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你打算怎麽還
新的一周,器宇鬧事的員工都默契地消停下來。
有媒體煞有介事地去采訪這些人,想從他們的口中套出一點大新聞,搏個頭版頭條和微博熱搜。奇怪的是,衆口一致,都說之前誤會一場,陳邺是名優秀的企業家。
謝寶南不知道陳邺用了什麽方法安撫他們,總之一段波折就此平息。
她是真的佩服他。有時也會想,這世上,是不是沒有陳邺解決不了的事情。哪怕窮途末路,他也能逃出生天。
七月上旬,纏綿的梅雨季終于過去。酷暑來臨之際,謝寶南全心投入到器宇整合的項目裏。
郭衛華力排衆議地器重她,她不能讓他失望。
謝寶南是新手,之前沒接觸過這樣的項目,其中的困難不言而喻。單單是搜集資料,就花了她足足一周的時間。
她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有時候半夜回到家裏,還要繼續加班。
陳邺也忙,幾天不見蹤影是常事。謝寶南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可能是出差,也可能在別的地方過夜。
她很少過問他的行程。愛得多的那個人,終歸是沒有底氣的。
那天陳邺終于回家,在他神隐三天後。
他剛參加完一場宴會,喝了酒,身上有顯而易見的燥氣。夜色深了,他扯開領帶,看見謝寶南還在電腦前忙碌,忍不住問:“什麽工作讓你忙成這樣?”
不等她回答,他轉頭就要幫她出氣似的,“明天,我得好好問問郭衛華。”
謝寶南生怕他去找郭衛華,她不想失去這難得的機會,立刻阻攔道:“郭經理對我挺好的。大家這陣子都忙,我已經是最輕松的一個了。”
陳邺攬着她的腰,笑得千回百轉。
她這才明白,他不過是随口一說。
他自然不知道,謝寶南之所以這麽努力,無非是想要做出點成績,讓他看到她的價值。
她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成長,想要進步,想要與他比肩而立。
那天之後,謝寶南再在家裏工作,陳邺不再過問了。
只不過偶爾會同她抱怨:“郭衛華對你挺好的,我對你不好?你現在是準備跟工作談戀愛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是冷的,表情是哀怨的,簡直不像他。
這并不尋常。
謝寶南有片刻的愣神,想要在他的臉上尋找他吃醋的蛛絲馬跡,哪怕只是稍縱即逝。
她抛下電腦,依偎在他的身邊,沖他暧昧一笑,“絕對沒有,我只跟你談。”
他翻身将她拉進懷裏,吻立刻貼上來。
後來回想起那個晚上,空氣裏都是蜜的味道。
那些隐秘的呼吸,像是一團霧,包裹着她的心,飄向天空。
她很滿足,也很欣喜。
為那一刻,他或許給過她一點真情。
網上關于收購整合具體事務的公開信息很少,謝寶南輾轉聯系了很多專業人士,終于在這天下午拿到了一點資料。
她心情很好,去茶水間倒水時,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公司最近換了更濃郁的咖啡豆,咖啡香氣飄在茶水間裏,久久不散。
謝寶南倒了一杯溫水,轉身,王蓉蓉正抱臂站在茶水間門口。
不知道王蓉蓉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那上下打量的目光讓謝寶南略微不适。她睫毛輕輕顫了顫,察覺到來者不善。
她想離開,王蓉蓉卻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她只好溫聲問:“有什麽事嗎?”
王蓉蓉倚在門邊,鮮紅的唇一張一合:“我跳槽了,今天是我在嘉彙的最後一天。”
謝寶南平日很少參與八卦讨論,對公司的人事變動難免有些遲鈍。
但她并不驚訝,想來王蓉蓉是找到了更好的去處。她真心實意地說了聲“恭喜”。
王蓉蓉撐着牆壁,支起身體,“我要走了,所以有些話我今天必須跟你說。”
謝寶南不明所以,向她投去迷茫的眼神。
“這兩年在總裁辦,郭經理總是把讨喜的、容易出成績的工作交給你做,最苦最累的都落在我頭上。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現在我總算知道了。”
且不論王蓉蓉說的是否是事實,單看她這篤定的架勢,謝寶南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握緊了杯子,鎮定地開口:“為什麽?”
