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國王的抉擇

炎熱的午後。

陸軍第五師與第七師在戰略轉移途中,剛剛與埋伏在坎瑟戈壁一個小鎮中的敵方沙漠兵團交火,一望無際的荒煙中沒有退路,對方背水一戰,雖然只是區區兩百多人,卻花了大力氣才全部剿滅。

賀澤的部隊随後占領了小鎮,從樂意配合的村民手裏獲得補給。

“熱死了!”

隆非突然推門而入,帶進撲面而來的一股熱風。少年正被眼前繁密的數據和超過身體承受力的炎熱弄得頭昏腦漲。

“哪個混蛋說這個房間涼快點的?”男人單薄的軍用襯衣被汗水弄得一塊塊發黃,他一邊常規性地抱怨,一邊大聲招呼着如同石頭一般穩穩坐在桌子旁的少年,“你猜我帶什麽來了?”

俊流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的邏輯全被打亂了,正耐着性子想要請這位莽撞的長官出去,眼角餘光中滾過來了兩個黃綠色的球,他注意到那是兩個已經焉得皺皺巴巴的蘋果。

沙漠中的蔬果和花朵遠比黑曜石還要稀有,自從來到前線就沒見過水果的他也禁不住愣了一下,露出一抹笑來。

“哪裏搞到的?”

“這裏長老的兒子,剛從外面的集市回來,我問他買的。”

“多少錢?”

“二十個錫幣。”

“你瘋了,花一個月津貼買這東西?”

“別不領情,再不吃水果,你會嚴重便秘。”

“行了……離我遠點,你身上臭哄哄的。”

“哼,我巴不得每天洗一次,可你不想想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吸了口氣埋下頭去,心情沒來由地煩躁起來,真不想被存心找茬的家夥弄得身上更熱。

“我能幫你什麽?我現在沒事情做。”隆非偏偏沒有告辭的跡象,輕輕一蹭坐在了他的桌子上,瞟了一眼面前推積成小山的資料和書籍,每次撤離,少年都要堅持獨自将這些重要的東西打包起來,抗在自己肩上不讓人碰。

“你?數學成績沒一次及格的家夥?”他放下手中短短一截鉛筆,終于狠狠挖苦了他一次。

“我倒想知道數學成績和翻譯密碼有什麽破關系?”

“難道你的語文成績就及格過嗎?”

“你從哪裏知道我沒及格過?”

“你的擋案已經被學校作為典型案例宣傳很多次了,”他托着下巴,纖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着桌子,“他們總想讓我們知道一個蠢貨經過了怎樣高超的教育最終擔起了總指揮官的重任。”

“哼,”隆非撇撇嘴,随手抓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眼裏帶着調戲意味的不屑,“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還不是在下面。”

俊流背上汗毛一豎,臉頓時紅了,他狠狠地瞪着他不修邊幅的側臉,這個唯一在任何時候都敢輕侮他的男人。正想回擊,隆非便冷不丁轉過身來,一手掰着他的下巴,另只手無比及時地用蘋果塞住了少年不服輸的嘴。

“我是沒什麽文化,”他近距離地接觸着對方黑眸子裏的別扭目光,笑眯眯地說,“不過老子知道怎麽把人擺平,管他是在戰場還是在床上。”

抱着再不想跟他一般見識的無奈,俊流把肚子裏的火咽了,一把将撞痛牙齒的蘋果拿下,雖然有種沖動想将它連同面前的男人都扔出門去,可一整天沒喝到水的不适還是占了上風。

在漫眼黃沙的荒涼西北邊境,青綠的顏色是極為誘人的,俊流将蘋果靠在幹裂的唇邊,輕輕咬了一口,枯柴的果肉就如同被抽幹了水分的沙子般澀口,更要命的是立刻有兩根面條粗的白色蟲子從被蛀壞的核裏扭動着探出頭來。

“喂喂喂,別吐!”隆非立刻拉住了他的胳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嚷道,“二十個錫幣!”

