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的神明 (1)
世界上居然還有人能這麽橫沖直撞地威脅神族的,郁折虹一時不知道是該感嘆他們勇氣可嘉還是不帶腦子。
鉑吟的左眼變成了燦金色, 空氣威壓如深海風暴一般, 支配者們張牙舞爪, 瞬間将主管吞沒!
底下的組員驚叫:
“組長!!”
郁折虹卻看見鉑吟微微皺起了眉。
……那只支配者張開觸手——什麽都沒有。不見主管的身影。
“組長!您還好嗎?”
“您怎麽樣了!”
主管重新在底下出現,被幾個組員攙扶住, 臉色略顯蒼白,卻強自鎮定。
他擡頭:“神明大人,我們觀測到,從三年前開始,您的靈力波動就逐漸減弱。”
靈力波動減弱?這是什麽意思?
郁折虹心裏一悸, 難道這就是他們的籌碼?
鉑吟只冷冷看着主管, 不做任何反正, 似乎是默認了。
“如果我們沒有判斷錯的話, 您在逐漸變得虛弱。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具體原因, 但我現在已經終于确認了這件事了——如果是從前的您, 剛剛我失去的根本不可能只是一條胳膊。”
主管擡起自己的左手——剛剛支配者的攻擊對他還是有作用的,他的整個左臂衣物之下都空蕩蕩的, 有血慢慢地滲出來。
主管笑了下,但臉上卻是一個得意的笑, “如果是從前,我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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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收斂,淩然喝道:“大家聽我指令,出擊!!”
“嗡——”
群山震動,群鳥驚飛, 陣法的光芒沖天而起!
鉑吟擡眸,眼中倒映出密密麻麻的靈力鎖鏈。這些鎖鏈是黑金色,交織成一張不詳的大網,像鳥籠一樣把他和郁折虹籠罩其中——
在這張網下,二人就像螞蟻一樣渺小。
而在網外靈研所所員們露出了各異的神情,激動的、不敢相信的、緊張的、興奮的……
鎖鏈向中心的兩人纏繞而去,像是要把他們壓縮成一個繭、然後再捏碎。鎖鏈帶起了罡風,鉑吟的衣袖和長發都飄飛了起來,在沉重的黑鎖中顯得輕盈無比。
“唔!這風……”郁折虹忙遮住臉,但手上還是被劃了一個小口子。
一滴很小的血滴濺到了鉑吟手上。
他低眸。
……是溫熱的。
原本其實他心裏其實是沒有多少感覺的,陣法可以依次解開,但是就在這一瞬間。
一種之前千萬年都所未有的失控感出現在他心裏。
郁折虹動作微頓,他說不上來為什麽,但是感覺身邊的那個人情緒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原本空氣裏那麽多的靈力,竟然忽然被壓成薄薄一線——
四周寂靜。
就像暴風雨将至。
鉑吟左眼中的金色像是要沸騰起來。
中年男人神色一變:“你……”
但他沒能說完。
郁折虹還想再看,但被一只手遮住了眼睛,看到最後的畫面是主管驚恐的表情。
鉑吟道:“別看。”
他從前都叫郁折虹看着,但這一次說,不要看。
郁折虹心髒一顫,輕聲:“……鉑老師?”
鉑吟的手沒有放開,他身上的氣息變得很冷,從來沒有這麽冷過。
郁折虹的心跳于是又逐漸加快了,但這一次不是因為局勢緊張。
……他知道鉑吟要做什麽。
郁折虹眼前一片黑暗,他的睫毛在抖。
罡風還在肆虐,但他仿佛只能聽到鉑吟的聲音。
“抱歉。”他的神明,輕聲向他致歉,“我不想再等三分鐘了。”
郁折虹沒說話,把手放回了膝上。
——然後,他聽到了風聲。
或者也許不是風聲,而是什麽東西飛濺出來的聲音。很輕微的,卻一連響起了許多聲。
但很快,連這點聲音都沒有了,天地間充斥着空曠優美的機械樂聲。
這和欽涅斯常有的機械樂聲不同,無可比拟地聖潔。
郁折虹眼前黑暗,卻仿佛看見了一片雪白的、發着金光的雲朵,宛如天堂之門。可他心裏清楚,這背後是死亡。
它們蕩滌了一切,什麽聲音都沒有留下,樹葉的沙沙聲、鳥翼撲騰的聲音、人的尖叫聲……這些本該充斥耳邊的聲音,一個都沒有。
靜谧如死。
鉑吟的手一直沒有移開,一開始是冰涼的,然後慢慢被焐熱了。
不知過了多久,郁折虹聞到了很淡的血腥味。
從淡,變得越來越濃,郁折虹想象不出這是多少血,他沒有見過。
他長睫顫了一下,像一只蝴蝶很輕地掃着鉑吟的掌心。
鉑吟說:“你在怕?”
