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婚之夜,二人雖然同床,但卻都是和衣而睡。劉绮瑤酣然入夢,睡顏甜美無邪,仿似做了什麽美夢;李都勻輾轉反側,一夜不曾合眼,各種思緒攪得他心煩意亂,尤其聽着劉绮瑤淺淺的、均勻的呼吸,更令他難以入眠。

隔日天亮,屋裏紅燭燈光淡下,李都勻聽到劉绮瑤翻身,驚得他閉眼裝睡。

劉绮瑤伸腿張臂,打到李都勻,她猛地一驚,想起自己昨日已成了親的。

按理說,洞房花燭夜之後的新娘此時此刻應是嬌羞無比,可他二人并未行周公之禮,此時劉绮瑤只是訝異、不習慣,看着長條地擋在外面的李都勻想,這李三郎并不似前幾日她母親悄悄交予她的嫁妝畫上的那些男子一般,對女子行為張狂。

劉绮瑤坐起來,掀開被子,白色的帕子滑出來,她抓起那張帕子,扔到李都勻的臉上,并踢了他一腳,道:“天大亮了。”

李都勻早知道劉绮瑤就坐在他腳邊,他翻了個身,裝模作樣地向劉绮瑤昨夜睡覺的位置伸出手臂,撲了個後,大叫一聲:“娘子!”

接着,他抓開臉上的帕子,睜開眼睛,也坐起身,歪頭看着劉绮瑤。

紅幔帳中二人的面色都紅彤彤的。

“李三郎,你我未行禮,待會兒若有人詢問,你當如何?”劉绮瑤說得落落大方,乃是不知無畏。

反而是李都勻,心裏嘀咕着,有文化的女子斷乎道不出這種話!

“娘子,昨夜我不是說了?待到三月下旬,你我方行周公之禮。”李都勻說着,撓撓頭。

“待會兒你家人問起,你也這麽回答麽?”劉绮瑤想起之前她母親對她說過,洞房花燭之夜後第二天早晨,夫家人會取帕驗貞潔。

“不怕,”李都勻道,他起身雙膝支在床上,躬身往床腳抽出另一塊一模一樣的白帕子,遞予她,“你看。”

劉绮瑤接過去,見到那帕子上有一塊已幹燥的暗紅血跡,她霎時呆住,回過神後反手将帕子甩到李都勻身上,叫道:“李三郎,昨晚你和誰行——”

李都勻急忙捂住劉绮瑤的嘴,小聲道:“你胡說什麽?!”

劉绮瑤掙脫他的手,質問道:“我怎有胡說?既不是我的,你還有顏面拿給我看?”說着她低下頭,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羞辱,“我要休了你!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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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都勻又急急地捂住劉绮瑤的嘴,道:“娘子,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和誰行禮!”

劉绮瑤嗚嗚叫着掙紮。李都勻怕她說出更可怕的話,便一手捂嘴,一手箍住她。

這時候門外響起敲門聲,李都勻道:“別叫!”

劉绮瑤已經認定李都勻在新婚之夜背着她與其他女子做了那事,如今正氣在頭上,如何肯依?于是便更加極力地掙紮。

她越掙紮,李都勻便抱得越緊,登時幔帳連床一起晃動起來。

敲門的春春推門而入,後面還跟着兩個端着熱水的女使,以及一個婆子。

床上的劉绮瑤雖聽到有人進屋,奈何氣在心頭,并未停下動作,還在極力掙紮。李都勻亦不肯放手,他想着要是劉绮瑤那些可怕的話被來人聽了去,如何得了?

因而二人繼續在床上鬥争,劉绮瑤越用力,李都勻箍得越緊。

進屋的四人見了那婚床晃動的架勢,三個姑娘吓得閉上眼上,那婆子只是笑,小聲道:“我們待會子再來罷。”一行人又出了屋子關上門。

李都勻聽到腳步遠去,這才松開劉绮瑤。

此時劉绮瑤已經流出眼淚,她心中又氣又急、又羞又怒。

李都勻将左袖捋高,然後舉高手臂,對抽泣的劉绮瑤道:“你看罷,我是和我的左手行的禮。”

劉绮瑤應聲看去,一雙淚眼看到李都勻左臂內側有一條很新的疤,便抽抽搭搭道:“你寧可和你的手行禮,亦不肯親近我麽?”

李都勻見她哭得十分傷心,便将另外那塊幹淨的帕子遞給她,在她擦淚時,湊過去輕輕地親了她的面頰。

劉绮瑤捂住李都勻親過的地方,嗔問道:“你這是怎麽地?”

“娘子,要不我此時便依了你罷。”親近劉绮瑤的剎那,李都勻發覺等到三月下旬或許不是一個不明智的決定。

“你讓開罷,不要一會一個樣子。那傷口痛麽?”劉绮瑤小聲道,推開李都勻,疑惑着,“剛才那些人怎麽來之後又離去?”

“要不你幫我吹一吹罷。”李都勻笑,将手伸到劉绮瑤面前,現今她看起來又有了新娘子的模樣,與她适才那剛烈的樣子,以及說休夫那一番話時的決絕,判若二人。

劉绮瑤依了他,伸手托着他的肘,輕輕地幫他吹了吹、吹了吹。

李都勻只覺得被她吹得熱乎乎的,又覺得癢,察覺身體湧動,便倏忽将手抽回。

“怎地?”劉绮瑤搞不懂狀況,“一會這樣,一會那樣,李三郎你在耍我麽?”

