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難以馴服的遺産15

段宜恩上網搜了資料, 搜到了社交媒體處流傳出來的那個男人的照片,很模糊,但不妨礙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能看到男人那上了年紀的英俊冷峻面孔,那一雙精光閃爍的狹長雙眼,身上名貴的黑襯衣毫無皺褶, 看人時一種獨屬上流階層的睥睨之感, 令他深感厭惡。

他沒有産生一種“這個男人跟我長得有點像”的想法, 或者有一絲血緣心靈感應般的微妙聯系, 少年人的愛恨就是直白,別說什麽第一印象抱有好感了,誰讓他家長失業, 他就記恨誰, 哪怕暫時這是一種跨階層的、有些不自量力的恨。

他目光下移,看到對方獨子的姓名。

當即腦子裏跟放煙花似的, 噼裏啪啦, 徹底炸了,想起剛剛段筝那落寞的臉龐,他一恨,便恨了兩個人。

第二天補習班開課, 他到地方時候, 發現江寒英這個假正經已經開始坐在自己位子上看書了,他氣得肺都疼了。

直接上前一把,拽起對方的領子,罵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你居然好好意思在這裏若無其事地看書。”

“段同學,你做什麽?”發現段宜恩這暴躁少年二話不說開始掀桌子,江寒英皺起眉道, 他性子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他現在已經不需要通過賣慘來博取段筝的同情了,自然不可能站着挨打。

兩人就這樣互毆了起來,把其他來補課的學生給吓壞了,紛紛退步三舍。

補習班老師趙海也拉不住,隔空罵道:“你們要打給老子出去打,桌子都要被你們打爛了。”

“你還敢還手,你害我舅都失業了。”段宜恩一拳招呼了過去,聽到這話,江寒英怔了一下,沒及時躲開。

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段筝所在的公司被收購了,段筝遇到了那個男人,段筝被迫下崗了,段筝無奈删去了所有設計稿,段筝現在閑賦在家很落寞還沒收入……一筆筆事情累積下來,足以聰明的少年拼湊出前因後果。

江寒英默默無言,拳頭捏得死死的,不知道是什麽心情。

愧疚嗎,也許是有的。

對上段宜恩盛怒的面容,他壓低嗓音道:“都是我的錯,我會補償你們的。”

段宜恩氣得身子都在發抖,他吼道:“他工作丢了,稿子也删了,都是你爸的錯,你拿什麽來賠?”

Advertisement

今天早上五點半,天色還暗着,他打開燈,卻發現段筝已經穿戴整齊在客廳坐着了,神色卻像是在發呆,當時可差點沒把他心疼壞了。

“我知道你們家還有一個卧房,讓我住進你們家,我給你們房租。”江寒英道。

“你還想住進來,你想得倒是美!”段宜恩給了他一拳。

“房租一個月一萬,我還可以給叔叔提供一份不亞于之前崗位的新工作,你可以考慮一下。”江寒英冷靜地開口,反正他早就想補償男人了,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

段宜恩拳頭剛擡起,突然就停在半空,臉色幾度變幻,他的內心似乎在引狼入室和果斷拒絕中猶豫了很久,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思想鬥争,半天才咬牙道:“成交!”

江寒英整了整自己淩亂的衣袖,他就知道,對方肯定會答應的。

“那是什麽工作?”段宜恩問,出于保險,他得多問一句。

“總經理的專屬秘書。月工資六千起,每天工作兩小時,日常給總經理端端茶倒倒水就好了。”江寒英毫不猶豫就開口。

段宜恩覺得不對勁:“那誰是總經理?”

“是我。”精明睿智的少年剛說完,臉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比起大少爺居然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當總經理這種事,護短的少年更在意的是對方的狼子野心:“你居然讓他給你端茶倒水!?”

因為自己還沒徹底搬進去,江寒英相當識時務,立馬改口道:“說錯了,是我給叔叔端茶倒水。”

“這還差不多。”段宜恩哼了口氣,“我不是威脅你,你這是父債子償知道嗎?”