郁折虹有些茫然。
“……不?”
他其實是不怕的,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鉑吟的這一面,他之前從未觸及。或者觸及了,但也回避了。
過了一會兒,郁折虹确認般地說:“我不怕。”
而後又問,“……如果,按照人類的法律,他們該判什麽刑?”
“死刑。”鉑吟說,“他們還做過很多其他的事。”
這句話的語調溫和下來,意外地有耐心。
郁折虹就不問了。
他擡手掩了一下鼻子,鉑吟像是注意到了,片刻後,那股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幽冷的香味。
眼前忽然一明,鉑吟松開了手。
郁折虹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眼,适應着天光。
……他沒有看到什麽血腥暴力的場景,眼前的這幅景象甚至可以稱得上很美。
這個人就連殺戮也很有美感。
原先的黑色建築群落已經全部變了個樣,就像是有白色的金屬液體從地底往上噴湧,把它們全包裹起來,然後凝固定格的樣子。
它們都變成了白色。
在地面上,多出了大片大片無數淺藍色的鮮花。這些花長得有些像百合,是一種很秀美高雅的相貌。被風吹過時,藍花們輕輕搖曳起來。
它們叢聚的形狀,有點像一灘灘的液體,郁折虹好像猜到它們是怎麽長出來的了。
郁折虹聞到它們的味道,就和鉑吟身上的花香一模一樣。
鉑吟問:“怕我嗎。”
他還是那副山巅雪的樣子,卻沾染了似有似無的一絲血腥。左眼燃燒的金色漸漸熄滅了,直直看着郁折虹。
仿佛在問:看到我的這一面,你也不害怕?
又危險,又有致命的吸引力。
郁折虹對上他視線,說:“不害怕。”
他說完,鉑老師心情似乎好轉了。
啧,這個男人,是殺完人心情就變好嗎?真是人間殺器。
他不過問剛剛發生的事,低頭問道,“這些……是什麽花?”
鉑吟道:“春冰尾。”
郁折虹聽到的是一個神語的名字,被鉑吟直接在腦海裏翻譯給他了。
這裏的地貌甚至都有改變,鉑吟從山坡上走下去,沿途灑出了一點靈光。
這些靈光不是随便灑的,被波及到的很多小動物,比如落地的飛鳥、蟲子都變成了凝固的金屬外表,被灑了靈光後都恢複了原貌,就跟解凍一樣。
郁折虹看到了一只被“解凍”後呆呆傻傻的兔子,還沒等他去摸,就對着鉑吟炸起毛,無比驚恐地撒腿狂奔,消失了。
這些都影響不到鉑吟,他在草叢花間繼續往前走。
有一只麻雀的翅膀摔斷了,被複蘇後還是飛不起來,并且馬上要死了。它從樹梢掉到了鉑吟身上。
郁折虹停住。
那只褐色的小鳥停在鉑吟的手指上,瑟瑟發抖,不斷啾鳴。
……鉑吟低頭,在它翅膀上裝了什麽東西。
郁折虹有些驚訝地挑挑眉。
再飛起來的小麻雀,有一只翅膀是銀白色的機械翅膀,羽毛是金褐色。
它摔了幾下,彈跳着飛走了,怕得不行的模樣,一點都沒回頭看救了它的神明。
郁折虹原本手腳都有點涼,但不知為何,現在慢慢回溫了。
他忽然說:“……你沒有殺它們,但是它們還是很怕你。”
這個人可以極端殘忍,但有的時候,又很像是人類所想象出的那種神佛。
鉑吟略略看了他一眼,說:“這是當然的。”
生物會畏懼比自己強大的存在,這是镌刻在基因裏的保命本能。
郁折虹小聲嘀咕:“你沒有殺我,我就不怕你。”
鉑吟又看了他一眼。
郁折虹覺得他好像又被取悅了。
“所以我很懷疑,你為什麽能活到這麽大。”鉑吟平鋪直敘地說。
郁折虹:“……”
郁折虹:“不準嘲諷我。”
他還加了個字,“嘤。”
接着他的輪椅就被卡住了。
鉑吟沒說話,用一片冰刃斬斷了纏住他輪椅的草莖。
嘲諷得更明顯了!
