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訣別

賀辰驚悚道:“那還是不要做了!”

“你知道芯片和神經是連在一起的?”

“還連在一起?”賀辰的表情這下更驚恐了,“我不知道啊!”

沈思遠被他誇張的反應弄得錯愕不已:“那你為什麽……”

“當然不準做了!就為了一個機甲,讓你把腦袋給打開,萬一手術出了意外怎麽辦!”賀辰情緒激動道,“你不準做……”

“滴滴——”

賀辰的終端響了。

他低頭一看,是徐林楓給他發的信息。

[徐林楓]:你爺爺去世了,我和你爸爸過那邊看看。

[賀辰]: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徐林楓]:明天就回,給你帶小松子^^,問一下你哥哥要什麽味道的。

[賀辰]:好好好!

沈思遠問:“怎麽了,突然那麽開心?”

賀辰說:“我爺爺死了。”

沈思遠:“??!!”

賀辰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歧義,解釋說:“不是,我是說我爺爺死了,我爸媽去那邊看看情況,然後我媽說他回來的時候給我帶那邊的小松子吃……那個松子特別好吃,只有那裏有,我明天給你帶過來嘗嘗。”

沈思遠:“……”

賀辰接着說:“我從小沒見過我爺爺,只知道我爸和他關系不好,因為他不喜歡我媽。”停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也不喜歡他。”

沈思遠:“……不太懂你們皇室的事情。”

星雲號。

賀遠征說:“你非得跟着我來幹什麽?我自己來看看不就行了,反正葬禮會在維頓舉行。”

“反正又沒事……”徐林楓搖了搖頭,“他就這麽突然病逝,總覺得有些奇怪。”

賀遠征看着他認真的樣子,笑出聲:“你該不會認為我父親是詐死吧?”

雖然賀遠征只是随口一說,但徐林楓卻認真道:“也不是沒可能……跟過來我放心一些,畢竟……”

“你想多了。”賀遠征說,“他整天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早就該死了。就算是二十年前我收到這個消息都不意外。”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我會小心的。”

“嗯,小心為上,我會在外面等你……你記得把槍帶上,最近黑鳶騎士團那麽活躍,大公以前又和他們聯系那麽密切,就算他不是詐死,我也擔心他們會在這上面做文章。”

“國安局的衛星監控撤了嗎?”

“沒有……不過雖然辰辰那件事結案了,但派瑞特醒過來之後一直不肯開口,無論用什麽審訊手段都沒用,我還是擔心國安局裏面有內鬼。”

“不是還有戴文光嗎?”

“……”賀遠征驟然提到這個名字,徐林楓有些怔愣,想起與這個人的糾葛,頓時頭疼,敷衍道,“我明白。”

賀遠征忽然拉住了徐林楓的手:“林楓。”

“嗯?”

賀遠征神秘地說:“從查倫斯堡回來,我就給你一個驚喜。”

“你又要搞什麽花樣?”

“不如你猜猜?”

結婚紀念日已經過了,接下來是他的生日,所以賀遠征會送什麽給他?一般來說賀遠征都會選擇親手制作一些精致的小禮品,雖然做工難免粗糙,但十分用心。

徐林楓在這方面想象力實在有限,老老實實地搖頭,問:“又是你自己做的嗎?”

“……”賀遠征沉吟一會兒,點頭道,“可以這麽說。”

徐林楓失笑道:“你就不能現在告訴我?”

“親我一下。”賀遠征指着自己的臉說。

徐林楓:“……”

“快點。”賀遠征回頭,特地看了看管家有沒有在旁邊,又轉身用手肘推了推徐林楓。

徐林楓:“……”

“快點啊。”賀遠征又催道。

徐林楓簡直拿他沒辦法,無語地和他接了個吻。

半分鐘後,兩人相顧無言。

徐林楓:“啧,你倒是告訴我啊?”

