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靜姝一下子就呆住了。

謝昭怎麽會來何家了呢?她怎麽不知道謝家同何家還有什麽交際的?

前世也沒聽說過謝昭有來過何家啊?難道是因為那時候她病了,一直在自己的房裏呆着,所以就不知道這事情了?

靜姝懵懵懂懂,仿佛身在夢中,何老太太卻已是大喜過望道:“哎呀,是謝四爺啊,那可真是貴客了!”

南北直隸哪有不知道謝家的,一門三進士,父子兩探花,說的就是謝昭的父親和祖父。

但認識謝昭的人都說,以他的才學,将來必定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靜姝記得謝昭是乙未年的狀元,那時候他已經二十四了,比他父親中探花遲了兩年,卻是因為要為他父親守孝。

要不然的話,也許大周的史冊上就有二十一歲的金科狀元了。

方氏和林氏都很歡喜,像何家這樣的商賈人家,對讀書人家有着天然的好感。

更何況還是像謝昭這樣特別會念書的,仿佛他來了何家,何家的子孫們就可以沾了他的靈氣,都變成是文曲星下凡的一樣。

“那感情好,讓墨哥兒、喬哥兒也過來見見謝四爺。”

墨哥兒和喬哥兒是方氏的孫子,不過才六七歲光景,林氏聽了就不喜歡,蹙着眉心道:“老三請人家來是讨論制藝和講學的,你喊上兩個奶娃子做什麽?”

“墨哥兒和喬哥兒怎麽就是奶娃子了?老爺舊年就說要給他們了請西席開蒙。

如今兩人也開始認字學《百家姓》了,怎麽就不能見謝四爺,難道只有老三這個中了秀才的叔叔才能見嗎?”

方氏不服,一邊說話,一邊還往何老太太那頭看一眼,希望老太太能幫她說一句。

老太太便問那小厮道:“三爺有沒有問謝四爺住多久,是不是很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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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十月份了,坐船回京也要将近一個月的時間,只怕人家也呆不了幾天。

“謝四爺原本是說要馬上動身走的,但三爺說,表姑娘的祖母年底過壽,咱家還要送表姑娘回京城去,讓謝四爺要麽跟着咱家的船一起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小厮只如實回道。

靜姝已經決定了要回京城,聽了這話,倒也覺得合情合理,并沒有察覺什麽不妥之處。

何老太太聽了卻有些不太高興,何家到底送不送靜姝回去,這事兒還沒定下呢,老三這樣在外頭亂說,可見就是聽林氏她們說了些什麽。

一旁的方氏又故意道:“老太太還沒打算把靜姝送走呢,老三倒是想到頭裏了,想必是二嬸說起的?”

林氏臉色都變了,只紅着臉頰道:“我可沒在老三跟前說過什麽,他這樣張口就亂說,我一會兒就回去說他去。”

方氏又道:“算了吧,全家就他一個人中了秀才,你舍得說他?”

妯娌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靜姝前世只覺得好玩,現在聽着,卻也是內宅中的刀光劍影。

何老太太沒理會她們兩人,問那小厮道:“那謝四爺答應了沒有?”

“好像是答應了,還說一會兒要進來拜會老太太,所以三爺讓奴才進來給老太太回話呢!”

他竟然答應了?

靜姝到現在還有些想不明白,謝昭出了名的不求人,才高八鬥卻喜歡獨來獨往、行事獨斷、從不拉幫結派。

那時候朝中人有句玩話:京城最難進的門,就是謝太傅的家門。

他怎麽就會答應跟自己一路同行呢?

靜姝實在想不明白,但她又想不起來前世的事情了。

也許前世謝昭也是搭了何家的船進京的,只是她病了沒走,所以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可無論如何,靜姝還是挺期待見到謝昭。

一來,她從來沒有見過二十三四歲的謝昭,二來,她前世虧欠這個人太多。

因此總想看一看他,若是知道他過的好,仿佛也能減輕自己心中的一絲自責。

在壽安堂用過了早膳,何老太太便派人去請謝昭了。

靜姝特意去裏間照了照鏡子,确認自己沒有什麽失禮的地方,才從內室走了出來。

她一向知道自己容姿出衆,要不是因為這個,當年謝昭也不會甘受別人的唾棄,也要強娶守了寡的她做繼室。

但現在只有十一歲的自己,看上去還是這般青澀,雖然烏黑清澈的杏眼和将來沒什麽兩樣。

但臉頰上那兩團白雪的軟肉,仍讓她保持着孩童而非少女的嬌氣。

何佳蕙看見靜姝出來,捂着臉頰笑了起來,湊到她的耳邊道:“我常聽三哥說,那謝四爺是北直隸有名的美男子呢,你見他還要先照照鏡子,是不是喜歡他呀?”