郁折虹:“靠。”
他單方面決定,接下來的15分鐘不和鉑老師說話。
鉑吟在繼續解凍被封住的小動物,郁折虹就彎腰試圖去摘那些春冰尾。
鉑吟分了點神去看他,心裏對他的膽大程度又刷新了認知。
他沒有解釋春冰尾,所以郁折虹應該會産生它們是從屍體裏長出來的聯想。但這人還是想去摘。
郁折虹摘了幾枝,發現它們在慢慢變得透明,變成靈氣逸散出去,根本留不下來。
正在傻眼,擡頭就撞上了鉑吟的目光。
郁折虹:“……”
鉑老師又在看我犯傻。
鉑吟:“為什麽想摘?”
郁折虹咳嗽了一聲,若無其事說:“因為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這說法仿佛有點變态,但是他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喜歡而已。
鉑吟微頓。
“……你摘不了的。”他說,“只有神族可以佩戴它。”
郁折虹:“可以佩戴?那就是說,這種花其實不是……咳,屍體裏的花?”
鉑吟覺得解釋起來太複雜,從戒指空間裏拎出那只戴着單片鏡的白鸮,他在白鸮裏刻錄了很多書籍,包羅萬象。
郁折虹覺得這只白鸮十分眼熟,毋一聽它開口發出機械音:“?”
欽涅斯的白鸮什麽時候還有語音點播的功能了?
鉑吟對上他疑問的視線,想起自己曾經拆過這只白鸮,但又想起自己沒告訴過郁折虹,就一言不發,用理所當然的眼神回望過去。
郁折虹:“……”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感覺你在诓我。
鉑吟是在重新拼的過程裏給這只白鸮加的功能,欽涅斯獨獨就這一只,但它比較害羞。
“比較害羞”的白鸮一出現,就撲到了郁折虹身上。
鉑吟:“……”
白鸮體內傳出機械音:“春冰尾沒那麽血腥,它們只是喜歡在靈氣茂盛的地帶生長。但也有點不詳,因為靈物生命屍體消失時會殘留大量靈氣,所以遺骨之地常有春冰尾。”
“它們其實還有一個名字,叫作春見骸骨。”
鉑吟想起自己的母神,水泊之神尤其喜歡佩戴春冰尾。
她在鉑吟面前消散後,春冰尾的氣味就一直殘留了下來。從那之後,這些花每次在他殺戮後都會盛開,就像在提醒他。
他之前是很不喜歡這種味道的,但今天,他好像不是那麽介意了。
郁折虹放棄了摘花,很新奇地逗那只白鸮:“它是有智能的嗎?”
鉑吟:“沒有。”
它的智力只相當于一只普通鳥類,語音的功能是獨立的。
“接下來去哪?回家嗎。”郁折虹道,“任務已經完成啦。”
那道被下的命咒已經消失,以後也不會有人威脅到他了。
鉑吟卻說:“沒有完成。”
他打開一個傳送法陣,“還差一步。”
……
郁折虹從來沒見過鉑吟畫這麽複雜的空間傳送陣,不知道是傳去哪的。
陣門打開時,他驚住了。
——眼前的場景再熟悉不過,赫然是他穿越之前的世界!
郁折虹:“……”
郁折虹傻了:“鉑老師?”
我日。
怎麽回事?
鉑老師要送我回家嗎??
眼前是他住了22年的城市,是他死前住的房子,街道上也是一樣的車水馬龍……
啊,不對,車水馬龍。
郁折虹才發現,他和鉑吟是懸浮在半空的,就像兩只阿飄,底下的人看不見他們。
鉑吟明顯懶得解釋,只說了兩個字:“位面。”
郁折虹有了個大概猜測,白鸮給他全面說明,他整理出全貌後,不禁覺得靈研所實在是太難了。
——自從百年前鉑吟蘇醒後,靈研所就開始積極尋找能壓制住他的方法。
神明太過強大,雖然給人類帶來了不盡的好處,可他本身對人類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人類想了很多辦法,從正經的到不正經的都有,反正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成了呢?
