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偷窺的眼

邵鈞是在監區新設的小理發室剃的頭。新監區實行自産自銷、自給自足政策,鼓勵犯人從事各種勞動技能,保留将來重新融入社會的能力,因此理發室員工也都是犯人。

給邵三爺剃頭的師傅,就是他們七班的胡岩。

小胡入獄前是理發師,頗有兩把刷子,在京城一家叫做“亮麗魅影”之類的高檔發廊上班,首席發型師。

能來理發店上工允許動剃刀剪子的犯人,至少二級寬管待遇。胡岩屬于平時表現不錯的,像羅老二和譚大少那種人,絕對不能來幹這個。

可惜,胡總發型師在這種地方給人剃頭,純屬大材小用,殺個雞上牛刀。進了這條門檻的所有犯人,按監規要求千篇一律,直接上推子,推成锃光瓦良的光頭,胡總這一雙能掐絲繡花的巧手,毫無炫技發揮的餘地。

這天是休息日,羅老二趁着空閑時間,晃悠着邁進理發室。

胡岩正給另個犯人推着頭,一眼瞅見羅強,眼珠子就墜到羅強身上了。

“強哥來了?稍坐一會兒!”

“馬上就好,就好了。”

“強哥你別着急啊,別走,等我一會兒!”

胡岩手底下正推着頭的倒黴犯人一聲一聲地叫喚:“哎呦,耳朵!小胡,我的耳朵!”

邵三爺那窈窕的身影,從羅強山一樣寬闊的身形後面晃蕩出來,胡岩一看邵鈞竟然也來了,眼神頓時黯淡下去。

理發室裏有一名管教和一名協管監督着,邵三爺根本不用來,可是他哪放心?他小氣着呢,身邊的人,得時時刻刻盯住了,護好了。

胡岩兩手從後方溫柔地捧住羅強的頭,左看右看,心裏稀罕得不得了,覺着羅老二這副魁梧身板,這顆豹子一樣的好頭顱,真是越看越勾人。

胡岩興致勃勃地問:“強哥,想弄個什麽發型?”

羅強毫不上心:“這地兒還講究發型?都剃幹淨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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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犯人都是坐上來直接刮腦袋,刮完了趕緊滾蛋,胡總多一分鐘也懶得伺候。只有對羅老二,胡總實行三包服務,給這人臉頰下巴用剃須膏打出泡沫,仔仔細細地刮臉。

羅強毛發很重,胡須黑硬濃密,從鬓角到下巴,一直延伸至青筋流暢的脖頸。平時在牢號裏只能用電動剃須刀,遠不如刀片刮得幹淨。胡岩俯下身,眼睛湊得極近,一絲不茍地刮淨喉結附近的雜茬。

邵鈞就坐在兩米開外,手裏攤開一本雜志,兩只眼珠從帽檐下射出陰冷的小箭。

羅強的下巴,咱三爺爺還沒親手捯饬過呢!

他盯着羅強的後腦勺,心裏憤慨,數着胡岩下刀的次數,你個小狐貍刮過兩百下,三爺爺回頭就拿個小刀片,削這混球的屁股,也削他屁股兩百下……

胡岩給羅強刮完臉,按照他當年在高檔發廊裏伺候客人的程序,下一步是水療附送頭皮按摩!

邵三爺是再坐不住了。那混球腦袋向後仰着,半眯着眼,表情甭提多麽享受,讓胡岩按摩着,那親昵的姿勢分明就是愛撫!胡岩以前好歹專業幹這行的,那手法,那力道,舒服得沒話說。

邵鈞走過來,聲音冷冰冰的:“差不多得了,放風時間快結束了,五分鐘。”

胡岩從長長的眼睫毛下翻出一枚很不甘心的小眼神,拿起小推子。

胡岩推完兩側和頭頂,推到後腦勺位置,說:“強哥,你這頭,我給你剃個花兒?”

羅強挑眉問:“剃啥花兒?”

胡岩:“您想剃出啥效果,我就能給您剃成那樣,後腦勺上鑲個‘紋身’。”

邵鈞低聲嘟囔:“給他剃成禿瓢就成,還剃個花兒……”

胡岩就是心眼細,嘴裏又多話,沒完沒了地吧唧:“強哥,澡堂子裏我見過,您下邊兒那裏有一條紋身,您紋的究竟是啥?”

邵鈞擡眼看向羅強,探究的眼神。

羅強挪開視線,沒說話。

胡岩看過的紋身,邵鈞其實在牧場那天也看過,但是時間倉促,晃了一眼,沒瞧仔細。

他只看到羅強右側腹股溝處有一條黑色花紋蜿蜒而走,沒入下腹粗糙濃密的毛發中,一直延伸到極隐私的部位,色澤濃重,造型別致。邵鈞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純黑色紋身,尤其烙在羅強這種人身上,每一道筆劃深入肌理,呈現某種隐秘的令人驚跳的張力,透着雄性動物的性感與陽剛。

胡岩也是多嘴,閑扯:“強哥,我看您紋的是一條龍,一條小黑龍?”