賀遠征奇怪道:“我只是讓你親我,又沒說要告訴你。”

徐林楓:“……”

查倫斯堡離維頓城不遠,從起飛到降落還不足半小時。

查倫斯堡在歷史上是多位皇帝的行宮,位于圖林西北的森林裏,地處偏遠,适宜打獵。

賀遠征和徐林楓到的時候,城堡內非常冷清,只有寥寥無幾的仆從站在外面迎接。城堡的外牆爬滿了楓藤,下面蕩着數以萬計的枯枝,看上去分外蕭條。

賀遠征掃了一圈,發現賀乾的情人沒有出來。

“陛下日安。”賀乾的老管家對賀遠征問好。

賀遠征牽着徐林楓進去,一邊問管家說:“具體跟我說說。”

“賀乾大公是淩晨五點病逝的。您知道,大公這些年來身體一直不好,早上我去喊他起床,發現大公沒有反應……”

賀遠征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對于賀乾的死,他并沒有多少觸動。從他把賀乾從皇位上趕下來之後,賀乾一直在茍延殘喘。賀遠征只見過他幾面,他衰老的速度超乎了賀遠征的想象,外表越發佝偻猥瑣,曾經的風流多情到如今已是獐頭鼠目,雙眼也因縱.欲過度而渾濁。

徐林楓還為此跟賀遠征感慨過,賀遠征只說了一句相由心生。

從當上皇帝以來,賀乾在賀遠征的心中就變得可有可無了。原本賀遠征會認為自己會像年幼時期那樣一直恨他,但大權在握後,這樣滔天的恨意卻漸漸消弭,大概是賀乾對他已經再也構不成威脅,所以再針對他也沒了意義。

走到賀乾的卧室外面,還有兩小隊特勤和醫護人員按部就班地外面等候。

賀乾的屍體還在床上,沒有皇帝的命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我先進去了。”賀遠征說。

徐林楓伸手和他擁抱,順便摸了摸他腰間的槍支,确認無誤後才拍拍他:“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賀辰沒有直接回寝宮,而是去正殿找了賀翌。

賀翌奇怪道:“你怎麽來了?”他一大堆事還沒忙完,秘書直接把晚餐送到了辦公室。

賀辰把門關上,說:“媽媽去查倫斯堡了。”

賀翌:“我知道。”

賀辰:“他讓我問你,要吃什麽味道的松子,他給你帶。”

賀翌:“原……”

“等等等……”賀辰擡頭制止了他,直接拿出終端,戳了戳他,“你跟他打電話說。”

賀翌:“……”

賀辰抓着賀翌的手攤開,把終端硬塞進他手心:“打吧,他肯定已經下飛機了。”

賀翌有些猶豫。

“你不是說一直不知道要怎麽跟他緩和關系嗎?喏,現在打電話。”賀辰說。

那次兩人談崩之後,賀辰好幾天都沒有搭理賀翌,一心一意地去忙新買的公寓的事情了。

賀翌并非不想修補他與徐林楓的關系。

只是跟他和賀辰說的那樣,他們僵持的時間實在太長,長得不知道到底要如何開口,同處一室都變得十分尴尬。

思來想去之後,他還是去找了賀辰。

賀辰不理解賀翌,還罵他矯情,但最後還是答應幫他出主意。

不過賀翌現在看着終端卻犯了難:“那個……”

賀辰:“怎麽了?”

賀翌手裏拿着終端,像個燙手的山芋,竟有些不知所措:“我要、要說什麽?”

“……”賀辰無語地看着他,“你就說你要吃原味的松子啊。”

賀翌平日裏八面玲珑,情商極高,可現在就像被鬼上身似的,忐忑地問:“我就那麽跟他說嗎?”

“對啊!”賀辰等得不耐煩了,搶過終端直接撥出了號碼,重新塞給賀翌。

賀翌:“……”

一分鐘後,聽到電話裏傳來的機械提示音,賀翌不知道該是失落還是松口氣,說:“他沒接。”

賀辰想了一會兒,把終端拿回來:“那你給他發個信息吧。”

賀翌照做,把輸好的話給賀辰看:“這樣行不行?”

賀辰對賀翌的小心翼翼有點哭笑不得,點點頭說:“那他回來你要不要和他談一次?”

賀翌默認了。

“行吧,其實只要跟他說開就好了,我說過,不論我們做什麽,他都會原諒我們,所以你不用擔心會尴尬或是怎麽樣……當然——”賀辰拍了拍賀翌的肩,“也不要再做這種事。”

費迪南德是反恐局安排在醫院的特工,每天監視着派瑞特,12小時一個輪班。

作為一名資深特勤,派瑞特此人的事跡他是有所耳聞的,反恐局把工作交給他後,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對待,生怕出任何一點差錯。

“嘿,夥計。”來者拍了拍他的肩。

“嗨……”費迪南德詫異地跟他打招呼,“請問?”

“情報局的。”那人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在費迪南德面前,費迪南德看清了他的名字叫蔣念,後面還跟了個人,大約是同事。

費迪南德伸出手:“你好。”

“你好。”蔣念說。

費迪南德問:“來審他的?”