其中一種不那麽正經的就是找個人和他結成契約,從而産生約束力。
但是這個人從哪找呢?
一開始,靈研所是在本位面找法子,簡而言之就是派人感化神明。
——這些人去一個送一個,全部GG。
鉑吟殺了十幾個後開始不耐煩,只要他們有動作,直接分神去殺。
靈研所不敢動了。
于是痛定思痛,把目光放到了別的位面。用投放“窗口”——在郁折虹那個位面的表現形式就是那個游戲——的方式,吸引志願者。
這其實也有風險,因為神族是可以穿梭在不同位面的。
對此,靈研所仔細分析,發現遠古時代神族的力量遠比現在強大,那時候是神的田園時代,揮揮手就能讓星辰隕落;
但他們現在面對的鉑吟,明顯要比那時弱上許多,甚至只觀測到他待在地球上,其他地方哪裏都沒去。
也許如今的鉑吟不能穿過位面?
有了這個前提,他們千挑萬選選中了一個位面:既和本位面相似,又毫無靈氣、不易被察覺。
誰知道什麽都計劃好了,實施的時候出了bug,“窗口”被郁折虹買下,契約也錯誤地綁給了郁折虹。
鉑吟在郁折虹過來的第一天,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派白鳥着手去查。
最後在靈研所送信來的時候,他也差不多找到了全部的真相。
靈研所捂了半天,事實上底褲早都掉沒了。
——他們着實猜錯了,就算是在這個靈氣衰弱的時代,他也可以穿過空間,去往另一個位面。
郁折虹心說看《神明的愛意》策劃成那個鬼樣子,想必你們也沒有怎麽認真計劃。
出了bug,實屬正常。
面對鉑老師這樣的反派大boss,用這種猥瑣流的手段是沒有用的,要像個主角一樣正面剛……
他神游天外,鉑吟不得不說:“看着。”
熟悉的字眼,郁折虹連忙回過神。
鉑吟伸手,在半空中抓出了什麽。
是個……類似于虛拟窗口的東西,熒光璀璨的。鉑吟手指收緊,窗口驟然波動,而後碎裂!
它在天空裏炸出了一片不可見的煙花。底下人群來來往往,沒有人知道頭頂上發生了什麽。
藍色的熒光在白天裏鋪成絢麗的銀河,雨點般紛紛落下。
這片光幕雨點裏,鉑吟看向他,忽然說:“不會有別的了。”
郁折虹歪頭:“嗯?別的什麽?”
鉑吟:“別的契約者。”
靈研所投放出的所有窗口都相互關聯,現在已經全部摧毀了。
郁折虹眼見星海如瀑落下,鉑吟的藍眸裏倒映着閃爍的銀河。
——不會有別的了。
所有的宇宙位面裏,只有你一個。
鉑吟只是在簡單地陳述事實,可是被這樣的眼睛看着,實在很難有人可以把持得住。
郁折虹心一跳,笑道:“那我就是你獨一無二的老板了。”
……你也是我獨一無二的神明。
“我們還可以再在這個位面待一段時間,但是不能接觸生命體。”鉑吟問,“你還想去什麽地方?”
郁折虹:鉑老師,你是來旅游的嗎?
他思索:“你讓我想想?”
一刻鐘後,近江墓公墓。
“他們給我選的墓地,位置還不錯。”郁折虹手撐着下巴,眨眨眼睛。
郁家畢竟是豪門,對外面子要做足,怎麽都不可能讓長女的兒子睡在夜底荒墳裏的。
這家公墓是真正的寸土寸金,比外面許多活人住的房子還貴。不可不謂是有錢人的諷刺。
近江遠在郊區,如其名,臨着一道漂亮的江水。這裏視野開闊,風景極好,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什麽高樓大廈,只有水墨畫似的青山。
正是正午,天氣很清爽,雖然在夏日,但并不炎熱。剛剛下過雨,雲層遮蓋下,陽光恰到好處。
郁折虹心想,世界上應該沒人有這樣的體驗了——以一種半透明的狀态,站在自己的墓碑面前。
“這底下埋的是什麽?是我的骨灰盒嗎?”郁折虹突然好奇,“我應當沒有骨灰可以埋。”
他可是身穿,作為一個對自己身上每顆痣的位置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的自戀狂,郁折虹确信現在的身體是原裝貨。
鉑吟:“靈研所做過遮掩。”
郁折虹在手機上查新聞,他的手機能連上這個位面的網絡。
很快就搜到了——
【X月X日,第一醫院突然被隕石砸中……造成了人員傷亡……】
這條新聞的結尾寫了具體的損失,其中有寫,一間手術室一個手術失敗了的患者屍體剛好被砸中,現場少量DNA殘留,确認吻合。
“屍體面目全非”的郁折虹:“…………”
草?
