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藥沒有了,韓錦有些心慌,想丢下丹闕先回去取藥,可是又覺得不妥。他也不知道自己發起病來究竟是什麽樣的,教中人誰也不敢跟他提,他曾經問過左右護法,白小左白小右很委婉地告訴他,在那幾天裏他會變得嗜睡和貪玩。

韓錦有些擔心自己發病的時候會讓丹闕抓到他的馬腳,把他的大計搞砸,反過來擺他一道。可是好不容易擺脫左右護法來到這裏,如果再回去拿藥,恐怕就沒有這麽輕易再跑出來了。

白小左曾經說過,當他發病之後,他的武功還在,而且在他離開出岫山之後尹長老曾經給了他一枚高晟風和盧雅江從姥山群島帶回來的可解百毒的聖藥,別人打不過他,毒不死他,就算出了差錯,趕緊跑路也就是了。這可是他第一次想做的一件大事,不管成功與否,總要試一試。再者說,裝傻子這麽容易的事,別說他這麽聰明的人,就是一個真傻子,也能做得到,想來在他發病的時候也未必真的就會出什麽差錯的吧。因此權衡再三之後,韓錦還是決定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走。

下了決心以後,韓錦就立刻回到他們歇腳的地方。

丹闕正在打坐,韓錦假裝蹑手蹑腳,卻又故意弄出點小聲音潛到他身邊,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盯着他看。

丹闕的臉色很蒼白,從他微蹙的雙眉和緊抿的嘴角,可以看出他痛苦而又隐忍。他的睫毛很長,不停顫抖着,好像撲扇翅膀的蝴蝶。韓錦看的心裏癢癢的,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摸一下。

就在這時候,丹闕突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将眼睛睜了開來。他一睜開眼,就看見已在眼前的手指,立刻警惕地往後一仰。但是韓錦并沒有收回手,還是固執地将手指湊過去,輕輕撥了撥他的睫毛,彎着眼笑了起來:“小翅膀。”

丹闕看着他的幹淨的笑臉微微一愣,旋即蹙起雙眉,道:“你去了好久。”

韓錦咯咯笑了起來,手舞足蹈地說:“因為河邊有好多蟋蟀,錦錦和他們玩。”他屈起兩只手指,在丹闕腿上一彈一彈,從喉嚨裏發出咀咀的聲音模仿蟋蟀的叫聲。

丹闕将腿收了回來,有些不滿地看了韓錦一眼,道:“你去撿些柴火回來,晚上會很冷。”

于是韓錦解下水囊遞給丹闕,又跑去拾柴火。丹闕一直默默盯着韓錦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他身上看出一些破綻來。韓錦表現的一派天真爛漫,連樹枝上發現一只螞蟻都要停下來逗他玩好久,半天才把一堆柴火抱回來。

晚上他們就在野外露宿。

因傷的緣故,丹闕一直低燒未退,到了夜裏,即便就在火堆邊上睡着,他卻還是渾身發冷,不住哆嗦。韓錦原本不想理他,可又嫌他吵自己睡覺,無奈之下只好挪過去從後面抱住他。

丹闕被抱住的時候立刻全身一緊,一腳蹬在韓錦的膝蓋上,怒道:“你幹什麽?”

韓錦喃喃道:“哥哥,錦錦好冷,讓錦錦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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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韓錦的身體很熱,丹闕一被他抱住,立刻覺得全身的冷氣都消散了。可他在入嶺山上與人向來是勾心鬥角地相處,人人都要防,哪會這樣脆弱的暴露的暴露在人前,因此十分的不自在。然而此時他身上有傷,想反抗也不容易。

他怒道:“放開我,別碰我。”

韓錦咂咂嘴,索性将一條腿跨到丹闕腰上,喃喃道:“小時候錦錦都是抱着爹爹睡的,沒有人抱錦錦睡不着,還好遇到哥哥了。”說着說着竟委屈起來:“哥哥前些時日都讓錦錦抱的,可是剛剛哥哥居然踢錦錦,哥哥變壞了。”

丹闕轉過頭,正對上他幽怨的眼神和高撅的嘴巴,猛地哆嗦了一下。想到這家夥趁着自己昏迷的時候總把自己當成暖床的抱着,他頓時恨得牙癢癢。可是如今他不得不暫時倚仗于韓錦,且韓錦的懷抱讓他好受了不少,他只得暫且先忍下了這口氣,心裏暗暗道:等我養好了傷,你就死定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韓錦帶着丹闕繞着路往入嶺山的方向前進。韓錦丢了藥,又整天和丹闕呆在一起,沒有時間偷偷練功,因此到了八月的後半旬,他的狀況比往常變得嚴重了,一天比一天愛犯困。睡覺越來越沉,心思也動的越來越少,到了二十二三號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整天整天無精打采了。而丹闕則不然,他恢複的速度很快,漸漸的已能自己照顧自己。

丹闕身為赤霞教的四大魔尊之一,性情極端喜怒無常,初時只因傷勢過重,連吃飯喝水都要依仗韓錦侍候,待他傷勢逐漸恢複,而韓錦又一天傻過一天,他的脾氣就一日大過一日。他漸漸的發現,無論如何指使韓錦,韓錦都不會生氣,因他是個傻子,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因此便愈發變本加厲。

轉眼就到了八月二十八,兩人趕到了白雲城。

在城外不遠處,丹闕突然叫了停,對韓錦道:“我餓了,那裏有個面攤,你去買點吃的回來。”

韓錦傻乎乎的哦了一聲,跳下馬車,跑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韓錦空着手回來了。丹闕皺着眉看着他空空如也的雙手:“吃的呢?”