究竟是誰的父,還說不清楚呢。

“……”江寒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我會負責養叔叔的。”

這下段宜恩徹底心服口服了,跟對方約法三章後,連段筝都沒通知,就去對方家裏搬行李。

這場硝煙來得快,也散得快,因為懷抱着共同的秘密,互看不順眼的兩人再度握手言和,令趙海大開眼界。他不知道,能阻止紛争的,素來都是強大的鈔能力。

段家是三室一廳,第三間嚴格來說不算卧房,只是一個堆滿東西的雜物間。趁着段筝不在,段宜恩拿雞毛撣子和掃帚拖把簡單清理一下後,勉強可以住人了,只是能睡的床和新被褥這些統統都沒有。

還沒來得及去買,段宜恩就道:“雖然你交了錢,但是房客要有房客的規矩,這裏是絕對的禁地。我能進,你不能進。”

他指了指段筝的卧房,把門合上,不給對方看任何一處風景,口氣很嚴肅。

真是沒道理,本來這三室一廳外加小陽臺,差不多就70平,幾步路就能走完的地方,居然還有四分之一不能去。江寒英道。

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等他徹底搬進來,站穩腳跟後,最後發展怎麽樣,段宜恩可幹涉不了。

“我現在出門給你買床單,你要什麽顏色的,粉紅色的要不要?”段宜恩急于把事情趕緊搞定,他折騰完這些後,還要給家長做飯呢。

但江寒英卻拒絕了,“不急,我想先看看叔叔的電腦,看看能不能複原那些删掉的圖紙。”

段宜恩吃了一驚:“你居然還會電腦?”

“嗯,略通小技。”江寒英應答得很謙虛,他打開了電腦,用少年看不懂的技術,開始慢慢恢複電腦删除掉的數據。

他的游刃有餘和沉着冷靜,讓段宜恩有些不是滋味,他突然發覺為什麽段筝沒事總誇對方,原來人與人之間,真的能存在那麽大的差距。

江寒英心裏也嘆,對不起,他本無意用兩輩子所學碾壓一個老對手。

随着圖紙一張張回歸,江寒英點開後,徹徹底底的愣住了,因為那版型和顏色設計非常的眼熟,眼熟得差點灼傷他的眼球。

他本來只想把段筝這些日子的稿紙複原,想全部買下來博對方一笑,盡量減少這筆心血損失,但沒想到卻看到這一張張何其眼熟的存在,全都是上輩子穿在他身上的衣服的設計圖紙。

“好看吧?”見他愣住了,段宜恩忍不住用耀武揚威的口吻賣弄道:“這是他以我為原型設計的。”瞧瞧這褲腳、這版型,這大膽的顏色,這模特的身材高度,沒有一處不符合他這個潮流酷蓋的審美,幾乎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不……是我……”江寒英怔怔道,其實到底以誰為原型除了段筝本人,估計誰也說不清楚。

他只是想起了上輩子男人死心塌地對他好的日子,這些設計出來的衣服,上輩子可沒有穿在段宜恩身上,而是穿在他江寒英身上。不過當時的他,嫌棄這些休閑運動服漂亮是漂亮,卻不夠穩重,不适合黑白才是主流的職場,于是他穿了兩次就故意扯破,将其丢到一旁,然後男人就很心疼,拿出針線為他縫補,留下了一道道蹩腳的蜘蛛紋。

他當時還嘲笑男人窮酸,心疼幾件破掉衣服。現在他才知道,原來男人心疼的不是衣服,而是自己的作品,對方縫補的也不是破洞,而是一顆不被人珍惜、千瘡百孔的心。

不知不覺中,少年冷淡面龐上早已淚流滿面。

等段筝回來後,事情已成為定局。

他只驚訝了一下,漂亮如水的眼眸透出一股深深的迷惘:“江同學你要住進來嗎?”濫好人人設的他當然不會拒絕的,他甚至裝作不知道有天價房租這種事。

江寒英點頭:“這一年就麻煩叔叔了,叔叔你喊我寒英吧。” 此時能在同一個屋檐下,已經是很慶幸。等一年後身世曝光後,誰也沒有權利趕他走。

段筝是屬于他的。

“寒英。”段筝試着叫了一聲,然後淺淺笑道:“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和寒英之間有一種很特別的緣分呢。”