這尼瑪比馬親王的天降隕石術還要離譜!
靈研所就是這樣做事的嗎!看着就像是一個冷笑話的段子!
這條新聞當時上了社會熱點,熱搜熱度也很高,所有人都在說那個患者真的好倒黴,先是手術失敗,後面又是死無全屍,簡直悲催到家了。
誰能想到呢。
那個悲催的患者其實是穿越了,手術剛失敗就被轉移到另一個位面去了。
好在,郁折虹具體住哪家醫院對外界是隐瞞的,所以,除了家人和律師,大家并不知道那個倒黴的患者就是【色散折光】,郁折虹好歹保住了自己最後的一點臉面。
郁折虹直想罵人,半天才說:“……好歹我還因禍得福,重新活了,也不算虧。”
他的手術确确實實是失敗了,當時就應該死在了手術臺上。
但在另一個有靈氣存在的世界,鉑吟的那幾滴血又給他續了命。
還有其他十幾個人員的傷亡,搞出這件事的靈研所确确實實身上背着人命,他們死得一點都不冤。
郁折虹看完新聞後,發現鉑吟在看着他。
這人看得很專注,神情也很放松。
他很熟悉鉑吟這樣的表情,這意味着此人情緒比較平穩,甚至算得上好。
郁折虹:“……”
他又雙叒叕被嘲笑了。
因為這種離奇的死法。
他憤憤說:“不準笑我!”
鉑吟:“嗯。”
郁折虹狐疑:“你保證?”
鉑吟并不回答他,只是眯了眯眼睛。
郁折虹哼了一聲:一點都不走心!
他沒有查關于郁家的動向,因為他猜都能猜到他們是怎麽做的。
他們是體面的人,當然不會向誰讨要什麽說法,而是“心酸地”全盤接受了這個噩耗。
也許還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上面出席的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
他轉而進了自己的粉絲界面。
鋪天蓋地的灰白色圖片,還有網站和雜志為他舉辦的悼念專輯。
“漫畫家郁折虹”死亡的消息,是在那個新聞後幾天才出來的。其實他的粉絲都早有準備了。
鉑吟也在看。
【……色散折光這個名字後面,确實是個很敬業很稱職的漫畫家。他在知道自己的病後,就修改了連載的進度,最後沒有留下一個沒有講完的故事,每一個主角最後都尋求到了自己的圓滿。】
【他早就已經為自己的離開做好了準備,沒有給世界留下遺憾。】
【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世界,我們希望,郁先生可以在那裏找到自己的圓滿。】
——這是他連載的那個雜志社給他的悼詞。
郁折虹不太看得愛自己的人為自己難過。
他關掉手機擡起頭的時候,眼圈有點紅。
鉑吟輕聲道:“快下雨了。”
郁折虹點了點頭。
他的墓碑前面有很多白菊,卡片上畫着自己漫畫中經典人物。花瓣被一場雨打過,在黑色的大理石上散落一地,沾着水珠。
郁折虹一束一束地看過去,沒有看見自己母親的字跡。他早有預料,心裏便也沒什麽波動。
而在墓碑後面,就是一大片花海山坡,繁麗的鮮花在陽光下熱烈盛開。
郁折虹忽然覺得,這個墓地的選擇可能也有自己的粉絲幫忙選擇的成分。
因為他曾經發動态說過,以後想要長眠在一個有鮮花常年盛開的地方,就像這裏一樣。
郁折虹過了一會兒就把心裏悵然的感覺壓下去了,甚至還說:“我覺得那片山坡很适合野餐。”
鉑吟:“……”
郁折虹煞有介事:“來都來了,我要再逛逛。畢竟也是我睡的地方。”
鉑吟面無表情。
會說墓地适合野餐、要逛逛的,他确信只有郁折虹這麽一個奇怪的人類。
雨點不一會兒就落下來了。
近江公墓沒有常見的青松翠柏,也沒有高大建築,這就意味着根本沒有躲雨的地方。雨滴并不屬于生命體,是可以接觸到它們的。
郁折虹堅持“墓地和下雨更配”又逛了大概十五分鐘,發覺自己可能是個智障,捂着腦袋說:“鉑老師,我們回去……”
話未說完他蹙起了眉,因為無名指的戒指似乎發熱了一下,不過并不強烈。郁折虹放下手看了眼,沒發現什麽異樣。
郁折虹回頭道:“鉑老師……”
話到一半,卻是愣住了,甚至有點驚吓。
因為鉑吟不知什麽時候竟然躺倒下去了!
