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濃于水

沒有回音。

唐林笑了笑,用眼神看了看面前的沙發,笑着說道:“坐着聊會兒吧,我也聽人提起過你,聽說馬上也能評個教授了?那天見了就覺得不同凡響,總沒有尋到合适的機會來拜會。”

“不,是我不懂禮數,沒有去您府上拜訪。” 沈識棠挺直了背板,目視前方,頓了頓,“還有很多比我資歷老,更優秀的前輩在,我哪敢班門弄斧。”

“你不必跟我這麽拘謹的,你和我兩個孫子都是朋友。”唐林注視着沈識棠,“照理來說你也可以叫我一聲爺爺的。”

“承蒙關照。”沈識棠覺得自己牙齒有些在打顫,就在自己主動後面對唐映秋的家人,而且唐林帶來的壓迫感遠遠比其他人來得更重,即使只是在簡單的聊天。

“小秋的母親呢,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走了,孽子不忠,等到我知道的時候小初已經十多歲了,唐家的血脈我不可能讓他留在外面……小秋是我養大的,小孩子嘛不成熟,對您多有冒犯的地方我來這兒親自給您道歉。”

“不,沒有……”沈識棠趕緊站起來去扶有些蹒跚的老人。

“到小秋這一輩,是應字輩,以前他是叫應秋的,結果小初回來了,孽子就強行要給他把名字改了,映照的映,後來小初也沒有叫應初,可是映秋永遠叫映秋了,你說巧不巧,兩個孩子都生在秋分,小秋從小到大沒過過生日,因為他想要爸爸媽媽一起跟他過。”唐林笑了笑,“小秋以前問過我為什麽他和別人不一樣要和爺爺一起住,孩子可憐,沒有過家的概念。”

沈識棠第一次聽到有關于唐映秋的故事,也是第一次聽到不同版本的艾初的故事,一時間五味雜陳,心中有些抽痛,并不知道家裏的小朋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卻經歷過這樣的事。

“我呢,偶然了解過你的家庭背景,同樣我很心疼你,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我相信你能更加理解到小秋的情感。小初是個很有野心的孩子,而我也已經老了。”

沈識棠應着聲,老人說話聲音不大,卻給人一種極致的壓迫感。

“我曾有幸認識過幾位,我也不認為這是一種病或者是別的什麽,我只相信我親眼看到的,他們的結局并不好。”唐林的聲音平穩而沒有感情,“您是小秋的老師,我也承認您是他名義上的……并不正當的也不為社會所容的戀人。”

“小秋還很不成熟,他還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您是知道的,對嗎?”

唐林劈頭蓋臉的一大段話讓沈識棠懵在了原地,思維停止了運轉,許是眼鏡的原因,視物有些不清,終于艱難地開口,“對……”

“我之後的安排是想送他出國。”唐林微笑,“您懂我的意思嗎?”

“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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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跟你打一筆錢解決你現在的問題,如果你在工作上遇到了問題也可以來找我,就算是退了,總還是有一點老臉還得讓人給個面子的。”

唐林說完之後響起了敲門聲,沈識棠去開了門,才發現這個是之前看到的那個年輕人,兩個人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年輕人推着輪椅走到了唐林的身邊,攙扶着唐林坐下。

“我不需要您幫我這些,您要求的事我也會盡力去完成,如果這是對他好的事。”沈識棠在心裏默默咀嚼着自己的話,換了一個說法,“這本來就是對他好的事。”

譬如娶妻生子,喜歡男人不過是個錯誤,可能更是因為他壓力太大,是畸形原生家庭的惡果,就是可以糾正的……心理障礙。

這場談話并沒有耗費很長時間,分針才走過了兩大格,可是就在沈識棠轉身去送唐林的時候,一切都好像颠倒。

唐林盯着沈識棠看了很久,這才笑着說道:“我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你和你父親長得很像。”

走廊上依舊空空,坐一人立兩人。

“您什麽意思?”

“方霖曾經被我收養過一段時間,只是離開了唐家,很多年了。”唐林笑了笑,盯着沈識棠,指了指身邊的年輕人,“我這腿啊,是老毛病了,多虧了方霖的照顧。”、

沈方霖,自己的父親。

“是。”沈識棠有些詫異這些往事,自己無比尊敬的父親的往事,也是從來沒被父親提起過的故事,“家父以前沒有提過。”

“我聽見了你的名字,也才知道了原來方霖沒忘記過唐家。”

沈識棠簡直是一頭霧水。

“或許你該知道,小秋有一個姑姑,早夭,死在他們私奔的路上。”

“識棠,沈識棠?”

“爸爸那樣愛你,為什麽……為什麽你還要拿着他的錢去賭?這些錢是爸爸的救命錢啊!”沈識棠打工回到家的時候就只能看到煙霧缭繞,衣冠不整的男男女女擠在一張小桌子邊上,耳朵裏是骰子碰撞的聲音。

沈識棠從來不會大聲說話,也沒能撼動這些麻木的□□,繼續機械地摸着牌搖着骰子,其中有個粗犷的男聲響起,嗓子裏似乎是泡着一股濃痰,調笑道:“你媽都跟你生了個弟弟啦!你還不快去打工給你弟弟買奶粉錢!小心讓你媽都給賭沒了!”