韓錦癟了癟嘴,道:“錦錦忘記帶錢了。”

丹闕臉色一變,道:“蠢貨,連買點吃的都不會,我……”韓錦不是他的手下,算起來還是他的恩人,他皺了皺眉頭,沒想到什麽可罵的詞,于是不耐煩地從包裹裏抓出錢袋丢給他:“快去!傻子!”

韓錦捧着錢袋又跑了,可是很久也沒有回來。丹闕等得不耐煩了,撩起車簾一看,只見韓錦站在那面攤前,正抓耳撓腮不知在做些什麽。他跳下車去,向韓錦走了過去,只見韓錦正在掰手指,嘴裏念念有詞:“一個桂花酥四個銅板,三個桂花酥十個銅板,兩個銅板一個大饅頭……五個桂花酥,五個桂花酥……嗚嗚,到底要多少錢,錦錦算不出來啊……”

丹闕雙眉緊鎖:“你在做什麽?”

韓錦嘴一癟,委屈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嗚嗚,哥哥,錦錦不會算錢。”

丹闕忍着怒氣道:“你不會讓別人幫你算?”

韓錦一拍腦袋:“呀!哥哥你好聰明!哥哥你快幫錦錦算算。”

丹闕咬了咬牙:“死傻子。”他走到面攤前,想着車上已沒剩什麽幹糧,應多買一些備着,便随手指道:“這個給我裝十個,那個要二十個,這個裝三盒。”

店小二幫他把面點裝好,道:“客官,一共一百二十個銅板。”

丹闕看向韓錦,韓錦又是一愣,從錢袋裏抓出一把錢攤到手心裏,喃喃道:“可我只有三個銅板。”

店小二笑道:“客官,付銀子也是一樣的。”

韓錦又開始掰手指:“三百個銅板一兩銀子,一百二十個銅板……”嘴一癟,又要哭了。

丹闕一把從他手裏抓過一塊碎銀丢到小二手裏,拎着他的領子把他拽回車上,放下車簾一腳踹了過去:“蠢貨!”

韓錦揉着被踢疼的地方小聲抽泣:“哥哥又打錦錦,哥哥是壞哥哥,錦錦不喜歡哥哥了……”

如今的韓錦早已把自己的大計給忘得一幹二淨了,由于他成天和丹闕在一起,因此他知道丹闕是“哥哥”,至于這個哥哥是哪裏來的,他不記得,也沒想到哪裏不對。哥哥說要往西走,他就跟着往西走,西面有什麽,自己為什麽要跟着他走,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是想不到去質疑罷了。

丹闕吊着嘴角冷笑道:“誰要你喜歡?去,出去駕車,我們今晚要進城!”

韓錦轉過身,丹闕一腳踹在他屁股上,韓錦哎喲叫了一聲撲了出去,差點從馬車上摔下去。他捂着屁股轉過頭又惱怒又委屈地看着丹闕:“壞哥哥!”

丹闕放下車簾,眼不見為淨。

馬車走了一會兒,又停了,正在車內運功的丹闕十分莫名,收起真氣撩開簾子一看,只見路邊有個賣冰糖葫蘆的攤子。再一看韓錦,眼睛已經直了,滿眼冒綠光。

丹闕皺眉,擡起手推了把他的臉:“看什麽!進城!”這一推,他的手上居然沾了滿手的液體。他一愣,再仔細看韓錦,發現他滿下巴都是口水,連衣領都被打濕了。

丹闕又好氣又好笑,嫌棄地把口水擦在韓錦背上,呵斥道:“駕車!”

沒想到韓錦竟然耍起了無賴,死拽着缰繩不肯松手:“不!錦錦不走!錦錦要吃糖葫蘆!”

前些天只要丹闕一發火,他就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最多哭哭鬧鬧嚷兩句哥哥是壞蛋,但卻從來不敢不聽丹闕的話。沒想到如今為了一根糖葫蘆他居然敢反抗,丹闕怒從心起,冷冷道:“你走不走?”

韓錦被他的氣勢吓得縮了縮脖子,轉頭看看誘人的糖葫蘆,再轉回來看看可怕的哥哥,又轉回去看糖葫蘆,腦袋轉了好幾個來回都做不了決定,長辮子甩來甩去,像個可笑的撥浪鼓。丹闕等的不耐煩,正待發話,韓錦突然咧開嘴“哇”的大吼了一聲。

丹闕被他吓的全身一震,正要擺出戒備的架勢,誰料韓錦突然潸然淚下,手腳并用的砸其車前橫板來,放聲尖叫嚎哭:“錦錦要吃糖葫蘆!給錦錦吃糖葫蘆!糖葫蘆糖葫蘆糖葫蘆糖葫蘆糖葫蘆……”

一時間,路上所有的行人都往他們車看了過來。

丹闕被吓得夠嗆,氣急敗壞地摸出一塊銀子砸到他腦袋上:“給我滾去買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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