就這麽倒在了花叢裏!
郁折虹:“我靠!”
他心髒簡直跳到一百八十邁,也顧不得什麽戒指不戒指了,趕忙去看。
懷裏的白鸮撲騰了幾下,說:“我沒事。”
不是之前細細的聲音,而是低沉清澈的男聲。
郁折虹低頭:“……鉑老師?”
貓頭鉑,或者貓頭吟更順耳,說:“嗯。”
“我的休眠期到了,所以才會突然沉睡。”貓頭吟用一種很平靜的口吻說,“過一會兒會醒過來。”
“休眠期?”郁折虹被新名詞砸中,顧不得追問它的意思,“過一會兒是多久?……等等,那你還穿過來這個位面?!”
電光石火之間,他想到了靈研所的人說的話。
——“神明最近靈力波動在降低。”
——“他在逐漸變虛弱。”
貓頭吟:“我能帶你來,就能帶你回去。”
“?”郁折虹無名火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明明很虛弱,還要用那麽多靈力!”
想也知道,鉑吟穿過位面會消耗很大量的靈力。他本來就不如遠古時期強大,還在那什麽勞什子休眠期!“你想個辦法把這具身體帶走。”貓頭吟像是不明白他的怒從哪來,歪了下頭,閉上眼睛。
頓了頓,它又說,“丢在這裏也沒關系。”
郁折虹:“鉑吟!”
貓頭吟關機了。
停在郁折虹手臂上的,變成了原來的機械白鸮,叫了兩聲蹭着他的手臂。
郁折虹:“什麽叫丢在這裏??”
這說的是什麽話!
在和鉑吟的相處過程裏,郁折虹就隐約察覺到了這人一點都不在意自身。
他從不照鏡子,不知道自己耳朵的形狀,沒有喜好的傾向,無欲無求。郁折虹覺得如果有修無情道的人,那也絕對不會比鉑吟更徹底了。
如果真的沒有欲求,那也就罷了。
可是,他有。
這個人喜歡吃甜,甚至還能觀察到在甜味上更細分類的偏向——他喜歡清甜的、水果味的東西,而不喜歡太膩的奶糖。
他也是會虛弱、需要休息的,他是機械之神,畢竟不是真正的機械。
神族也是一種生命體,凡是生命就都有欲求。
他對待自己如此漠視,在他眼裏,自己和世間萬物仿佛都沒有什麽區別,都是蒼白、無趣的東西。
休眠期,想也知道這是一件對神族來說很重要的事,但鉑吟卻平淡得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甚至都不知道郁折虹為什麽生氣。
郁折虹兀自氣了幾秒,雨越下越大,只好想辦法搬走鉑吟。
……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鉑吟睡着的樣子。
他忽而皺眉——他怎麽感覺鉑吟好像……年齡變小了?