這話卻是說錯了……靜姝不喜歡謝昭,甚至連一點兒都不喜歡。

她怕他、敬畏他、像對長者一樣的尊重他,卻唯獨不喜歡他。

可她現在知道他是一個好人,就不能再像前世一樣,做一些傷害他的事情。

“表姐,我最喜歡的人永遠都是祖母!”靜姝故作不知道。

何佳蕙看了看宋靜姝那張尚未張開的包子臉,覺得她可能是真聽不懂自己的話,蹙着眉心道:“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明白。”

靜姝笑了起來,往隔扇外望了一眼,看見一群人正從垂花門外進來。

她頓時就緊張了起來,絞着掌心的絲帕,嘴巴都抿了起來。

她終于又見到了活生生的謝昭,也是她前世從未見過的謝昭。

這樣蘭芝玉樹、這樣溫潤如玉、這樣清風霁月一般的人物。

連何佳蕙都屏住了呼吸,只等人走近了,她才用胳膊肘捅了靜姝一把,在她耳邊小聲道:“我第一次看見長得這麽好看的男人。”

然後又有些郁悶道:“你說他一個男人,幹嘛長那麽好看?”

但靜姝私心裏卻覺得,現在的謝昭,反倒沒有他三十歲之後的樣子好看。

那時候的他位極人臣、內斂冷峻、沉默穩重,才真正讓人不敢直視。

可即便如此,他在她的面前,卻總是收起所有鋒芒,溫和又有耐心。

“我怎麽知道,你問他去?”靜姝随口回了一句,兩個姑娘忍不住笑了起來,等再擡起頭的時候,謝昭已經站在了廳中。

何老太太皺了皺眉心,這也忒沒規矩了,讓人看笑話了。

但謝昭卻目不斜視,仿佛壓根就不在意這房裏發生的一切,三爺何文旭這才開口道:“祖母,這就是謝四爺。”

謝昭朝着老太太拱了拱手道:“老太太/安好。”

“快、快別客氣,坐吧!”謝昭能來何家,這都是蓬荜生輝的事情了,老太太高興的都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只笑着道:“嘗嘗看,這是今年新進的大紅袍,五兩銀子一錢呢!”

靜姝聽何老太太這麽說,差點兒笑出聲來,老太太什麽都好,就是這商賈人家愛算賬的毛病改不了。

不管是什麽東西,總要說一說價格,仿佛只有價錢貴的,才是好東西。

她是習慣了的,但像謝家那樣的書香清流人家,一向是勤儉的,這麽貴的茶,只怕謝昭都要喝不下去了。

“外祖母,您這一吃東西就算賬的習慣,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呢?

我知道您老這是好客,拿好東西招呼客人,可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您是要向人收茶水錢呢,五兩銀子一錢的大紅袍,我可喝不起。”靜姝嘟起了嘴巴,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實在靈活。

謝昭這時候才擡頭看了她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

他很快就低下頭,抿了一口杯中的熱茶,淡淡道:“果然是好茶,多謝老太太款待。”

本來他是不想來何家的,但鬼使神差一般就來了。

他難道還舍不得這個人嗎?怎麽可能舍不得?上一世吃了她的虧,他不是這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

何老太太笑了起來,順道向謝昭介紹道:“這是我兩個媳婦、這是我三孫女、這是我外孫女、還有這兩個是曾孫……”方氏還是派人把墨哥兒和喬哥兒都喊了來。

謝昭向衆人一一點了點頭,視線落到靜姝這邊的時候,卻只是淡淡的挪開了。

好在靜姝也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他,一直都是低着頭的,只偶爾才敢瞧他一眼。

老太太便開口道:“四爺盡管在我們家住下,下個月初我這外孫女正好要回京城。

到時候四爺搭我們家的船回京,這一路上還要請四爺照應一番。”

宋靜姝才十一歲,雖說有丫鬟婆子小厮跟着,但水路二十來天。

要是能有個有見識的人一路同行,老太太自然更放心一些。

謝昭這才又擡起了頭,眼神緩緩的停留在了宋靜姝的身上。

她正在同身邊的表姐說話,被暖爐熏得紅撲撲的臉頰還帶着幾分稚氣,梳着雙丫髻,看上去嬌憨可愛。

前世他和宋靜姝的那段姻緣算不上美滿,她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室,偶有口角的時候,總是使出她小性子道:“我三歲就死了娘,父親也不疼我,這些道理又有誰能告訴我呢,不如謝太傅你告訴我?你連皇帝都能教得,怎麽就教不得我呢?”

她真是……有些不可理喻的,卻又讓人不忍苛責。

謝昭忍了一輩子,這輩子肯定是不想忍了。

可今日看見她這般乖巧伶俐的模樣,又覺得前世宋靜姝的那些話,興許都是實話。

一個原配留下的嫡女,若是自己不懂為自己籌謀,結局必定是可悲可憐的。

“那就聽憑老太太/安排。”謝昭緩緩開口,想了片刻才道:“方才遇上了貴府的大老爺,想請晚輩為兩個哥兒做進學開蒙,不知道貴府的小姐要不要一起聽一聽?”

她說她前世沒人教,那這一世,他便親自好好的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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