“不,這段時間他恢複得不錯吧?剛剛局裏下的令,得把他弄過去審……這裏是手續。”蔣念把手續給了他,接着說,“還真挺羨慕你的,你就待在這兒,不像我們,得天天在外面跑。”

費迪南德粗略地掃了一遍手續,下面情報局蓋下的章和局長潦草的簽字赫然在列,笑着說:“也不見得,在這裏還是擔驚受怕,好像下一秒就會出什麽意外一樣。”

蔣念贊同道:“對啊,咱們都不容易。”

病房的門被費迪南德打開,派瑞特的臉色帶着大病初愈的灰白,看起來死氣沉沉,腹部還纏着厚厚的紗布,手腳全被特殊的鐐铐捆在病床上,無法動彈。見有人進來,只冷漠地看了他們一眼。

“去吧。”費迪南德說。

在醫院待了一個多月,病房裏森冷的氣息像是浸入了派瑞特的骨髓,渾身彌漫出冰封十裏的寒氣。

蔣念恍若未覺,熟練地給他打了一針肌肉松弛劑,然後解下他的鐐铐,把他手腳重新扣在了一起。

蔣念和他的同伴将派瑞特架着離開,對費迪南德微笑。

費迪南德做了個手勢,給上司打電話準備下班。

二十分鐘後。

“嗨,費迪南德!”

費迪南德已經收拾好準備離開醫院了,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他。

那是國安局為這個案子成立的專案小組成員,曾經來醫院提審過派瑞特。

費迪南德詫異地回頭:“你怎麽來了?”

來者見他和他的同事已經把耳麥都取了,奇怪道:“還沒到換班的時間,你們怎麽……”

費迪南德悚然,寒意瞬間從尾椎處攀升,凍得他渾身發顫:“不……不對……情報局不是把派瑞特給帶走了嗎?”

談話陷入了兩秒的沉寂,又像滴入油鍋裏的水轟然沸騰炸開——

“走走走!調監控!出事了——!”

賀乾安靜地躺在床上。

死去的人渾身僵硬,臉色蠟黃,盡管他活着的時候形象不佳,但死去後明顯更加不堪了。

賀遠征慢慢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已經沒了氣息的父親,這個曾經毀了他家庭的男人,曾經是他幼時的噩夢。他害得他失去了母親,又間接地失去了唯一的弟弟,還企圖出賣國家留給他一個爛攤子,更想盡了一切辦法拆散他與徐林楓,到最後被拔槍威脅了才偃旗息鼓。

賀遠征認真地想了想,對于這個男人,他着實沒有什麽好懷念的。

他曾經懼怕過,怨恨過,但當他站着的高度已看不見對方的頭頂時,就已經能淡然處之了。以至于他現在的死亡都無法掀起內心的任何波瀾。

沒有悲傷,更沒有快意,除了不可磨滅的血緣關系外,仿佛他們只是彼此的陌生人而已。

老管家站在他旁邊,賀遠征看了賀乾一會兒,淡淡道:“叫人來擡走吧。”

老管家沒有理睬他。

賀遠征:“……”

賀遠征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又看了躺着的賀乾一眼,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立刻掏槍頂住了賀乾的頭——

槍口戳中後發出了特殊的聲響,像是兩種硬物碰撞而發出的聲音。

那是蠟像。

賀遠征:“!”

賀遠征瞪大眼睛看着老管家,對着他開了一槍,同時喝道:“林楓——!”

管家捂住被打中的地方并沒有流血,他迅速退向了一邊,這時兩個全副武裝的戰士從隐蔽處舉槍而出,對着賀遠征扣下了扳機!

門外的徐林楓聽到動靜,反應極快,帶着特勤就沖了進去。

床邊沒有掩體,賀遠征穿的防彈衣無法防住□□子彈,當機立斷地一邊開槍一邊鑽進了床底,子彈擦着他的衣服呼嘯而過,留下了彈道灼熱的痕跡。

“阿征——!”徐林楓和特勤人員對準那兩人瘋狂地掃射,子彈所及之地如狂風暴雨般肆虐,名貴的瓷器油畫古董紛紛碎裂,只餘牆上的成片槍眼一派狼藉。

兩人頃刻間被射成了篩子,顫抖着倒在地上。

徐林楓吓得煞白,感覺整個世界都穿越到了虛空,腳下踩不到實處,顫抖道:“阿征——”

他想撲過去掩護,身後卻傳來破空的聲響,随即被身邊的特勤撲倒在地,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陛下當心!”特勤嘶聲力竭地同時,兩發子彈擦着他們而過——

他們的身後有人反水。

黑鳶騎士團是有備而來的,內奸不止出在了特勤人員裏面,甚至國安局、情報局裏都有!