……是的,不是錯覺。
鉑吟的身形确實在慢慢變小。逐漸地變成少年,肩變窄、臉上的棱角變得柔和、身高在縮水……
這是休眠期的副作用?郁折虹看得新奇。
好在,鉑吟變到大概十六七歲的外表時就停止了變化,維持不動了。
少年外表的鉑吟,容貌要更精致秀麗一些。
花叢中沉睡的神明,這幅場景看起來像一幅油畫。
雨點都不忍心把他變得狼狽,豆大的雨滴到了他身前幾公分,就都變成了細細的雨絲,很柔和地灑下來。
郁折虹戳了下鉑吟的臉頰,從前鉑吟的體溫都是冰涼的,但現在,手指下的臉頰透出了溫暖的體溫。好像變得更像人類了。
手感太好,郁折虹忍不住又捏了幾下。
鉑吟的白袍白發像花瓣一樣微微散開,水珠綴在他長長的睫毛上,然後過墜落,像是露珠從纖長的草葉上墜落下來。
郁折虹看得有點入迷了,本來他有點想幹脆真把鉑老師扔在這裏算了,但看着這張少年人的臉,不知不覺賭氣的念頭都打消了。
“鉑老師。”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以後我一定要督促你,對自己好一點。”
他操控起靈力。
咖啡色的樹藤慢慢生長,上面生出翠綠的葉子,織成傘蓋遮蓋在了鉑吟上方,然後環抱一樣把他托起。
片刻後。
二十三公裏外,“叁元”工作室。
郁折虹想了半天要把鉑老師帶去哪,就想到了這個地方。
他十五歲離家出走的時候,拉着一幫狐朋狗友創立了這個工作室,也是他後來獨立工作室的雛形。
一年後那幫狐朋狗友就七零八散,已經小有名氣的郁折虹就出錢買下了這個店面。
往後,他越來越有名,這裏一直沒想到要做什麽,就空着了。
郁折虹有些時候煩心就會來這裏住幾天,或只是單純地待一會兒。
叁元坐落在一條很偏僻的小巷子裏,因為城市重新規劃,這裏一大片早在幾年前就荒廢了,拆到一半因為資金問題又遲遲沒人接手,就這麽不尴不尬地放着,幾乎不會有人來,只有一些流浪貓狗。
——當然,現在還多了他這麽個孤魂野鬼。
郁折虹用靈力撬開了自家的門。
長久沒來的屋子裏有一股淡淡的灰塵味道。他打開了燈,施加了清潔術,把鉑吟放在床上。
突然寂靜下來,郁折虹發了會兒呆,看鉑吟。
然後惡趣味漸生,變出一朵白花別到了鉑吟耳邊。
容貌秀麗的少年和潔白無瑕的花朵,看着頗為賞心悅目。
郁折虹思想掙紮了半天,到底還是沒膽子給鉑老師穿上裙子。
窗外傳來輕微的簌簌聲。
郁折虹現在聽力已經不是普通人,歪頭聽了一會兒,仿佛聽到了一聲細細的……“喵”。
他到窗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煤球?”
這是一只黑貓的名字,以前被他們喂過。當時周圍的流浪貓都被郁折虹他們抓去絕育了,煤球寧死不從,但最終還是沒逃得過。
此貓氣性很大,後來這裏荒廢了,很多流浪貓都遷移了,它卻也還是不走。郁折虹每次每次都能看見它。
白鸮蹲在郁折虹肩頭,歪頭看貓。
煤球似乎有些疑惑,仿佛在說——這裏是不是有人?為什麽我看不到?
郁折虹把窗打開,煤球被吓了一跳,毛炸起,謹慎地伏着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走進來。
郁折虹摸了一下它,給它加了一點靈力,這樣就能碰到它了。
于是煤球又吓到了:“喵!”
它很狐疑地聞了聞郁折虹的手,認了出來。郁折虹把它抱起來,給它施加清潔術,一邊摸一邊說:“你瘦了,別的小貓貓都走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也許煤球是感應到了他,才過來的。
郁折虹突然有種心酸的感覺。
現在的煤球至少也有七歲了,已經是一只老貓,沒有年輕時候那麽兇,乖乖蹲在他懷裏“喵”。
郁折虹于是去客廳翻找貓糧,中途發現兩盒泡面,還沒有過期。
“只有這些便宜的了。”他指着煤球,“不許挑食,乖。”
煤球依然蹲着看他,如果它是人,這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它餓狠了,猶豫半晌開始吃貓糧。
郁折虹回過頭,發現白鸮在啄泡面盒:“……”
機械生命進食分很多類,比如欽涅斯裏的雲幽靈,它們的食物是風系靈力和“風聲”。它們金屬的柔軟觸須被風穿過時,會發出風鈴般的聲音,這就是它們的事物。
郁折虹并不知道白鸮們吃什麽,決定試一試。
他燒水,一邊等水開一邊自言自語:“如果你不吃,就留給鉑老師。”
休眠期的神族有了體溫,難保也會需要一日三餐。
不過,鉑老師的第一頓正餐的人類食物就是泡面,會不會有點嗑碜?
郁折虹看了看床上的鉑吟,這人還沒有醒,全然不知他的腹诽。
夜裏又下起了雨。
距離郁折虹回到叁元也過去一小時了,鉑吟還是沒醒。
白鸮和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