邵鈞驀地擡起眉頭,盯着羅強。

胡岩:“可是您不屬龍吧?哥,你陰歷屬馬。”

邵鈞:“……”

鏡子裏,羅強那雙眼直勾勾的沒有表情,冷冷的:“扯夠了沒有?頭還剃不剃了?不剃把推子給我,老子自己推。”

那天從理發室出來,邵三爺和羅老二從房檐下往回走,走路一前一後。

邵鈞走了幾步,回頭狠狠瞪羅強一眼,放射一枚小箭。

再走幾步,又回頭瞪一眼,piu,又一枚小箭。

羅強兩手插兜走在後面,低聲哼道:“幹啥啊?倆白眼珠子翻騰啥?”

邵鈞驀然扭過頭,惡狠狠地嘟囔:“還紋個小黑龍,特美吧,特好看吧?!”

羅強哼了一聲。

邵鈞氣不打一處來,低吼:“你紋哪不好?你還紋那裏!”

“你咋不把你自己身上肉豁開,把你們家小黑龍的名字刻到骨頭上,鑲骨頭縫裏,紋個全身的,都紋滿了!!!”

羅強沉默了半晌,看出邵鈞是誤會了,伸手一把攥住這人的手腕,把人拉回來,用力捏了一下:“很早以前紋的,你想哪去了?”

“老子年輕時候跑到廣西,就一個人,身邊兒一個親人都沒有,想家裏人,我那時候紋的……你腦子裏都想啥呢?”

羅強難得願意對一個人解釋。

孤身南下,人在江湖,那年月,家裏沒人知道,老二這人還活着或者已經沒了。甚至羅強自己都不知道,活過今天,還有沒有明天。

緬甸劫匪毒販出沒橫行的深山裏,羅強有一回身上中了兩槍,肚子都打穿了,讓人頭朝下扔到山溝裏,挂在樹枝子上,渾身都是血。他自己用手把腸子拾掇起來盤回肚子裏,就憑着一口氣,爬了幾天爬出山去。

羅強是那種天生冷淡薄情的脾氣,那時候心裏已經不剩別的惦念,就是不甘心,不想死,死也不能認命,就想留一口氣,混出頭,将來回家。家裏還有個小人兒坐在門檻上,等着老子回去呢……

邵鈞每回聽羅強說出心裏話,他也替這人酸楚。他知道羅強那些年在少管所吃苦,受罪受大了,後來一個人闖蕩江湖,比混少管所更不容易,這中間指不定在鬼門關轉過多少趟,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再冷酷堅強的人,在那種時候,硬撐着活下來,心裏必然要有個念想,有個牽挂,不然這人能撐得下去?

邵鈞不好意思挂臉發火,小心眼兒地嘟囔:“真行,哼,你怎麽就沒把小黑龍紋你那玩意兒上!”

這麽一句酸不溜丢的醋話,說得羅強噗一聲樂了出來。

小黑龍的紋身其實是就着小腹上中刀中槍之處紋的,巧妙掩蓋住那處六寸長的駭人傷疤,還顯得挺好看。

羅強心軟了,沒轍,聲音也軟了:“我拿他是當我弟,你就是你……要不然,老子以後在雞巴上紋個饅頭,你看這樣成不?”

邵鈞氣得翻白眼:“滾吧你!誰稀罕你那玩意兒啊?”

羅強一把掀掉邵鈞的警帽。

邵鈞怒氣沖沖:“讨厭,給我!”

羅強開玩笑似的,摸一把邵鈞泛着青茬的腦瓢:“這顆蛋,長得真俊(zùn)。”

邵三公子原本就是瘦長臉,眉目清秀漂亮,剃掉了大部分頭發,額頭光潔,眉眼五官更顯清晰深刻,嘴唇紅潤,一點兒也不損這張俊臉耐看受看的程度。

邵鈞正郁悶嫌棄自己的光頭呢,一把搶過帽子,趕快戴好了把光溜溜的腦袋遮住,踩着大皮靴跑走了。

羅強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邊,視線追随蠻腰長腿的背影,嘴角彎出暖意……

兩人難得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動個手,打個情罵個俏,不然都快憋死了,燒死了。

羅強遙遙望着邵鈞跑走的背影,卻沒料到,有人也在操場另一頭,遙遙地望着他的背影。

譚龍在廠房裏搞事兒,扣了邵三爺一腦袋膠水,監規當然不能便宜了他,于是譚少爺被關數日禁閉,今天是剛放出來。

譚龍手上鐐铐還沒取下來,趿拉着鞋子,晃蕩晃蕩地走過去。這小子眯着賊溜的眼,遠遠地也沒看太真切,只看到羅強跟個教官模樣的人紮堆說了幾句,羅強的大手摸上對方的腦瓢,帶着某種難以形容的寵溺……

譚龍嘴裏嚼着樹葉,連吐沫一口“呸”到地上,咕哝道:“羅老二,我看你他媽也是活膩歪了……”

譚龍那時候沖着羅強吼的那幾句,“要不是你老子根本不會進來”,“你故意害我坐牢”,是有緣由的。

當初羅戰被捕,羅強随後自首,兩兄弟被一網打盡,多年經營的産業和積累的家財盡數覆沒,對于羅強這樣的人,他能甘心?

