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閃一閃亮晶晶
清晨的車廂很安靜，越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單調的戈壁灘、成排的胡揚還有風力發動機。暮春時節還未消融的雪積在山頂之上，蒼茫壯觀，一切都是那樣新奇。
沈識棠沒有任何的困意。
到達市區的時候正是日光最充沛的時候，就這樣洋洋灑灑的傾瀉下來，都不給路邊的建築一點留下影子的機會，沈識棠沒帶多少東西，只擰着一個小小的旅行箱走上了略有些簡陋的月臺，擡了擡手去遮擋日光。
舉目望去是各式的顏色交織着戳進眼睛，不一樣的面孔還有不一樣的語言，在這裏自己變成了異鄉人。
沈識棠打開地圖去搜尋車站，援疆的志願團隊早已經來到這裏，自己再來肯定也沒有人接應，只能自己去摸索地方，這是康衡答應自己的，讓自己也來這裏。
呼吸着略帶風沙的空氣，沈識棠心裏卻無比地放松，該還的該做的，自己都已經還了、做了。終于，逃出來了。
沈識棠摸索着往車站走，到了之後去問才知道今天的唯一一輛車早已經發出，站在原地反而還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車站的售票大媽是維族相貌，會說漢語，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識棠，才說道：“哈鎮那樣破的地方，您去做什麽？”
總歸是陌生人，又是在異鄉，沈識棠也有些防備，說道：“找人。”
“那兒都是些老人小孩了，不知道你要去找誰去。”大媽手上沒停住一直在打票，卻探了頭跟沈識棠說道：“你要是不急呢就能在這兒住一晚上，要是急呢，我瞧瞧啊，今天好像是他來的日子——”
話音剛落，門口就沖撞進來了一輛小貨車，才下了車就在路邊攤上賣了一瓶汽水，用牙齒把瓶蓋給撬了，一口氣一瓶汽水就見了底。
大媽一下從售票的亭子裏跳了下來，肚子上的肉顫了顫，推着沈識棠走到了年輕人的身邊，說道：“這就是說曹操曹操到！”
沈識棠接受着年輕人從上到下的審視，然後就聽見年輕人和大媽在用一種自己并不熟悉的語言交流。年輕人很高大，而且很漂亮，是典型的維吾爾族男子，古銅色的膚色，頭發茂密卷曲，眼睛是琥珀色。
人不可貌相，沈識棠覺得總覺得有些不對，皺了眉頭往外走。
還沒走多遠，自己肩上就是一重，自己正防備，就看到年輕人一下往後彈了好遠，用漢語說道：“你為什麽要去哈鎮？”
“找人。”
“我可以搭你去。”年輕人揚了揚手中的空瓶子，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不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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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識棠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周圍是聳動的人海。
年輕人說道：“我剛剛是在問她你是誰呢，她說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你要去我們那兒，前兩天我們那兒去了幾個漢族的老師，我想你也是嗎？”
沈識棠這才跟着年輕人往回走，就看到了小貨車上寫着“軍團XXX”的字樣，用眼神去詢問，才聽到年輕人說道：“我父親留給我的車。”
年輕人忙前忙後，把放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零碎的物件都塞進了後面的大棚裏，這才跳下來邀請沈識棠上車去，說道：“快上車吧，耽誤了就只能晚上到了，有些髒您別介意，哦，對了，我叫奴爾阿洪。”
