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恥辱

那少年被蕭山反咬一口,心中憤怒,想要說些什麽,卻好像從來沒跟人吵過架一樣,只漲的滿臉通紅,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蕭山見那少年又窘又怒的樣子,心裏覺得有趣,正想要再逗逗他,卻被張三扯了下衣角。

張三低聲道:“小官人,別惹事!我們還要去菜市口呢!”

蕭山便對那少年聳了聳肩,一本正經的道:“我們真沒跟着你,今天岳雲張憲在菜市口行刑,路上走的百姓多半都是去哪裏觀刑的,大家同走一條路,容易碰上也很正常!我們趕時間,先走了!”

說畢,便與張三越過那少年,一路朝前小跑而去。張三一邊小跑,一邊對蕭山道:“剛剛看那少年,似乎來頭不小,你這麽沖撞他,也不怕惹麻煩?”

蕭山一笑,道:“會有什麽麻煩?要打架的話我們是兩個,他是一個,肯定是他吃虧!”

張三道:“說不定他會回去告狀,剛剛你那話罵的多難聽!萬一那人是秦桧的什麽親戚,可夠你受的!”

蕭山哈哈一笑:“那就更加不會了!看他樣子,出門沒帶錢身邊也沒跟人,肯定是偷偷的從家裏溜出來的。就算在外面被人打得臉腫了肯定回家也要使勁隐瞞的!再說了,我也沒說什麽啊,只準他懷疑我,不準我懷疑他了?”

張三見蕭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罵道:“原來你是柿子專揀軟的捏,看準了才下手的!”

蕭山嘿嘿的笑:“這不廢話嗎?當然是要以強淩弱,看準了對方不會反抗才欺負的!柿子不撿軟的捏,難道要揀硬的?”

張三跟着嘿嘿的笑了兩聲之後,神色就有些黯然了,忽發感嘆:“他們也就是看準了岳爺爺一心為國,決不會反,才這樣的冤枉他!朝廷這樣對敵人示弱,那也是擺明着自己是軟柿子了,怪不得金人不欺負我們!”

蕭山想到南宋之後的情況,和自己要在這裏繼續生活,不免心情也有些黯淡,兩人沒再說話了,一路來到菜市口。

越到菜市口,人便越多,蕭山個子矮小,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張三便将他背在背上。

蕭山在張三的背上看得清楚,只見菜市口的刑場空出來一大片空地,軍士架着長槍,将百姓格擋在外,一名官員帶着幾個侍衛坐在刑場的臺子上,戒備比別處都要森嚴許多,衆人也不能靠近,被攔開在百米之外。

朝廷雖然并未說明今日處斬凡人,但這個消息早就傳遍了全城,連蕭山都知道了,何況其它百姓?

蕭山看了一會兒,便又一名士兵上前呼喝,要求張三将人放下來,不得背人。張三不敢違抗,只得将蕭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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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山被周圍的大人一擠,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只過的片刻,便聽見遠處的大街上傳來咕嚕嚕的車輪聲,百姓的議論一下子靜了下來,人人都翹首而望,有些人想到其中的冤屈和北歸無望,忍不住低聲抽泣。卻原來是押送岳雲和張憲的囚車,已經來到了菜市口。

今日的監斬官正是趙構親點的心腹——殿前指揮使楊沂中。

楊沂中自從接到這個監斬的命令後,簡直是叫苦不疊,誰願意當衆做這個惡人,他本向趙構進言,說怕引起騷亂,偷偷的殺了算了。但秦桧卻不同意,他正要借此事立威,豈能偷偷殺掉?

無奈之下,楊沂中只得聽命,只能盡力的做好保密工作,盼望今日菜市口行刑來的人不要多。誰料到保密工作勝不過小道消息,盡管城中加強戒備,又禁閉城門了三四天,派士兵日夜巡邏,但是到了這一天,還是有大批的臨安百姓自發前來。他也不可能将這些百姓全部趕走——天知道如果動粗的話,會不會引來更大的亂子!只能在此刻暗暗的祈禱上天:千萬別處什麽岔子,好讓我順利的幹完事情回去交差!

只不過楊沂中怕什麽卻偏偏來什麽,不知道人群中有哪個不知事的,竟然朝岳雲的囚車扔了一個臭雞蛋。

這下子簡直是捅了馬蜂窩了,那些百姓不敢去和官府叫板,便将怒氣全部撒在這個扔臭蛋的平頭百姓身上,反正大家都是平民,誰怕誰?當即便有圍觀群衆提起拳頭就朝雞蛋男打去,這一開了頭,更多的人也開始拳腳相加,可憐那個扔臭蛋的抱頭鼠竄,大呼“冤枉啊,我不知道今日朝廷是要處斬忠臣,我不知道啊……”

騷動一起,就難以平息,楊沂中急了,忙命軍士沖入人群,極愛那個那個扔雞蛋的提了出來當衆抽了鞭子以平民憤,也不管他喊冤不喊冤。

卻又更多的百姓切切私語,對楊沂中表示不滿:楊髯閹,有本事去抽秦桧去,打百姓算什麽英雄!!

