,為防她摔下馬還一手環着她的腰,令嫒挺淘氣的,一直想從馬上往下跳……”忠義侯夫人說着就笑了,好像頗為欣賞傻子小姐的率直。
張靜芸聞言,整個人都傻住了,怎會這般巧,她的搬弄是非反而成了推波助瀾?
“可她是個傻的……”
她仍想力挽狂瀾,把蘇子晴是傻子的事捅出去,她不信哪家的長輩能容許傻女為媳,那會遺禍下一代。
“夫人臉色不好,是不是累了?”想要休息一陣子,讓雲姨娘、羅姨娘掌中饋嗎?你的話太多了。蘇長亭用眼神警告。
可是張靜芸已失去理智,想到沒辦法弄到手的嫁妝,她不管不顧的豁出去,沒了管家權又如何,她有嫡子傍身,為了孩子日後的前途,丈夫不會休了她。
“老爺,咱們不能騙人呀!人家誠實,我們也要待人以誠,晴姐兒的情形瞞不了人,花轎一過門還不是更丢人。”她一臉難為情,好似有什麽難言之事。
“未人——”他沉下臉。
“忠乂侯夫人,我們也不瞞你,晴姐兒七歲那年不慎失足落水,連日高燒燒壞了腦子,所以她是個傻子,形同三歲稚童。”一說出來她忽然覺得痛快,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
哈!這婚事不成了吧!她委屈一回又如何。
張靜芸無視丈夫臉色鐵青,故作難過的臉上閃過一抹詭計得逞的得意。
“唉,貴府大小姐的遭遇我也同情,小小年紀就吃了不少苦,不過老天爺是公平的,心疼孩子,遇到我那侄子是福氣,他一點不介意她傻,還說是天作之合。”真不曉得無恕那孩子在想什麽,多少好人家的小姐他看不上眼,偏偏中意個要人看顧的傻子。
忠義侯夫人也甚是不解,但架不住別人願意,她只好懷着滿腔疑惑上門提親。
“天作之合?”張靜芸身子一僵。
她怎麽也沒想過當日騎馬而過的男子會請媒上門,為了負責而甘願娶傻子為妻,天底竟有這麽傻的人,為了一時的意外而賠上一生,淪為衆人的笑柄。
“是呀!他說娶個聰明的妻子,天天吵吵鬧鬧,傻子多好,給她吃飽穿暖就滿足了,不會要求東要求西的跟人比較,什麽嫉妒的事絕對不會發生……而且他是武将,常常不在府中,傻妻不會在意空閨寂寞,他随調随走,少些牽挂,不必頭疼妻子哭哭啼啼的留人,還得擔心她會不會紅杏出牆,生的兒子不像自己倒像喂馬的王二麻子……”
忠義侯夫人刻意用诙諧的語氣說着,但也點出身為武将的無奈,為了國家只好舍棄小家,三、五年不在府裏,娶個妻子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得知妻子懷孕還得憂心“早産”,就怕孩子長大卻像隔壁老王。
傻子就沒有這一層顧忌,只要派幾個親信盯着,給她吃、陪她玩就好。
而且蘇大小姐的癡傻是後天造成的,并非打娘胎帶來的,生下的孩子應當會是健康的,有奶娘、丫頭、婆子帶着,怎麽也養得大吧。
這是歐陽無恕拿來說服忠義侯夫婦的話,事後讓蘇子晴知曉了,她捧腹大笑了好一會兒,還直說他真機靈,這樣的鬼話也編得出口。
“蘇伯爺,我也是心疼這孩子沒了爹又沒了娘,祖母更是上了年紀,實在力有未逮,我才厚着臉皮跟你說說,你看這事成不成,給我一句準話吧!”
蘇長亭還在思忖,這邊的張靜芸又不安分。
“這事不妥,我認為……啊!老爺,你捉疼我的手了……”他是想折了她手骨呀!真是狠心。
“少開尊口。”他一用力又松手,表示她再壞了他的事他絕不輕饒,女兒的事由他做主。
張靜芸惱怒的咬着下唇,自覺失了面子。
“蘇伯爺,你意下如何?”她還等着回話呢。
想着自己的傻子女兒,又思及有個英挺不凡的女婿,蘇長亭糾結的眉頭慢慢松開,面上帶笑的說:“這事經過我的深思熟慮,覺得小将軍不墜其父的威名,年少有為,實為良配,我願将大女兒許配給他。”
太好了,成了,忠義侯夫人彎唇一笑,終于松了口氣。“我把那孩子的庚帖帶來了,我們先交換庚帖省得再跑一趟。”
“這麽急?”不用看日子嗎?
她笑得有些心虛,“沒辦法,邊關的戰事還在持續中,他是為了除孝的事回京一趟,誰知道會不會一紙軍令又把人叫回去,趁着他在京裏時趕緊辦一辦,免得又耽擱了。”
被她這麽一說,蘇長亭也認為要抓緊時間,反正離女兒及笄還有兩年,先訂親,兩年後再成親也穩妥。
“夫人,晴姐兒的庚帖……”
張靜芸根本不想拿出來,故意拖延着,叫人去拿庚帖,拿了半天也沒回來,別跟她說什麽成人之美,別人怎麽不成全她,還害她當衆出醜。
“爹,大妹妹的庚帖在此。”這時,俊美的白衣少年翩然而至,神色如常地拿出一張寫上生辰八字的紅紙。
看到風采出衆的兒子走來,蘇長亭笑着撫撫美髯,“怎麽是親自送來的?”
蘇子軒目光一閃,嘴邊微澀,“兒子怕旁人拿來的不是妹妹的庚帖,我與妹妹是相差一刻的孿生子,她的生辰八字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你……”蘇長亭忽覺鼻酸,看向妻子的眼神意味深長,“好孩子,等妹妹的婚事定下後,過兩年就到你了,爹都老了,等着抱孫。”
後娘就是後娘,沒法将繼子女當親生子,難免有私心。
“爹不老,等兒子考上進士再讓你喝媳婦茶,我們風風光光雙喜臨門。”和妹妹混久了,他也學會說好聽話。
“好,好,爹就沾你的光,咱們府上日後就靠你撐着了。”有個上進的兒子,真好。
“爹,我會把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撐起來,不讓你擔憂的。”蘇子軒有着長子的擔當,口發豪語。
聽着兒子的話,倍感顏面有光的蘇長亭為之動容。
不過同樣的話聽在張靜芸耳中卻非常刺耳,心裏鄙夷的道:好什麽好,說大話誰不會,她兒子還能出将入相,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你們得意一時卻猖狂不了一世,遲早都要還回來的。
“咳咳!蘇伯爺,庚帖……”忠義侯夫人在旁提醒。
“喔!瞧我這記性,忘了給,你拿好,別弄丢了。”唉,這一交出去他女兒就成了別人家的。
蘇長亭想起大女兒小時候的活潑可愛,見人就笑,同時唏噓她今日的癡傻,一場高燒改變了她的命運。
嫁入将軍府也好,至少不愁吃穿,日後也有人祭拜,不致晚景凄涼的一座孤墳,連個拜墳的人也沒有。
“三日後我們先來小禮,大聘等決定日期再送來,左右不過兩年時間,你們準備準備,什麽繡嫁衣、鴛鴦枕……不用太勉強,有丫頭嘛,她補兩針就成……”
忠義侯夫人笑吟吟的說着,蘇長亭也應得爽快,接着官媒和忠義侯夫人起身告辭,兩人走出誠意伯府時都是喜孜孜的,讓人一看就知有好事發生,她們那張臉呀,只差把“喜”字寫上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