後海一些店面,他是從譚五爺手裏賺來的,把老譚家地盤擠兌得快要萎縮破産。羅強這棵大樹一倒,他的老仇人立刻就得卷土重來,重新劃分勢力範圍,收繳他的地盤,欺負他的兄弟,占他的店,賺他的錢。

羅強進了公安局審訊室,把他與姓譚的、姓李的那幾家子的生意往來全部牽扯進來,提供了這夥人同樣非法經營、涉黃涉賭的證據。譚龍這樣的人,生意總之很不幹淨,違法證據确鑿,公安原本就想打掉這根枝蔓,一抓一個準兒,于是那一年譚大少緊随羅老二的步伐,落入法網。

譚少爺可沒進過少管所,沒吃過苦頭,這輩子頭一回坐牢,就是讓羅強給陰了,被順進去的。現如今兩人竟然關在同一條監道,不是冤家不聚首,譚龍恨死羅強,恨不得剝其皮,食其肉。

譚少爺并不隸屬邵三爺麾下的一大隊,然而幾位隊長輪流值日當班,輪到邵隊長值班這些天,也會管到譚龍的閑事。

這天夜裏譚龍回歸牢號睡覺,就沒消停,竄到隔壁床另一個犯人鋪上去了。

遇上串鋪搞事的,只要不是有人不開眼竄到七班大鋪被窩裏,也不是七班大鋪竄到別人被窩裏,邵三爺根本懶得管,與他無關。可是譚龍鬧得動靜忒大,把同屋都鬧醒了沒法睡。邵鈞開門進去查鋪的時候,譚龍已經騎到另一個犯人身上,把那人褲子扒光了壓住,想要捅進去,玩兒個野的。

邵鈞命令譚龍回自己床,再不老實就一級嚴管,用鐵鐐子鎖床上睡。

譚龍眯着泛紅的眼,嘴巴歪歪的,挑釁道:“老子那玩意兒,癢癢了,就想發洩發洩!怎、怎麽着,邵警官?你不讓爺爺跟他搞,爺爺跟你搞一個,咋樣?!”

同屋其他犯人在被窩裏憋着,想樂不敢樂。

邵鈞冷冷地一指譚龍:“你少廢話。不睡就到院裏坐鐵椅子去,睡不睡?”

譚龍用略顯興奮的眼神盯着邵鈞走出去的背影,瞄着邵鈞柔韌的後腰,挺翹的後胯,暗暗磨牙……

他已經在心裏确定,他沒看錯。他那天看到的人,就是邵鈞。

他能放過這人?

後來的一天,輪到這條監道的犯人集體洗澡。

老王忙別的事,沒人盯澡堂子,于是邵鈞臨時來盯,搬個小凳,就坐在更衣室和淋浴間之間的門邊,一雙眼看兩個屋。

邵鈞拿個畫報看着,頭都懶得擡。眼前是一群他看膩歪的白條豬,誰大誰小的,他現在對外人提不起那方面興致。

譚龍那天憋着找茬,一邊兒洗一邊兒斜眼瞄着人。

這人把自己涮幹淨了,不出去,慢悠悠走到離邵鈞很近的地方,幾乎是門邊正對着,相隔也就兩米,一頭歪靠在濕漉漉的牆上。

邵鈞一時沒反應過來,擡眼狐疑地看着這人。

譚龍一手伸到自己胯下,一把撸起半勃的家夥,捋着紅潤的軟溝,直勾勾地盯着邵鈞,翻出兩粒白眼珠子。

邵鈞:“……”

譚龍的頭歪靠在牆上,薄嘴唇劃出一絲淫蕩的笑。這人皮膚很白,胳膊腿上除去幾處舊疤,全身細品嫩肉的,透着嬌矜貴氣,陽剛之物竟然是某種亞光的淺粉色……

譚龍哼哼着說:“邵警官,我好看不?”

邵鈞面無表情回道:“甭忒麽瞎撸了,撸這半天,還沒我大拇指粗,現眼嗎?”

譚龍瞪着雙眼皮滴溜圓的一雙眼,光頭下的這張臉也挺俊,不懷好意:“邵警官,您不喜歡這、這口?我這活兒硬,來,試一個啊?”

邵鈞靜靜地從口裏吐出幾個字:“滾你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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