沈識棠坐上了貨車的副駕駛，算是一次新奇的體驗，側過頭看見對方鍍光的側臉，輕輕重複了一下對方的名字。
奴爾阿洪抖了一下，随即發動了貨車，才笑着說道：“你普通話說得真好，叫我名字好聽，唔，叫我阿洪吧，大家都這麽叫我，不然四個字，你叫着也怪別扭的。”
沈識棠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些安心，輕輕嗯了一聲，偏頭繼續去看自己的風景，才要緩緩睡去，就聽見身側的人說了一句，“你在我車上就敢睡了，就不怕我把你賣了？”
才聽完，沈識棠就跟只兔子一樣坐正，警惕地看着對方，然後就聽到了對方爽朗的笑聲，說道：“好了，你睡你的，我逗你玩的，你睡着吧，天黑前一定能到！”
才這麽一出鬧劇，沈識棠的瞌睡也被一散而盡，外頭的景致和自己在火車上看到的并無兩樣，才這麽一會兒就開出了市區來到了柏油馬路上，天很低，馬路延伸至地平線的地方，就像是要開到天上去，雲和風在跳舞，朝着同一個方向翻湧着。
熱從沙子和已經龜裂的土地的縫隙裏往空氣中湧，只有兩個人的車廂被熱烘烤着，阿洪一只手離開了方向盤，伸手扭開了空調按鈕，沈識棠才發現阿洪是個很愛幹淨的人，車裏，手，還有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沈識棠覺得有些暈車，将臉微微湊近了空調的出風口，就聽到阿洪問道：“你來教什麽的？”
“我都能教。”才說完，沈識棠覺得這麽說有些自大，才說道：“都懂一點兒。”
“那就好！鎮上有好多小孩都得上學呢，你來了就好。”阿洪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開心，緊接着又說道：“鎮上環境不太好的，我在想你為什麽會來。”
“贖罪。”沈識棠說完就愣了一下，這是嘴比腦子快的結果，又改口，“我是老師。”
好像只用這句話後頭就不用再說下去，阿洪給沈識棠遞了一杯水，說道：“我沒喝過，你要不要喝一點緩緩？”
“謝謝了，不用——等等，停一下車。”
沈識棠沖到外頭去拿起塑料袋開始嘔吐，就感覺到有一只手在自己背上拍着，“我說你這人——”
什麽都沒有吐出來，只是幹嘔，沈識棠轉過頭來，臉上浮上一陣紅，“抱歉。”
阿洪把已經到嗓子眼的抱怨吞了下去，才發現站在這樣的路邊，風一吹面前的人有些單薄。沈識棠拒絕了阿洪的幫助自己爬上了車，然後眼前就出現了一張大餅。
阿洪笑着說道：“馕，我自己做的，可好吃了，你這一點東西都不吃就容易暈車，就着水吃了就行。”
沈識棠一手拿着水，一手拿着餅，問道：“那你呢？”
阿洪像是做了好大的決定一樣才說道：“你掰一點給我，不多，一點點就行。”
沈識棠微微笑了一下，就給自己掰了一點下來，把餅遞回去的時候才說道：“沈識棠。”
阿洪跟着念了念，才說道：“沈老師名字好聽，不過你再跟我說說話，多說說話就不暈車了，真的。”
沈識棠也就微笑着看着阿洪，問道：“說什麽呢？”
“你問我為什麽要去城裏。”
沈識棠覺得阿洪身上帶着一種近乎于人類幼童的純真，沒忍住笑了笑，說道：“好，我問你為什麽要去城裏。”
“鎮裏東西少，趁着周末我得來城裏買點東西回去，不然這一周得惹出來大麻煩。”才說完，阿洪就推了推沈識棠，說道：“你看前面。”
沈識棠擡眸，看到了幾幢衰敗了的建築，顯得有些蒼涼，就聽到阿洪繼續說道：“以前這兒還有兵團和石油大隊來着，以前的哈庫也是很繁華的，一趕集，這些人就都來了……”
“那個時候爸爸帶我來過這兒，還帶我打過槍……”阿洪沉浸在了過往裏頭，眯了眯眼睛，直到發現身邊沒了動靜之後才往旁邊看，才發現沈識棠已經睡着，額上蒙着一層細小的汗珠，嘴邊有點小屑，心裏有些無名的煩躁，才把空調扭小了一點。
