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往後的幾天裏,韓錦都會跑出去玩。紀舒每天都會出來陪他看戲逛街,韓錦是真心真意想要見見世面,卻不知紀舒存的什麽心思,仿佛只是為了同他親近一般。幾天相處下來,紀舒并沒有再問過他關于丹闕下落的事。
這天紀舒又陪着韓錦在茶館裏聽說書。進茶館前,韓錦捉了兩只蛐蛐兒,一邊逗蛐蛐兒一邊聽書。紀舒坐在他身邊,一只手撐着腦袋,饒有興致地盯着他看,卻不知說書人的故事究竟聽去了幾句。
趁說書人休息的當口,韓錦用草尖戳了戳一只蛐蛐兒的屁股,問道:“哎,你上次說的那位大人,你給我講講他。”
紀舒愣了一會兒才料到他在跟自己說話,簡直有點受寵若驚。這幾天他陪着韓錦捉蛐蛐兒捉麻雀溜貓逗狗聽戲曲,韓錦就像個精力旺盛的孩子似的,對什麽都覺得新鮮,有一次他們路過一個巷口聽見屋子裏有一對夫妻在吵架,韓錦硬是拉着他停下聽了半天牆根,連罵娘的話都聽的津津有味,好像一輩子沒聽過人吵架似的。不正經的事都做了不知多少,如今主動跟他說起正經的事,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紀舒沉吟了一會兒,道:“那位大人……”一時間竟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
韓錦擡起頭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說你曾經是那人的手下,那現在呢?現在為何不是了?”
紀舒道:“因為他失蹤了。”
“哦?”韓錦饒有興致地問道:“為什麽會失蹤?”
紀舒道:“他得罪了我們門派中的一位長老,大約是怕那位長老加害于他,他便逃走了。”
“那你找他做什麽?”韓錦問道。
紀舒道:“我們教中有許多人不滿那位長老,我這次出來,是想要找那位大人回去。如果有他在,或許就能帶領我們反抗那位長老。”
“唔,原來如此。”韓錦聽完後不置可否,又用草尖戳了戳蛐蛐兒的屁股。
紀舒說完以後,一直觀察着韓錦的表情,可是韓錦的态度依舊十分暧昧,什麽表示也無。紀舒難得聽他說起這個話題,于是趁熱打鐵地加上籌碼:“如果小英俊有那位大人的消息,能夠告訴我,我必當重謝。”
韓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怎麽謝?”
紀舒道:“小英俊想要什麽?”
韓錦突然肅起臉:“我要的,你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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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舒一愣:“給不起?”眉毛動了動:“哦?小英俊不妨說出來聽一聽。”
韓錦目光下移,看了看他的屁股,心道你給不起,因為你沒有。撇了撇嘴,卻沒說出來,繼續用草杆子鬥蛐蛐。
紀舒湊上去一些:“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韓錦搖頭,還是那副死皮賴臉的模樣:“我什麽都不知道。”
紀舒微微蹙了下眉頭,旋即又舒展開,突然将手勾成爪向韓錦襲去,扣住他的手腕。韓錦知道在他探自己的脈,不慌不忙地翻轉自己的手腕,紀舒不肯松手,手便跟着他上上下下游走。韓錦突然将手肘頂了出去,壓在紀舒的手腕內側。紀舒不得不将身子向前,才能繼續抓住他的手。然後韓錦将他往自己這裏一抽,紀舒猝不及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撲向韓錦懷中。他連忙松手,卻因慣性繼續向前撲去,待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撞進韓錦的胸膛裏,韓錦摸了摸他的腰,笑嘻嘻地将手收了回來。他方才做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只用上了左手,此時右手又拿起草杆繼續逗蛐蛐兒。
紀舒神色自如地走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轉臉輕輕嘆了口氣。
這時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書接上回,又繼續說了下去。韓錦一邊鬥蛐蛐一邊聽書,紀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一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目光始終盯着韓錦看。兩人鎮定得好像剛才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種事情這些天已經發生了許多次,紀舒不斷地試探韓錦,卻屢屢以失敗告終。韓錦不介意,紀舒不氣餒,仿佛是一場游戲,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誰在陪誰玩。
聽完評書,紀舒道:“我們走吧。”
韓錦卻坐着沒動,紀舒奇怪地看着他,韓錦慢吞吞地說:“小美人兒,我要走了。”
紀舒一怔,忙道:“走到哪裏去?”