“你要我把這個怪物吃下去?”俊流瞪着他,悶聲悶氣地問。

“我給你換好了,吃我的,我這個是好的。”隆非急忙說着,将他手中的壞蘋果拿了過來,若無其事地把蟲子逮出來扔到窗外,再将剩下的果肉幾口咬進了嘴裏,津津有味地嚼着。

看俊流呆望着他不動,隆非俯下身去,布滿參差胡茬的下巴貼到了少年的嘴角。

“嘴裏的也給我。”

好熱。

隆非的手掌,嘴唇,胸膛,還有堅硬的下體,就如同燃燒的碳火一樣熱。他快要無法忍耐,皮膚生不出汗,快要被燙傷了,在沙漠陽光最毒辣的下午,正東西曬又沒有冷氣的土坯房子裏,真是不适合做劇烈運動,但是,這種溫度也太不正常了,怎麽會這樣熱?

滾燙的軀體緊緊相貼,幹燥地吐出喉嚨的喘息,也像是一團明火,俊流叫不出來,嗓子在冒煙,是體內的水分在蒸發,還發出滋滋作響的聲音。在聞到嗆人氣味的同時他往下看,隆非手上的皮膚燒焦了,在一塊塊脫落,露出被熏黑的指骨。

他驚恐得連叫也沒了力氣,回過頭去,離他只有幾公分遠的那張臉已經被烈焰吞噬了一半,血肉被燒得翻飛蜷縮,刺鼻的焦臭直鑽鼻腔,一只眼球突然整個爆了出來,黑洞洞的眼眶裏爬出兩只白色的蠕蟲。

“這東西真是不好消化。”他咧着牙齒笑着,嘴唇已經被燒得光禿禿的。

俊流在心髒猛地震顫下睜開了眼睛,哽咽之後便是大口大口地喘氣,如一條被深埋在鹽地裏的魚。

床前正對着的人兩手交握的坐着,身上穿着深黑色的軍服,在看清楚他淡藍色的眼睛時,俊流拼命從床上撐了起來,往牆角裏縮去,卻立刻遭到了一陣昏厥的襲擊。

費爾一把扶住了他,将他的頭慢慢靠到牆上,“暫時不要動,你在發燒。”

接着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提起桌子下的開水瓶倒了杯水,利索地拿出兩粒白色的藥片放在了旁邊,“這是抗生素,等水涼會兒就吃。”

“你什麽時候來的?”俊流皺起眉頭,這才覺得全身都疼痛難忍。

“有十多分鐘了,”他輕聲答到,又在光線柔和的房間裏坐了下來,似乎不打算立刻離開,“昨天你被那家夥揍得太厲害,傷處出現了炎症,我得監督着你吃藥。”

“你在我的午餐裏放了什麽?”俊流克制住頭昏,咬着嘴唇質問,只記得在剛剛吃完午飯過後自己就失去了知覺,直到現在。

“一點安眠藥,趁你睡着的時候我找了部隊的醫生。”費爾氣定神閑地看着他,語調還是沒有起伏,“我想你也不願意一個小姐幫你看那種地方的傷吧?”

俊流定定地望着落有影子的地板,識趣地沒有接話。雖然他不想領情,但對于他和愛米私下的交往,心知肚明的費爾一直都睜只眼閉只眼,這确實讓他的日子好過不少。

談話因為一方的沉默而中斷,少年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持續的低燒讓他嘴唇幹燥起殼,眼睛也蒸氣朦胧。

“水能喝嗎?”