王蓉蓉後退幾步,走到更開闊的辦公區域,高聲向全世界宣布:“因為你是陳總的情人!”
謝寶南大腦“嗡”地一聲炸開,頓時一片空白。
她來不及反應,王蓉蓉已經像個喇叭,對着人來人往的工作區域大聲說:“謝寶南,你以為自己有能力嗎?你一個大學都沒讀過的人,憑什麽做到總裁辦的執行助理?”
她的話猶如一枚炸彈,在辦公室裏掀起一片波瀾。
陸陸續續有人圍上來,看熱鬧似地竊竊私語。卻沒有一人站出來,終止這場角鬥。
謝寶南紅着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反問:“誰說沒讀大學就不能當執行助理?”
王蓉蓉嘴角噙着嘲諷的笑意,“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公司裏誰不知道你這個執行助理只是個虛職!你說這幾年你究竟做了什麽工作?恐怕工作都在陳總的床上吧?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爬上陳總的床,就是職業女性了?我呸!”
這是王蓉蓉在嘉彙的最後一天。她無所顧忌,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天潑婦罵街,讓謝寶南名聲掃地。
字字不堪入耳,聲聲雷霆萬鈞。像被人猛地潑了一身的雪,謝寶南感覺到從頭到腳的涼意。
幸好很快,幾名保安沖過來,将王蓉蓉架走。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卻清楚地傳遍了整個公司:“謝寶南,你去問問,公司裏誰會承認你的工作能力?誰不知道你是陳總的小情人,出賣色相的賤胚子……謝寶南……”
周圍同事事不關己地私語,一張張看熱鬧的臉。
王蓉蓉後來說了什麽,謝寶南一句都沒聽見。只覺得自己像浮在海面上的一葉扁舟,被海浪拍打得粉碎。
“謝小姐,謝小姐……”有人喊她。
謝寶南愣愣地回過神,楊秘書正一臉擔憂地看着她。
“沒事吧?”楊秘書語氣裏有顯而易見的關心。
她搖搖頭,說了聲“沒事”。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聲音裏卻還是染上了些許顫意。
楊秘書将她帶進會議室,又給她倒了杯水,安撫道:“謝小姐,你先在這裏休息。陳總還在開會。”
眼前的女孩受了這番羞辱,眉眼間有顯而易見的愠怒,卻始終隐忍着,沒有發作。楊秘書有些心疼她,拍拍她的手,“外面的事,我會處理。”
“謝謝。”謝寶南投去感激的神色。
楊秘書似乎還想說什麽,謝寶南對她扯出了一個微笑:“我沒事,真的,你去忙吧。”
會議室的門被帶上,終于只剩她一個人,謝寶南咬着唇坐下,強撐的一口氣終于散了。
她從小性格就軟,不會吵架。有時候,她真的很羨慕電視裏那些互扯頭花的女人。雖然不夠好看,卻足夠撒氣。而她,這輩子連句罵人的話都沒有說過。
她承認,一開始确實是靠着陳邺,才進的嘉彙。但這兩年,她兢兢業業,努力刻苦,所有的付出最後只因為是陳邺身邊的人就抹煞嗎?
如今王蓉蓉這樣說了,是不是其他人也這麽覺得?
謝寶南胡亂地想着,身體漸漸平靜下來,這才感覺到小腹隐隐的疼痛。
這例假來得真是時候!
她給郭衛華發了條請假消息。郭衛華很快回複她,讓她好好休息,別把方才的事放心上,身體第一。
到家後,她洗了個熱水澡,肚子的疼痛越來越明顯。
她有痛經的毛病,每回來例假都像是渡劫。
家裏的布洛芬上個月吃完了,還沒來得及買。此時蘇姨也不在。謝寶南捂着肚子躺在床上,甚至沒有力氣打開手機點外賣買藥。
家裏安安靜靜的,恍然能聽到中央空調的一點聲響。她疼得模模糊糊,難過地閉上眼睛。思緒紛亂間,想起兩年前和陳邺的那場相遇。
高考失利後,謝寶南在一家酒吧找了份酒水女郎的工作。她初來乍到,太不懂酒,銷售業績始終提不上去。
那天酒吧裏來了個“大款”,豪氣地買了她好幾瓶酒。
她剛工作,沒經驗,等到人走了,才發現錢是假//幣。那幾瓶酒不便宜,幾乎要賠上她兩個月的工資。
她沮喪地站在酒吧外的吸煙區,踢着牆角,獨自懊惱。
陳邺便是在這時出現的。
他輕輕笑了聲,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回頭,看見男人隐在夜色裏,眉眼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指尖夾着一支煙。
燈光有些晦暗不明,隐約能聽到酒吧裏低淺的爵士樂。而他,就像這音樂,低沉又冷峻。
謝寶南環顧四周,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她終于确定他是在笑她,忍不住問:“你笑什麽?”