沈識棠睡得并不安生，這是這幾個月來都會有的事，總是因為同一個夢境而驚醒，複又沉沉睡去，終于在睡夢裏聽到有一個人才呼喚自己，沈識棠緩緩睜開眼睛才看到了阿洪。
兩個人似乎隔得極近，其實輪廓有些相像，有些抵抗的，沈識棠偏過了頭。
阿洪撓了撓頭，說道：“到了，快下車去。”
沈識棠是跟着阿洪一起下的車，才下車就看到一個個小小的影子撲到了阿洪的身邊去，叽叽喳喳的說着話，然後就被阿洪彈了腦崩，做足了嚴肅的樣子，說道：“說普通話。”
一群小孩這才改了口，說道：“哥哥給我們帶什麽回來了？”
阿洪賣起了關子，說道：“猜猜。”
沈識棠看到有一個小孩朝自己看過來，等到自己回應眼神的時候他們又把頭縮了回去。阿洪笑着把裏面最小的一個小姑娘給抱了起來，說道：“給你們帶了玩具回來，不過要等到你們考試玩了再發給你們。”
小孩們長嘆一聲，然後阿洪又繼續說道：“這是你們的新老師，還不快去叫老師？”
不太熟悉，小孩們也只是聚在阿洪的身邊對着沈識棠點點頭。
沈識棠想到了那時候大媽跟自己說的，這裏只有老人和小孩了，資助着小孩去城裏上學，可總還有小孩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機會去，沈識棠以近乎慈愛的眼神看着他們。
自己不會有小孩，今生都不能有，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抵就是想當老師，看着小孩們長大、成熟，總覺得就像有了全世界一樣。
才得到了消息，才來的兩個女老師就從宿舍裏出來迎接，紛紛打了招呼也就各自回程。
夕陽裏的人都是金色，天邊已經隐隐能看到星星。
希望小學大概是整個哈庫最好的建築，白色的小平房橫鋪着攤開，像是五塊切割成長方體的豆腐塊，沈識棠是被阿洪安排入住的。
整個房間都很幹淨，所有東西都很齊全，不大，卻很溫馨，這是一個兩人間，房屋兩邊的裝潢一樣。沈識棠坐在自己的床上，聞到的是塞外烈陽的味道，很軟。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沈識棠去開門才發現門口站着阿洪，背景是暗藍色的天空，上面綴着許多的星子。
“你來做什麽？”
“我看看你還有沒有什麽缺的東西。”
“你都安置我住的這樣好了還能有什麽缺的東西。”沈識棠微微側身邀請阿洪進屋來，又說道：“還特意來一趟嗎？”
阿洪呆了呆，看見沈識棠轉身去給自己倒水，幹脆就順着沈識棠的話往下說，說道：“這不是關心你嗎？來的老師都是女同志，我就算是想關心那也關心不了，這不，你來了，我得好好關心老師，你們都是好人。”
沈識棠被逗得笑了，又聽見阿洪問道：“還習慣嗎？”
“習慣。”沈識棠感受到了人的熱情，于是回應，“就從我來開始你就一直問我習不習慣，就好像是我多嬌生慣養似的。”
阿洪眨了眨眼睛，說道：“你本來就比我瘦。”
沈識棠咳了咳，說道：“比你壯的能有幾個？”
阿洪濃密的眉毛擰成了一團，看到了沈識棠鋪開的箱子，裏面就薄薄的一層衣服，想也沒想，就把裹在自己身上的大棉襖給摘了下來往沈識棠身上裹，言語之間還有一些得意，“你們這些人啊，來了也不知道多帶些衣服，就看着中午暖和也不想着晚上得凍得流鼻涕。”
沈識棠還一下有些呆住，衣服上所沾染的香味更是撲鼻而來，就看見阿洪看了看自己，說道：“真是操心，操心完小的還得操心大的。”
“啊？”
“衣服你先穿着吧，明天我帶你去街上買衣服去。”
“不——”
沈識棠話還沒說完，阿洪早就已經不見了人影，只留下了一天空的繁星，閃閃發光，異于江北。
作者有話要說： 唐映秋：45度仰望天空，一滴玫瑰花瓣水晶的淚流出順着我的美麗的臉龐砸在了地上，老婆等我，下一章我就出場了！（握拳
11月中旬左右完結，打預防針，番外有幾章。想開新了，恨不得長八百只手嗚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