費爾于是擡手碰了碰玻璃杯,“還很燙。”

之後他像想起了什麽,站起來走到門邊,從茶幾上拾起了什麽東西,一邊說着一邊遞給俊流。

“今天的物資車裏有新鮮的水果,我拿了兩個,吃了可能會好受些。”

等俊流看清楚他手裏小小的青綠色蘋果時,一種無明的恐懼頓時襲遍全身,他發狂般地打開了他的手,果子掉落在木地板上發出悶響,咕嚕幾下滾到床底去了。

12月的深冬,卻是一個難得的風和日麗的下午。

費爾送完飯便沒有鎖門,好天氣多到戶外活動是對年輕人有益處的。回到房間後他順手将桌上的一盆花放在了窗臺上,花是愛米送來的,當那個黑發少年能夠自由活動的時候,它就會被放在顯眼的地方,讓等得無聊的大小姐遠遠地就能看見。

除了照例的醫藥箱外,愛米帶了更多的糖和點心去了老地方。在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敵方軍官的愛麗舍莊園,俊流在這個普通的女孩身邊才會全無防備,他們之間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始終互相尊重,平等地交往,心情好的時候甚至會笑鬧起來。

然而這次的約會迎來了不速之客,彥涼忽然的闖入終止了他們放松的下午茶時間,他不顧女孩驚訝的神情,不做任何解釋,便一把抓住俊流的胳膊将他拉走。

俊流來不及抵抗就被帶出了花園,一路踉跄着,跟不上對方大步流星的速度,幾次差點被腳上的鐐子拌倒,他才剛退燒還沒能完全恢複體力,這麽一折騰立刻出了一身冷汗。短短幾個星期,對方禽獸不如的行徑已經沒什麽底線了,憤怒至極的他質問到,“你非要我死才停手嗎?”

“有東西給你看,”彥涼的語氣興沖沖的,好像突然遇到什麽值得慶祝的事情,不知輕重的手也不再是冰冷,微薄的汗水中透着熱氣,“哈哈,我保證肯定是個天大的驚喜!”

在偶爾擦身而過的軍官無一例外的詫異神色中,彥涼目不斜視地将他一路帶進了一棟有着曼柔白石雕刻的房子中,柔和的橘黃色燈光下的走廊鋪着米灰色的混紡地毯,度假別墅改造的宿舍不同于軍用建築近乎乏味的簡練,有一種陌生的華美。

他一掌推開了虛掩的門,将俊流拽進屋去,在粗莽的力道之下他重重摔倒在地,同時聽到了另人心悸的鎖門聲。

房間裏的舊電視機開着。俊流咬牙吸了口氣,剛剛從地上撐起來,還未等打量清楚房間內的陳設,頭頂上方傳來沉穩的賀澤語,熟悉到如同每天都能看見的太陽,卻又是他闊別已久的。

“我想請求你們所有人的原諒……”

俊流猛地仰起頭,怔怔地盯着色彩已經有些失真的電視屏幕。深藍色的絨幕上面是聯盟軍旗和國徽,背景被遮蔽,桌子上除了一個擴音用的麥克風外沒有任何其他擺設,因此無法辨別拍攝的地點。而坐在桌前成為畫面焦點的人,整潔規範的領口上那不添雜色的黑色瞳孔,像是透過千裏之外的衛星訊號,深深凝視着面前的唯一一段完全繼承下來的血脈。

“父親?”

再見到最親的家人,俊流的臉龐浮現一絲酸澀的喜悅。即使在平日,他們之間相處的機會也少得可憐,但義征将所有無法在工作環境下表露出來的情感全部傾注給了這個小兒子,深厚得連他的母親也嫉妒。這個男人無上的權威和寬大羽翼的庇護占據俊流迄今為止的生命中最不可動搖的地位,讓他可以無所畏懼。

然而,敏感的少年很快察覺到了父親口氣中的猶豫。在黃金時段的官方電視臺向所有聯盟國家的觀衆做出指示或演講,從來都是字字铿锵,信心百倍。但此刻俊流也難以捕捉到他閃爍不定的目光。

“……由于我個人的原因,沒有及時把這個消息公布出來,我很抱歉。但是,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雖然很難接受,但希望我們能鼓起勇氣共同承擔這個事實。”說着,國王停下來,眼簾不易察覺地垂了下去,再擡起來的時候,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回複了堅定的神色。

“我很遺憾地告訴大家,我的兒子,也就是現今賀澤的王子上官俊流,兩個月前被悖都軍俘虜,于近日證實已經遇害。”