“什麽事讓你這麽生氣?”他問。
她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陳邺說:“錢呢?我幫你看看。”
他将煙叼在嘴裏,舉着假//幣,對上光,左看右看。片刻後,他吐出一口煙。灰白的煙霧,很快就散了。
他斂起神色,“這不是真的嗎?”
“……”謝寶南一本正經地說,“你怎麽比我還笨哪。”
陳邺神色微怔,而後眼裏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散開。
那天,他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第二天,“大款”再次來到酒吧。這回,拿了真錢,認真地向謝寶南道歉。
她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轉頭就看見“大款”站在陳邺面前,恭恭敬敬,點頭哈腰。
那天,她盯着他看了許久,總覺得他不是尋常人。
似乎是有所感應,等大款離開,陳邺忽然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她想躲已經來不及,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和他的視線撞上。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人猛地抓了一下。
躲不過,只能淡定地來到他面前,将一連串的問題抛下來:“是你幫我的?你怎麽找到他的?你認識他?”
“這麽多問題,你讓我先回答哪一個?”
他不動聲色,眼睛裏卻像是藏着餌,輕而易舉就把人勾進去。
她心跳得厲害,腼腆地笑:“謝謝你。”
那之後,酒吧裏常常能看見陳邺的身影。
他總是一個人,沉着眉眼,手裏握着酒杯。敞口透明酒杯裏常常裝着半杯威士忌,淡黃色的酒反射着點光的潤澤。
他不像是來借酒澆愁,也不像是來尋找刺激,卻像是在等什麽人,猶如一只等待獵物的獅子。
有時坐到酒吧關門,他才姍姍起身。
謝寶南常常在關店後,獨自留下來品酒。
陳邺離開時,經過她身邊,随口一問:“還不走?”
她道:“我想盡快學會各種酒的知識。”
他掃了一眼她面前的酒,問:“對酒這麽感興趣?”
她搖頭時一臉稚氣,說出來的話卻是老成的,“我只是想賺錢。”
他輕嗤的嘴角還沒來得及劃出弧度,就又聽她問:“你買嗎?”
她望着他,眼神清澈。
陳邺忽然不急着走了。他在她面前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試試看。”
幾秒後,她深吸一口氣,正式開始了自己的推銷。她小嘴不停地說了十幾分鐘,仿佛要把畢生的酒水知識和推銷技巧都用上。
“怎麽樣?”她小心翼翼地問,“這樣說,你會有購買的興趣嗎?”
陳邺沒說話,拿起桌上的一瓶酒,擰開瓶蓋,兀自倒了一杯。
淡棕色的酒液落進杯裏,他喝下一口,然後遞給她,特意将酒杯轉了小半圈。
那年的她還不曾和人做過這樣暧昧的舉動。心沒有來地狂跳,她半天沒動,像是在思考他這是什麽意思。
他也耐心,舉着酒杯,就這麽等她。
良久,她在他墨色的眸裏敗下陣來,順從地對着他唇觸碰過的地方,喝下小小的半口。
柔軟的酒烘烤着她,仿佛在同他接吻,。
陳邺促狹地笑了,指着那瓶酒說:“這酒我要了。”
“你還真買啊?”謝寶南也笑起來,眼睛清淩淩的,“我就是找你練習練習。你買酒,我就欠你人情了。”
“那你打算怎麽還?”他語氣淡淡的,仿佛是真的在詢問。
她極其認真地思索了幾秒,終是搖頭,“不知道。”
陳邺看她,一雙眼仿佛含着情似的,幾乎要将她吞沒。
片刻後,他開口:“那就先欠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