随行而來的特勤都蒙了面,完全無法分清誰是誰,徐林楓站起身的同時,賀遠征也從床底爬出。

徐林楓厲聲道:“你們去掩護皇帝啊!待我身邊幹什麽!”

“林楓!!!”

徐林楓翻身而起,掏槍對準了反水之人,霎時間槍聲又充斥在了狹小的房間內,震耳欲聾的聲響像尖刀一樣幾乎刺穿衆人的耳膜。

他一邊開槍一邊朝賀遠征的方向靠過去,虎口因用力顏色慘白,像是要将整把槍都嵌入自己的手心。

“呯呯呯——!”

照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對方是鐵了心要置它們于死地,在這裏根本沒有任何掩體,只能讓未反水的特勤充當賀遠征的肉盾。

帝後二人三兩步退至門口,又有兩名蒙面特勤沖過來,徐林楓意識到不對,幾乎是本能地擋在了最前面,對準來者轟出一槍,而後另一發子彈“嗖”地一聲射中了他的大腿。

“啊——”徐林楓痛呼一聲,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他堪堪穩住身體,對賀遠征喝道,“你快走啊!”

“林楓!”賀遠征見他受傷已經亂了手腳,伸手要拉住他一起往外跑。

“皇家警衛隊已經過來了,你快走!”

□□的子彈有限,剛剛開槍之人借力反撲,手持尖刀一下子沖了過來,徐林楓擡手擋住,鋒利的刀刃立刻沒入了他的手肘,鮮血瞬間噴濺而出。

徐林楓一腳踹過去,将那人踢出幾步遠,幾乎是想也不想,立刻把刀從手裏拔了出來,對準那人擲了過去,同時賀遠征用槍對準那人,兩擊齊發,當即斃命。

不對勁,還是不對勁。

電光火石間徐林楓忍着痛想到了很多,既然對方要殺他們,那麽……

門外傳來皇家警衛隊的軍靴踏在地毯上的聲音,而在現下混亂的場景中,他們已經分不清到底誰是卧底。

徐林楓一瘸一拐地回到賀遠征身邊,後者趕緊一把将他拉住。

“走啊!”

徐林楓忽然間明白過來,甩開了賀遠征把他往前狠狠一推——

與此同時,從天花板墜下一團黑色的不明物體,下落時淩空炸出了一片火海。

“你幹什麽!”賀遠征猝不及防,被徐林楓一把推至門外,正準備再次伸手拉他,反水與未反水的特勤差不多已經死了個幹淨,房間內只餘徐林楓一人,只見他猛地張開雙臂,拉住了門的把手,低吼一聲,将加固過的大門阖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滞,徐林楓與賀遠征相隔不足一米遠,他沉靜而深邃的雙眼在這個瞬間顯得尤為明亮,他平靜而溫柔地看着賀遠征,在門阖上的那個瞬間,嘴唇輕啓,說了幾個字,賀遠征看懂了,他說的是——

“對不起,阿征……”

留在賀遠征最後記憶力的畫面,是徐林楓一如往昔的微笑,像純白無暇的天使,又好似高高在上不能亵渎的神衹,而後被他身後沖天的滾滾濃煙所吞噬。

緊接着“咔噠”一聲,大門關閉。

一道門的距離,将他們徹底地隔絕開來。

随後被悶在房間裏的爆炸聲響起,霎時間地動山搖,碎石泥土滾滾下落,塵土飛揚幾乎糊住了他的視線。

對不起,阿征,我沒能遵守當初與你白頭偕老的誓言。

賀遠征猶如跌入萬丈懸崖,他掙紮着想要爬起,卻幾次趔趄,雙手難以支撐戰栗不止的身軀,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切發生,這樣的沖擊幾乎擊潰了他所有的理智。

細碎的砂石落在他身上,揚起一陣陰霾塵土,他憤怒的,悲傷的,絕望的情緒,在這一刻倏然爆發了出來。

“林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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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歷1763年8月29日,皇家警衛隊希爾中校與賀乾大公發起查倫斯堡事變,皇帝賀遠征遇刺身亡。——《圖林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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