他頓了頓,在一片寂靜的麥克風前,用同樣平靜的語調補充道,“享年十六歲,請大家節哀順便。”

短短兩句話如同一聲晴天霹靂,狠狠地在每一個聆聽者腦海裏炸開。彥涼不動聲色地站在旁邊,努力忍住想要放聲大笑的沖動。想必現在所有聯盟國已經都開了鍋,而他面前這個一動不動坐在地上的少年如此安靜,如同屏幕上的義征一樣安靜,兩個最主要的當事人,旁若無人地沉默着。

心跳聲像把鋸子以單一的節奏來回地割,俊流在那毫無預兆的當頭一棒下完全丢了魂,呆呆坐在原地,腦子就像拒絕工作般,正在任性地嗡嗡亂叫着。而義征再也無暇顧及到孩子的承受能力了,深吸了口氣,自顧自地講下去。

“我相信……漫長的戰争裏,你們中有無數人失去親人,我現在和你們一樣悲痛,作為父親,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子女,作為國王,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子民,我為我的失職感到羞恥。”

“但是,這場戰争還在繼續,敵人不會給我們時間哀悼,已經犧牲的生命再留戀也無濟于事,我們必須覺悟到賀澤面對的是最兇殘的侵略者,他們不講情面,沒有道義可言,盟軍的任何僥幸心理、任何退後妥協都會是死路一條,我們必須振作起來,絕不能讓他們在這裏随意踐踏更多的生命!”

“我的兒子俊流,因為年齡還小,從沒在公開場合露過面,”講到這裏,他好象突然陷入了一些記憶,臉上甚至出現了自我安慰般淺淺的笑,“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大家,他從小就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也必将成為一個國家的好舵手。讓他還未來得及成年就遭遇這種事情我很內疚,希望他在另一個世界能夠原諒我。并且,我在這裏對他,以及對你們所有人發誓,絕不會讓我的兒子,和你們的兒子的死沒有任何意義!絕不!”

“我沒有死!”俊流一個寒戰,再也聽不下去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他搖着頭,情緒激動地眼看着面前一切以驚人的速度崩塌,“不,我不相信!這是假的!我還活得好好的!怎麽回事?這到底算什麽?!”

過往無數溫情的細節現在讓他頭痛欲裂,他拼命捂住耳朵。義征嘴唇的開合已經傳遞不了更多足以毀滅他的說辭,只是那同樣的發色和眸子到現在也還是往昔一般親切,于是幹脆連眼睛也閉上,阻止這個一手把他帶到世界上,又要親自葬送他的男人帶着痛苦長驅直入。

“這算什麽……要我就這麽消失嗎,父親?”少年在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的一個人的地方,微弱地問。他害怕那個總是在贊賞他旺盛求知欲的父親,這一次再也不會給出答案。

“為打勝仗連兒子也利用,真夠有魄力。”

彥涼目睹着俊流意料之中的反應幾乎舍不得眨眼,語氣介于事不關己的輕松和看好戲的調侃之間。他快要迷上此時的畫面,被宣判的孩子和,忍痛割愛的父親。

他邁着輕松的步子朝俊流走過去,半蹲在他面前,緩慢又平和。這簡直是輕松到可以笑出來的差事,要對方明白現在的處境不需多言。在有着上官家背景的俊流面前,彥涼本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而現在兩個人都失去了身份,唯一能夠證實少年原本尊貴地位的只有他了,他像一個傀儡突然有了存在感,無可比拟的存在感。

戰争中沒有誰是真正安全的,彥涼看着少年眼中凝固的驚懼感嘆着,那麽頑固的血統也只不過因為利害權衡中的一句話而棄若敝履,連申辯的機會也不給便處決,比死刑犯更可憐。

“……只苦了這只喪家之犬。”

他勾起的嘴角反而不如過去冷薄,一把扶起俊流凝蠟般蒼白的面孔,“好好想想,要不要聽父親的話,乖乖去死,好留個殉國的美名呢?”

“還是和我一樣,做個茍活的野種?”