他似是無意的一句話,卻讓江寒英心口微微一跳,他低着的頭慢慢擡了起來,輕聲道:“也許真的有呢。”

“有什麽有。”段宜恩朝他橫眉龇牙,他睥睨着優等生的乖巧做作,趕緊出言沖散了這股親近的氛圍。

江寒英就這樣住了下來,鑰匙也拿到了手。等到段宜恩發現他的狼子野心後,任由他氣急敗壞,這家夥已經趕也趕不走了。

三人相處還算融洽,對段筝來說,只是家裏多了一個人吃飯,除了真假少爺總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之外,其餘時間都像極了正常的一家三口。

段筝還養了一只小狗。

下雨天在路邊撿到的,當時他撐着傘路過,小狗就蹲在潮濕的紙箱裏,發出幾道嗚嗚的聲音。

段筝停下了腳步,摸了一下小狗的頭,小狗讨好地吐舌頭,拿腦門蹭他。

雨越下越大,段筝準備走了,似乎流連他掌心的溫度,小狗繼續嗚嗚的哭,在紙箱子裏上蹿下跳,短短的小前掌也拼命扒拉着紙箱外殼,似乎在求段筝別走。

他平時應付兩個小狼崽子已經很累了,沒精力再養一只小家夥。

但段筝認真考慮了一下,一年後那兩個小狼崽子肯定要回豪門去的,那時候他就閑下來了,養一條狗陪伴自己這孤家寡人也不錯。

于是他連狗帶紙箱,抱了回去。

似乎得逞騙到一個主人了,小狗到家後就懶洋洋地搖着小尾巴,開始耀武揚威。

看到放學回來的兩個少年,還扯着小嫩嗓子汪汪直叫,仗着有段筝護着它,明明還沒巴掌大,那狐假虎威的氣勢倒挺足。

“這狗叫什麽?”段宜恩很不爽地眯起眼睛。

段筝還沒想好,然後乖戾少年就捏着小狗的耳朵,賦予了他名字:“就叫他寒英吧,瞧瞧這臉上的醜褶子和這讨人嫌的氣質,多像啊,簡直像不同種族的親兄弟。”

小狗聽不懂指桑罵槐,只是無奈耳朵被大掌鉗住,它無處可避,只好嗚嗚地發出幾聲求饒。

江寒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對小奶狗道:“宜恩,爸爸帶你去衛生間拉屎。從今以後你要做一條聰明懂事的狗,不要随便大小便知道嗎?”

小奶狗被他的氣勢震懾住,連嗚嗚叫都不敢。

“寒英,明天爹帶你去打針,你以後記得要孝順爹知道嗎,不然到了年紀送你去絕育,你就成一個太監啦。”段宜恩冷笑着,翻過小狗的身子,看那毛茸茸的小肚皮,語氣充滿威脅。

“宜恩,爸爸明天教你做數學題,教你背古詩,你一定不要辜負爸爸的期望,不能考狗狗界的倒數第一,知道了嗎?”

小奶狗選擇裝死:我太難了。

他們在那裏你一句我一句的貧嘴,惹得段筝笑了出聲。

段宜恩本來還挺不爽,見到他笑了,突然就不氣了,甚至覺得這醜兮兮的小狗有了可取之處。養了一條狗,似乎讓這個家看上去更完整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每天都能看到段筝的笑臉就好了。段宜恩心想。

等高考一結束,他就把江寒英趕出去。但萬萬沒有想到,被趕出去的反而可能是他自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