“你!”小小少年漲紅了臉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只能蓄住自己的眼淚跑進小屋裏頭,屋裏躺着一個中年男人,身上裹着棉被,也能看出其形銷骨立。那時候還沒有禁煙花,窗外有一聲一聲的爆竹聲響,屋外是一種熱鬧,屋內是一種蕭然。

“爸,我回來了。”

男人眼底似乎是有淚痕,摸上了沈識棠的臉,連一絲笑容都不能再扯起,“今天是……大年三十嗎。”

“嗯。”沈識棠手尖都凍得通紅,母親并沒有給父親擦洗身上,這些事情都要等到自己打工回來了做。

“在……在床上躺了太久了,都快忘了時間。”沈方霖任由着沈識棠在自己身上擦拭,嘆了口氣,“今天你過生日的。”

沈識棠感覺有一雙大手抓住了自己,是父親。

沈方霖大喘着氣,“你……你要好好學習……才高一,我、我聽景麗說你出去打工了,怎……怎麽可以?”

沈識棠蓄起的淚珠終于再也兜不住,一顆一顆掉在了棉被裏,布料上開出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水花,“爸,你別聽媽說的,也、也別聽他們那些人說的,媽媽、媽媽很愛你的,我、我們還是一家人。”

沈方霖想要擡手,卻沒有力氣,只好嘆氣,說道:“小棠,是爸爸對不住你們,也不能怪景麗。”到底笑着說道:“男子漢,哭什麽哭?”

“沒有!”少年慌亂把淚都抹掉。

父親是中學的老師,一場意外癱在了床上,之後母親開始把賭/博搬到了明面上,甚至是現在才知道,原來她早就跟賭場的老板生了個孩子,比自己小十二歲。

原本擁有的一切都沒有了。

“我、我先去熬藥。”沈識棠要走又被人一把拉住。

“小棠,別怪你媽媽。”

“我沒有,爸,我沒有!”

“你也好好照顧你弟弟,一個母親,血濃于水。”

“好,爸!”沈方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沈識棠急忙去搶沈方霖手邊已經老舊的座機,“爸!求您松手,我給您叫救護車,求您了,爸爸!”

“別……別管我了。”沈方霖緊緊按住了座機,沈識棠如何去掰也掰不動手指,要跑開,手腕卻被父親緊緊抓住。

沈識棠慌了,聲嘶力竭,聲音卻埋在了碰撞聲中,沒有人能聽見。

只記得父親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一直在叫。

那年的北風吹得凍人,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要把人吹得骨肉分離。凍得人再也走不動路,一切都停在了原點,冰封千裏。

從此随着母親生活,和那個賭場的老板,林白墨,被迫離開江北去到秦野。

被關過小黑屋,受過拳打腳踢,饑一頓飽一頓更是常事,逃過,僅僅只是去了阿婆的家裏就看着林白墨當着自己的面掀了阿婆的面攤,唯一傾訴的途徑是一部小聯通,被裝了定位,打不通對方的電話,只能留言。好似地獄。

沈識棠坐在電腦椅上,眼鏡放在桌上,雙手捂着臉。

自己無比崇敬的父親,精神支柱,一瞬間崩塌。不是愛,維持家的不是愛。自己怨恨着母親,埋怨着她的不忠,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以為的父親的包容是不存在的。

甚至理解了,為什麽父親會帶着自己去山上去祭奠一個自己并不認識的人,會在一個人呆着的時候流出眼淚,甚至是,在死的時候嘴角有笑,不停地……不停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腦子都快要炸掉,身體一下脫了力,整個人往後砸在了椅背上,深呼吸。

那自己算什麽?

一個多餘的東西,畸形的東西,勉勉強強被長大,勉勉強強活到現在。

荒謬可笑。

電話響起。

“請問是沈先生嗎?我們這裏有一款業務——”

“別來煩我。”沈識棠挂斷了電話,把手機丢在了桌子上,太過用力,手機滑遠了,把筆筒給打翻,筆全部落在了地上。

也懶得去撿。

電話再次響起。

“我他媽不是說了讓你別煩我嗎?”

對面安靜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沈教授,您好。”

“啊。”沈識棠揉了揉眉心,站起來走到了窗口,聽出來了聲音,是秦野那邊的項目人員,“對不起,剛剛有一點事。”

“嗯。”對方并不糾纏,直接說道:“我們的發掘資料好像和現有的文獻資料中有沖突的地方,多次查證過了,還是有問題。”

沈識棠嗯了一聲,怪不得自己撰寫報告的時候總是覺得有差錯,原來在源頭上就有了偏差,這意味着很多工作都要重頭來過,就在這個時候。

“那沈教授您先忙哈。”

“謝謝你。”

連喘一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又是一個電話,沈識棠躺在了床上,閉上眼睛接通。

“沈識棠,你現在有空嗎?你能過來幫幫我嗎?”

女聲熟悉,沙啞着,帶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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