“娘子,我們該起床了。”李都勻避開劉绮瑤的目光,将袖子放下去,伸手扯開幔帳。

亮光照進幔帳之內,二人同時眯起眼。

屋外的春春聽到屋裏有動靜,便傳女使,接着敲敲門,進來伺候。

一會兒,二人洗漱畢。春春為劉绮瑤梳了新婦髻,上妝,更衣;另一邊李都勻也有女使為他打點。

随後,新婚夫婦便前去向李氏夫婦問安。那李家族親已在正堂候着,等着新婦敬早茶。茶是備好的,劉绮瑤到了堂內,便有李家一名婆子帶她,在她奉茶時教她識得族中各個長輩。

劉绮瑤落落大方,原本李族有幾個長輩還與李都勻有同樣的擔心,認為富豪之家不注重教育,女兒不知書達理,如今見了,無不贊新婦得體。

李氏夫婦二人見新息婦舉止端重,加上衆人皆誇,亦很滿意。

一一地敬完茶已到巳時。

只有李都勻的嫂嫂,她乃京城王府親王之女,這是她嫁入李家之後第一次到泉州,不知是舟車勞頓還是水土不服,昨天拜堂和今早她都說不舒服,缺席了。

敬茶完畢,劉绮瑤專程去看她,她亦不怎麽理睬。

回到新房,劉绮瑤一邊用遲了許久的早膳,一邊說道:“李府的廚子,口味好像要淡一些。”

“姑娘,要不要我去取些鹽來?”春春回道。

“不必,我已經快飽了。”劉绮瑤搖搖頭,“李三郎呢?”

“他還在正堂。”春春一臉疑惑,“我有個問題。”

“講。”劉绮瑤并未擡頭。

“這李家,兄弟二人,何以姑娘的官人稱李三郎。”春春見李家族中,人丁并不很興旺,所來的親戚,多是長輩。

“你這個呆子!”劉绮瑤觑了春春一眼,“我哥也沒有四個弟弟,何以我喚峰兒為五弟?十之八九是有堂兄罷。”

“姑娘說的是。”春春笑道。

“以後人前要改口了,”劉绮瑤提醒她,“在李家不合禮數。”

“可是要叫三娘子麽?”春春問。

“是了。”劉绮瑤放下箸子,“收了吧。”

春春聞言,便喚屋外的丫鬟進來收了碗箸。

“姑娘,這回門是哪一天?”春春一邊将漱口的溫水遞給劉绮瑤,一邊問,“不知是大郎君來,還是劉五郎來接?”

“不知是哪一日?我娘跟我說過,應該是讓五弟來。”劉绮瑤正說着,只見李都勻一臉不快地回到屋裏。

見狀,劉绮瑤便使眼色令春春退下。

李都勻坐下,将臉偏到另一邊,也不看劉绮瑤。

“李三郎!李三郎、李三郎,你倒是看看我呀!”劉绮瑤想要逗他,便彎下腰湊過去看李都勻的臉。

李都勻轉面朝向另一邊,嘆了一口氣。

“李三郎、李三郎——”李都勻很不爽,“你我既然成了親,還這樣叫?”

“哦,我還以為這氣是從外面帶來的,莫非是到了這屋裏,因我叫了這生分的‘李三郎’麽?”此刻,劉绮瑤已經沒有心情再哄這少爺脾氣,“要這樣,好啊,你想要我叫哪一個:夫君,郎君,三郎,官人,良人?”

李都勻瞪了劉绮瑤一眼。

“夫君郎君三郎官人良人?”劉绮瑤又重複一遍。

“三郎即可。”李都勻拿她沒辦法,又嘆氣。

“你是怎地?”劉绮瑤發現,李都勻有時好似自家五弟,一團稚氣,“方才你不是和長輩們開心說笑麽?”

“一開始是這樣,”李都勻這才面向劉绮瑤,“後來他們便開始問我學業,一個個說,既已成家便當立業,男兒不讀書,何以為業?我爹娘見族人念叨,面上挂不住,便說了幾句,我亦應了他們的。可他們決意要逼我立目标:何時考過秋試?我答道,即便能過秋賦,也考不過省試,何苦?奈何他們要繼續苦苦相逼,要我當衆人的面作出承諾,苦口婆心、管得狠多……”

“三郎,入舉不好麽?”劉绮瑤聲音頗小,暗想,嫂嫂曾說過他是個能書會畫的,如今此番言論卻不像個讀書人。

“好固然是好的,你們不考試,哪知入舉難?”李都勻道,“況且生活得好好的,我何必自找苦吃,去擠那獨木橋。”

“這——你解試曾通過沒?”劉绮瑤話一出口,才察覺自己問了一個惹火問題。

“沒有、沒有,我李都勻再不參加科考,怎地,你也要來勸我讀書入仕麽?”李都勻正一肚子火,便順勢一下子發洩出來,“憑別人怎麽說,我就是不愛學那些東西,就是不如我大哥聰明用功、能為族人增光,為家人争氣、光耀門楣。我只要自己活得開心,只要做自己歡喜的事情,滿意沒?”

“只要活得開心,說得好!”劉绮瑤站在李都勻身邊,一陣尴尬。

李都勻本想繼續把在長輩面前受到的氣通通發洩出來,卻料不到劉绮瑤這番應答,弄得他不好意思再發作下去。

“好什麽好,你和他們一樣,取笑我罷。”李都勻沒好氣道。

“唉,李三郎,你說我哪一字,哪一句是取笑你的,挑出來,我便立刻道歉。”劉绮瑤最無法容忍被扣黑鍋。

李都勻啞然。

劉绮瑤心中起了一個疑問:自以為嫁了一個文藝青年,莫不只是個假把式麽?

要不要休夫呢?劉绮瑤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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