盡管有人私下議論,但騷亂總算是平息,天空中的陰雲卻更加低沉了,張三也在剛剛的騷亂中出了一腳,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大問題出現了——自家的小官人蕭山不見了!

張三剛想要高聲呼叫,卻無奈士兵守衛更加森嚴,楊沂中也黑着臉,他身邊的殿前侍衛齊聲高喝:“肅靜!”

便再沒有人敢出聲了,張三也不敢。

蕭山在剛剛的騷亂中被人擠開,此刻随着人群歸位,被人潮帶到了刑場邊上,剛剛人群擁擠,蕭山知道自己身材矮小,只處處小心自己不要成為踩踏的對象,現在衆人肅靜,他才發現,自己正巧被帶到了前排,能夠将刑場中的情形看得清楚了!

只看見兩個囚車中,一輛關着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另一輛關着一名中年漢子,兩人身上雖然換着幹淨的囚服,可是頭發披散,神情悲憤,脖頸之處多有鞭痕,顯然是在獄中受了酷刑毒打的。

有兩名侍衛上前,先是對囚車中的岳雲張憲行了個禮,說了聲“得罪了”後,就打開囚車,八名身材魁偉的軍士上前,将囚車中帶着鐐铐的兩人壓了出來,帶到菜市口的斷頭臺上。

此刻北風凜冽,在空中嗚嗚的叫着,烏雲低垂,将正午的太陽完全遮住,岳雲昂首而立,并不下跪,張憲亦虎目怒瞪,也是不肯下跪。

楊沂中展開趙構的聖旨,念道:“囚犯跪下聽旨!”

岳雲和張憲卻似忽然沒聽見一般,站在那裏,猶如鐵塔一般一動也不動。

楊沂中見了這個樣子,心中十分的郁悶,他知道這兩人的脾氣十分倔強,不易制服。當着衆人之面,又不好用強,只得将這個皮球踢給行刑的儈子手:“你二人,讓囚犯跪下!”

儈子手只得上前行禮:“兩位将軍,請莫要讓小的為難!”

張憲怒道:“有甚為難?我等根本沒有謀反,更沒有叛國!堂堂男兒,生當立于天地,死亦要頂天立地!”

衆位百姓一聽這話,都齊聲叫好,聲音震天。

蕭山在部隊的時候,也執行過槍斃囚犯的任務,只是那個時候都是囚犯排成一排,眼睛一蒙,一顆子彈解決,誰人回去跟囚犯多說半句話?

今天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可謂是大開眼界。同時內心也有些兔死狐悲:國家重臣,竟這樣随意誣陷,臨死受辱。我以後是該明哲保身,混完這一世呢?還是該奮力而起,改變這種狀況?

正在他這樣想的時候,忽然聽得旁邊也有一個清亮的聲音,低低的叫了一聲:“說得好,男兒正該如此!”

蕭山扭過頭去,這才發現,原來早先在街上遇到的那個少年,此刻正站在自己旁邊。

那少年此刻也回過頭來,見到了蕭山,先是一愣,随即低聲道:“你真的是來送兩位将軍一程的?”

蕭山道:“是啊!怎麽,你還懷疑我是被什麽人派來跟蹤你的麽?你什麽人啊,出個門還搞的這麽神神秘秘的!”

那少年沒有回答蕭山的提問,只是指着刑臺,道:“那兩人,終究還是跪下了!我原以為他們會寧死不屈的……”

蕭山小聲道:“那是當然了,他們兩個死了,但是他們的家人也還沒死,他們總不能逞一時之快,不顧還活着的人的處境吧!也是英雄末路,無可奈何了!”

那少年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又說了句什麽,聲音太小,蕭山也沒聽清楚,只去瞧刑場。

只見劊子手扯掉岳雲脖子後的斬字牌,恭恭敬敬的問道:“贏官人馬上就要去了,還有什麽話要說麽?”

岳雲雙目圓瞪,神色慷慨,大聲道:“天下皆知父帥冤枉,我等忠心耿耿,征戰沙場,只盼望能夠收複舊都,回歸故裏!身為軍人,當戰死沙場,死且不朽!萬萬沒想到,我竟死在自家人的刀下。這是我的恥辱,也是我大宋的恥辱!朝廷自毀長城,難道就能夠真的換來太平嗎!恥辱,天大的恥辱!”

岳雲話音剛落,陰沉的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悶雷響起,轟隆隆的聲音直震耳膜,有血性的百姓聽到“恥辱”二字,當真是如萬箭攢心一般,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這哭聲一向,即刻便引來更多的哭聲,還夾雜着叫罵之聲。

監斬的楊沂中眼看着局面又将失控,連忙大喝:“時辰到,行刑!”

劊子手不敢再耽誤,手中鋼刀舉起,唰的白光閃過,岳雲的人頭便咕嚕嚕的落地,脖子的刀口處,噴湧出一尺來高的血柱,頃刻間就将斷頭臺染得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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