韓錦鼓了鼓小臉,有些不高興地說:“我要離開半個月的時間。小美人兒,我好舍不得你。”他自然不是要離開雁城,而是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走下坡路了,如果之後再來見紀舒,他怕自己會鬧出什麽岔子來。
紀舒凝眉,倒真有幾分別離時苦楚不舍得模樣,輕聲道:“舍不得的話,不如帶上我與你一起去,可好?”
韓錦卻突然站了起來,臉上一掃方才的不豫,道:“走啦,回去啦。若有緣分,我和小美人兒必定還會再相見的。”說罷拔步就走。
紀舒愕然,連忙起身跟上。到了門口,他停了一停,望向坐在茶樓門口的一桌人,向他們做了一個手勢,然後急匆匆地跟着韓錦跑了出去。
紀舒追上韓錦,道:“韓兄,你什麽時候出城,我送送你。”
韓錦笑道:“不必。半個月後我還會回來的,如果你還在,我自然回來找你。”
紀舒無奈,只得跟上。
這些天韓錦每天和紀舒分開的地方都不一樣,是為了混淆他的視線,不讓他知道自己的落腳之處。兩人往城西走去,拐入一條小巷子,突然,一群佩刀的江湖人士沖了進來,二話不說拔刀就往紀舒身上劈去。
韓錦知道這些人從他們一出了客棧就已經跟着他們了,不過他原本以為那是紀舒的手下,打算和紀舒分離之後再将那些人甩掉,沒想到那些人竟會突然發難。而令他更震驚的是,那些人竟是沖着紀舒去的。
紀舒連忙拔刀相迎,他的武功不弱,不過對方有三五個人同時圍攻他,他便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一時間高下難分。另有幾人沖向韓錦,亦向韓錦發起攻擊。韓錦沒有随身攜帶武器,他冷眼看着那些向他出手的人,腳下不慌不忙地左移右錯,避開數道刀鋒。他正準備出手從一人手裏奪下一柄刀,突然只聽一旁紀舒大叫道:“小英俊,接着!”
韓錦餘光瞧見紀舒從袖子裏取出一條長馬鞭向他丢了過來。如今他的頭腦已不怎麽好使,因此沒有多想,躍起接過那條鞭子就出手,手腕一抖,鞭子卷走了一人手裏的長刀,手腕再一震,将一人逼退數步。
衆人打鬥片刻,這幾個人似乎是察覺到從紀舒和韓錦身上讨不着什麽便宜,一人吹了一聲口哨,這些人突然齊齊收手,迅速從來時的路撤走。韓錦看了紀舒一眼,只見他捂着自己的左臂,指縫間有血水流出,竟是受了傷,便沒有追過去,而是上前查看紀舒的傷勢。
方才有三四人一起圍攻紀舒,其中一人被紀舒斬殺,狹窄的街巷兩邊牆上濺滿了血跡,地上倒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這些畫面令韓錦微感不适——他在雁城這座小縣城裏已經待了半個月的時間了,這座小城中幾乎沒有武林人士出沒,是一座安靜祥和的城池,這裏的血腥景象與往日這座城市留給韓錦的印象格格不入,令他不喜歡。同時,他有預感,這只是一場序幕,往後這座城池裏将會有很多的血腥和殺戮。
韓錦問紀舒:“那些人是誰?”
