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謝昭這才想起, 原來今日便是三月三了,可他竟早已經忘了這件事情。
一時居然有些?無言以對,謝昭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自嘲道:“我竟忘了。”
可是這麽重要的日子,他怎麽就忘了呢?難怪今早出門的時候,謝老夫人竟也沒有問他要去哪裏, 大約料定了他去的是碧月湖。
一想到一會兒回去,謝老夫人必定是要萬分期待的盤問他一番, 謝昭的表情就有些?尴尬了。
靜姝何時瞧見過?謝昭這幅模樣,面對所有的事?情, 謝昭好像從來都是游刃有餘、從容不迫的,唯獨沒瞧見過?他這火燒眉毛的樣子, 一時倒是讓靜姝覺得有些?好笑。
“謝先生一會兒回去,該不好向老夫人交代了吧?”靜姝只故意戳穿他,眉眼中似還透着一絲幸災樂禍的狡黠:“這麽重要的事?情,先生怎麽就忘了呢!”
謝昭原是有些?犯愁的,但瞧見靜姝因此破涕為笑,心情也一下子好了不少,他其實并沒有想要成親的打算。
因此那碧月湖去不去, 也是無所謂的,只是這件事情終究還沒來得及跟謝老夫人明說, 将來只怕是要費一番唇舌了。
謝昭并不想娶妻生子,前?世他也有過?兩次婚姻。
但那兩次都在謝昭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他對婚姻一事?已是有了心結,不知如何對待, 亦無法再真心對待。
而今惟願能不要重蹈前?世的覆轍,和靜姝各自安好。
謝昭想到這裏,表情便有些?黯淡,只默默端起了手邊的茶盞,低頭時才發現裏面的茶已經喝完了。
靜姝微微一愣,旋即便親自起身幫他續茶,但她的腿麻還沒有好,竟然一時間沒有站穩。
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了靜姝的手腕。
靜姝擡起頭,視線撞入謝昭幽深的目光中,那眼神太暗,也太深邃,驀地讓靜姝心口一陣刺痛。
她急忙垂下眸子,那人的手卻還沒有松開,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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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并不妨礙這仍舊是一雙充滿力量的,能讓人安心的手。
謝昭怔了片刻,才松開了握住靜姝手腕的大掌,少女膚若凝脂,只是方才那情急之下的堪堪一握,手腕上便多了一圈紅印,謝昭看着那圈紅痕,一時竟有些?失神。他竟忘了,靜姝的身子,仍是同前?世一般的。
靜姝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這人就是這樣,膚色是最白皙不過?的,卻也嬌氣的很,只要輕輕一碰,上面就會落下紅痕,讓人看着,倒像是受了不小的傷一樣。
眼見着謝昭的視線仍落在自己手腕上,靜姝忙把袖子攏了攏,拿起一旁的茶盤,把空了的茶杯放在上頭,轉身吩咐道:“你們再去沏一杯茶來,要用我平日喝的,不是待客的茶。”
最近宋家人來人往,待客用的茶自然是不如她平日喝的茶容易人口。
謝昭這時候已是神色如常,他擡頭往隔扇外看了一眼,今日陽光明媚、空氣中夾雜着檀香和草木的馨香。
此時的碧月湖想必一定是百花争妍、群芳鬥豔,但如今的宋家,卻讓人有一種落日垂暮之感。
眼前的少女依然靜坐在自己面前,方才她臉上的那一抹笑意早已經不知去向,她低着頭,擰着掌心裏的帕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在這樣的深宅大院,可有一個至親的人,能給她幾句溫言軟語,安慰她失去至親的痛楚呢?