俊流只是呆滞地睜着眼睛望向他,比起剛剛一瞬間的巨響,現在的耳朵裏沒有一絲聲音,彥涼褐色的瞳孔中有一個陷阱,好像漫漫叢林中的捕獸器,魂魄都要被抓進去了。

彥涼就着他那頹喪的姿勢吻在他的唇上,自作主張地将對方的沉默當做服從。少年從來沒有不吃拳頭就被制服的時候,自尊心高高在上,突然粉碎是會瘋狂的,卻沒想到當下居然比任何一次都順利。

他壓他在地上,要去完成儀式,已經有人把他心中所有的希望打碎了,留給他的只有清掃任務。遙遠的賀澤,上官之名,軍人的榮耀,要統統掃除幹淨,不留痕跡,當是死過了。

俊流對他趁火打劫的侵淫無所動容,手腳被抽去筋骨搬低垂,只是青色大理石的地板沁入骨髓的寒意讓他無法完全放松力氣。

“怎麽今天這麽乖?”彥涼幾乎不甘心他太過淡然的表現,刻意止住了急沖沖的進程,擡起身體審視對方。

在正式脫下已經穿着了四年的賀澤空軍制服時,他已想得很清楚,要掙脫身份加在他們身上的一切名目的障礙,重置兩人的關系,就必須先讓這個少年失去一切,遠離家庭的勢力,不要什麽虛假的兄弟關系,皇室血統本來變态又無聊。只是憑彥涼一個人的力量,帶不走他,他牢牢鑲嵌在上官家的政治機器裏,就算他飛行的速度再怎麽無人能及。

他在這個目的達成的時刻撫摩俊流的臉龐,這張臉讓人不惜代價,即使背棄整個國家也值得,少年的眼睛裏面沒有任何可供分辨的情緒,只是倒影着面前人的眉目,像個沒有确定歸屬的玩偶。

身體的痛掩蓋不了意識加速滑落深淵的無力感,俊流剛剛發現原來肉體上的暴力只是很微不足道的傷害,真正忍受不了的東西在胸口由強至弱地反複膨脹,像焉下去又被吹得瀕臨破裂的氣球,他舌頭僵硬說不出一句話,想要安靜下來好好思考,可是,思考什麽呢?心中空無一物。

“你現在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沒有了,”彥涼在他耳邊輕輕複述一個洗腦的程序,“就跟我一樣。”

俊流深深一顫,不知是被那可怕的咒語觸動,還是對方粗暴的律動終于喚醒了他的知覺,目光的焦點被這揪心的激痛渙散開了。彥涼的額頭蹭在他左肩的鎖骨上,低聲咆哮着,帶着粗喘的氣,盡情地馳騁在春天溪谷般溫暖的小徑裏,這真是這個惹人不快的小子最可愛的地方。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哥哥?”

他深鎖雙眉,哽咽着伸出手抓扯他的衣襟,黑洞洞的眼睛裏只剩最後的絕望。他不懂,這個人的身體裏真的流着與他一脈相承的血嗎?年少時的相處,盡力的示好一點也沒能打動那顆堅冷的心,究竟是怎樣根深蒂固的仇恨需要報複至此?

彥涼控制住野馬脫缰般的興奮,不讓欲望在這美妙的時刻太快釋放,他随即笑了,頭腦聰明的弟弟,是多麽懂得識審時度勢,當家族已經不能再成為如影随形的庇護,面前只剩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連一直以來拼命的抵抗也忘記,如此溫順地就範呢!

“你喜歡嗎?”他心情變得非常好,甚至開始調笑,“我的技術如何,比起隆非的話?”

“你們喜歡用什麽姿勢?”