紀舒白着臉道:“是我們門派中的人,是那位長老的手下。他知道我想找玉佩的主人回去,因此派了人來追殺我。”
韓錦皺眉。此時他腦力不濟,如若是中旬的時候,他稍一想便會明白這只是紀舒布下的一出苦肉計,意在試探他的武功路數,以及騙他相信他們真的是丹闕的手下。赤霞教比同是魔教的天寧教更為狠毒,不分敵我視人命為草芥,為一出計策殺一兩個人眼睛也不眨。如今的韓錦并沒有想到這一層,只以為追殺丹闕的人當真已經到了這裏,不由得暗暗擔心。
紀舒道:“我門派中那位長老為人十分狠毒,我如今萬分擔心那位大人的情況……”
好在韓錦還是明白不論如何都不能把丹闕交出去的,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道:“走吧。”
紀舒見他無動于衷,微微蹙了蹙眉,卻沒有再說下去。
出了小巷,韓錦就與紀舒分道揚镳,紀舒說自己半個月內不會離開,讓韓錦回來時再去找他,韓錦自然答應了。
韓錦一走,紀舒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立刻返身走回那條巷子裏。他在巷子裏待了片刻,方才襲擊他的那些人亦折返回來,齊齊跪下像紀舒行禮:“魔尊。”他們每一個都對地上那具同僚的屍體視若無睹,仿佛那裏躺着的只是一塊石頭。
紀舒彎下腰撿起方才韓錦用過的那條鞭子,手指捏着鞭尾緩緩滑到鞭頭,嘴角噙起噙起笑意,問跪在地上的一人:“剛才你都看清楚了?沒錯吧?兩年前武林大會上的人是不是他?”
那人道:“禀魔尊,就是他!”
紀舒哼笑了一聲,将手裏的鞭子丢開,眯起眼望着遠方的雲朵,懶洋洋地喃喃道:“丹闕啊丹闕,你真是好運,竟能搭上五輪派的人。韓錦?呵呵。”
韓錦出了城,又放了一柱煙,沒多久白小左就趕了過來。
韓錦問他:“我讓你查的事查的怎麽樣了?”
白小左沮喪地搖了搖頭:“屬下實在不知道教主讓查的人究竟是誰,不過屬下已經派燕溪山莊的人繼續去查了。他們的探子說,自從丹闕和青黎出事以後,三栾繼任了魔教教主,無眉還是魔尊,三栾又重新指派了一位魔尊,人稱‘靈玉’。靈玉以前是三栾的手下,據說武功還在無眉之下。”
“靈玉?”韓錦蹙眉:“還有沒有其他的消息?”
白小左道:“有。燕溪山莊的人說,前兩天有人拿着一張畫像去燕溪山莊,要他們确認畫像上的人的身份。燕十三見過那張畫像,他說畫上畫的就是小教主你。”
“哦?”韓錦揚眉。
白小左道:“燕十三說,那些人可能是赤霞教的人。燕溪山莊沒有把小教主的身份告訴他們。”
韓錦點點頭:“我知道了。天尊有回信嗎?”
白小左搖了搖頭。
韓錦嘆了口氣,憂郁道:“本教主馬上又要還童了,卻偏偏叫赤霞教的人盯上了,真麻煩。”
白小左擔憂地勸道:“小教主,你帶着丹闕離開雁城吧,既然雁城裏已經有赤霞教的人,萬一之後……”
韓錦搖頭:“不,我不走。赤霞教的人來了才有趣,我還要去找他們呢,如今他們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我如何能走?”韓錦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且他年紀尚輕,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還生怕無險可冒。
白小左急急道:“小教主,可是你……”
韓錦打斷道:“我知道,這段時間的确很麻煩,這期間就要看你的了。你要想辦法牽扯住他們半個月的時間,別讓他們來找我和丹闕的麻煩。”
白小左瞠目結舌:“你……我……”
韓錦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充滿信任:“看你的了。天色不早,我回去了。”說罷轉身就走,不片刻就消失在白小左的視野裏。
留下白小左一人,無語問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