“靜姝……”謝昭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只又輕輕的喚了一遍她的閨名。
靜姝的肩頭微微顫抖了兩下,一滴眼淚梭然從眸中奪眶而出,她本以為自己的淚已經落盡了。
但沒有想到,在這人面前,她竟然會這般無法控制的失态。
掌心的手絹越絞越緊,靜姝抽噎道:“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要這樣,祖父他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的……”
她一遍遍的重複着為什麽,為什麽這一切和前?世完全兩樣了?她只是想做一點點小小的改變而已……
“先生,我是不是錯了,我不應該從揚州回來,只要我安安心心住在揚州,這一切就不會發生,祖父就不會出事。”一切的錯誤,放佛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傻丫頭,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呢。”謝昭嘆息着,這句話既是對靜姝說的,又好像是對他自己說的。
他又何嘗不是,在睜眼的那一刻,便想着要過?和前?世不一樣的人生呢。
但靜姝終究沒有聽出謝昭的弦外之意,正如謝昭也沒有體會出靜姝話中的含義。
不過?靜姝很快就停下了哭泣,外頭的唢吶聲響了,又有客人前?來吊唁。
靜姝慌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剛剛哭的眼圈還有點腫,眼梢帶着一抹薄紅,襯着她那張白皙無暇的臉,越發讓人移不開眼睛。
外頭的婆子已經進來通報,說是三皇子府上的人前來吊唁。
靜姝驚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行人已經從垂花門外進來了,為首的那一位,正是宋景行。
開門辦喪事,哪怕是路邊不認識的人,只要他有憑吊之心,都可以進來為逝者上一柱香,自然沒有攔着他們不讓進來的道理。
那婆子見了靜姝的反應,只嗫嚅道:“外頭看門的不知道,老奴出去時候,他們已經進來了。”
“沒事……”靜姝示意她退下,宋景行既然想來,總歸是有辦法來的,他們想攔也攔不住,她頓了頓,又開口道:“只是別讓老太太知道了。”
宋老太太還在氣頭上,身子骨又不好,還是瞞着她比較好。
“先生在這裏稍坐一會兒,靜姝去去就來。”靜姝轉身,朝謝昭福了福身子,複又站起來,低頭把衣裙撫平,将脊背挺得筆直的,這才同侯在一旁的丫鬟道:“我們出去迎一迎三皇子。”
宋景行已經進了靈堂,他穿着銀灰色四爪金龍蟒袍,預示着他高貴的皇室身份,眼神卻是從沒有過?的冷,他看着眼前的黑漆燙金牌位,眼尾也有一絲紅。
靜姝記得,宋景行頭疼病犯的時候,眼角就會有這樣妖冶的紅。
他就這樣冷冷淡淡的看着那牌位,轉過頭來的時候,才看見靜姝正手持着一柱香,送到他的面前。
那雙靈動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眼底似乎還透着譏笑與怨恨,好像再說:你敢嗎?你敢給祖父上香嗎?
宋景行忍不住避開了這種眼神,從靜姝的手中接過?了香,往前?兩步插進了牌位前?的香爐中。
有一段煙灰忽然落下,燙在他勁瘦的手背上,他收回了手,藏在自己身後,不讓人發現他此時的狼狽。
“香上過?了,三皇子請回吧。”靜姝只淡然開口道。
宋景行卻沒有走的意思,被燙傷的手上傳來微微的刺痛,他咬着牙道:“四妹妹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偏廳門口挂着不到頭的壽簾,他能看見裏頭坐着一個穿皂靴的男子,而謝家的馬車,此時也正等在門外。
他做了那麽多,不就是為了眼前這個人嗎?
為什麽她什麽都感覺不到,還要跟謝昭走的那麽近呢?
他不過?就是想要一個可以和她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身份而已,這有什麽錯!
為什麽所有人都不能為他考慮考慮?他的母親要出家為尼,而從小将他教?養長大的祖父更是因此撒手人寰!
他錯了嗎?他真的錯了嗎?
不……
他絕不承認,也絕不認輸!
“四妹妹。”宋景行看着他,太陽穴突突的跳着,那一抹薄紅在眼尾擴散。
但他還是堅持道:“我連你的一杯茶都喝不到了嗎?”
靜姝平靜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吩咐道:“紫蘇,去給三皇子沏茶。”
她擡起頭,眼神看着宋老爺子的牌位道:“你這杯茶是宋家給的,不是我給的。”
宋景行也進了偏廳,現在應該叫做三皇子蕭景行。
謝昭見他進來,只站起來,向他拱了拱手,他是太子伴讀,和太子尚且是以兄弟相稱的,對蕭景行行這個禮數,便也不算失禮了。
那人卻只是朝他輕微的點了點頭,眉心依舊擰着。
丫鬟已經把茶端了進來,靜姝親手将茶送到蕭景行的跟前?,送上去的時候,卻正巧露出了她那一截帶着指印的手腕。
這一看就是被人牽扯而造成的,可在這府上,誰敢這樣對靜姝呢?
蕭景行的視線已然落在了謝昭的身上。
“謝先生今日怎麽會在這裏?”他微微挑眉,三月三乃是大魏一年一度的踏青之日,今日的碧月湖必定是游人如織,美女如雲的,就連他那個皇帝老爹,還鼓動着他往碧月湖走走。
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也好一道聖旨把她聘為王妃。
作為尚未婚配的京城才子,這樣的日子謝昭不去,顯然是很不合理的。
可他偏偏就沒有去,也偏偏和他一樣,來了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