少年沒有像過去那樣被激怒,只是仿佛聽不懂他的話般呆滞着。

“把我想作他也沒關系,”彥涼眯起眼睛,雪上加霜地說,“如果這樣你可以到高潮的話。”

重新感覺到時間在走的時候,周圍已經沒有光了。在漆黑的寂靜下,只有細微的暖氣釋放的嘶嘶聲,俊流一直睜大眼睛注視着緘默的黑暗,盡管已經疲倦至極,他卻再也合不上眼。

彥涼的手臂從後面環抱着他一絲不挂的身體,大概消耗完了精力,這個從不留宿的施暴者第一次在他身邊沉沉睡去。俊流試着挪動起來,他已經做好根本無法控制身體的準備,毫不抵抗的後果就是對方從未這樣暢快淋漓地蹂躏了他幾個小時。

他緩緩地長吐一口氣,按捺住速度好讓疼痛平穩釋放,小心地将彥涼交纏的手推開,再輕聲下了床,腦海中的暈眩就像這腐爛的夜晚一般,讓他感到陣陣惡心。

他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一件衣服,卻沒有穿上身,只是拖在地上走着,又拿了電視機櫃上的一個玻璃茶杯,開了洗手間的門。

藏在狹小空間的角落裏,俊流的呼吸比之前淺促,動作卻一點也不慌亂,甚至是有條不紊的,僅僅像要上手工勞作課一般。他不想去确認自己在做什麽,害怕停下來想這個問題,只是由得一種力量操縱着。

他把玻璃杯用衣服包裹好,放在地上,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去壓碎它,聲音清脆細微,輕易被這厚重夜幕掩蓋了。然後他蹲下來,借着高窗透進來的深藍色的夜光,揀了合手的一塊碎片。

俊流也不收拾殘局,輕握着手中冰冷的碎片,走出衛生間的門,光着腳來到床前。

彥涼熟睡的樣子看上去沒有絲毫防備,安詳的臉龐被若有似無的月光滑過,硬朗的輪廓算得上是十分英俊了。俊流靜靜凝視了他一會兒,便将薄冰般發亮的碎片最鋒利的一面貼在了他脖子一側拉出的結實線條上,那裏面正湧動着生命之泉。

垂直于肌肉的走向用力一拉,割開頸部薄薄的皮膚便輕而易舉。

他的手有點不穩,喘了幾口氣,額頭上滲出汗水,室內的暖氣不停工作,可赤身裸體還是冷的。

動手的剎那,有什麽雜念另他的力道軟了下,玻璃并沒有直接割斷彥涼的頸動脈,猛然的刺痛卻讓他驚醒了過來,他本能地一把抓住俊流的手,身體已經閃電般地跳了起來,翻身将對方摔倒在了床上,奪過他的兇器,同時手緊緊捂住了開始流血的脖子。

“你……?!”這才反應過來的彥涼,呆呆地瞪着身下的少年,語氣有不可置信的驚駭,“你想殺我?”

那雙晦暗的眼睛突然炯炯發亮,透出被殺意滲透後的淩厲,似乎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俊流,他的表情扭曲着,不見了平常心志。

“你去死吧。”俊流目不轉睛盯着順着對方脖子滑下的鮮血,帶着痛快卻寒至徹骨的神情,丢棄了所有戒持,“你這妓女生的雜種。”

彥涼怔着,一股無名怒火沖得太陽穴铮铮跳動,他沒想到第一次聽到他親口而出的不加掩飾的咒罵如此具有殺傷力,将他最隐秘的傷口撕得血淋淋。他不顧輕重地猛掐住他的脖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好極了,”他勉強笑出聲,總是在這個少年面前抑制不住的會将人燒噬的感情,這一次終于徹底決堤,“我今天倒要看看,高人一等的純血統和雜種有什麽不同!”

沒等俊流叫出聲,右臂就被狠狠拖了過去,堅硬的碎玻璃像只瘋狗咬開柔韌的肌肉組織,手腕處襲來截肢般的劇痛後,溫熱的液體頓時如同一條條複蘇的蛇,從狹窄的管道裏争先恐後地鑽出來,往四周蜿蜒前行。

疼痛出奇地仁慈,搖身一變成了濃濃的睡意,終于釋放出了那股讓人不幸的源泉,他的身體像無根之羽,輕松得要往空氣中漂浮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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