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會照顧他的

李堯消化了十分鐘仍然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幻聽了,精神恍惚,覺得迎來了自己經紀人生涯的新一輪風暴。

“你倆什麽時候搞在一起的?”李堯崩潰,“我怎麽一點兒都不知道?”

“前幾天。”傅游年收好雜志,拿出手機登了下八百年沒上過的微博,去給郁奚點了個關注。

李堯帶了傅游年這麽長時間,還真的沒發現他是同性戀,甚至一度覺得傅游年有點兒性冷淡,畢竟湊到他身邊投懷送抱的男男女女,傅游年都沒認真看過一眼。

“你不會突然出櫃吧?”李堯擔心,“有事兒你可得提前告訴我一聲。”

這圈子裏性向是再敏感不過的話題,哪怕拿着什麽暧昧照丢到面前,自己不認,誰也不能按頭同性戀,一旦認了,大部分是沒有什麽好結果的,意味着自己切斷了半數資源,跟封殺也沒什麽兩樣。

“暫時不會。”傅游年自己其實無所謂,只是覺得郁奚太小了,如果還在讀書的話,現在大學都沒有畢業。

他還有工作室和這些年打下的基礎,沒人能輕易動搖他,但郁奚才剛剛開始,明明有天賦和能力,不能因為他毀于一旦。

李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聽他說不出櫃稍微放心了一點。

傅游年順便又去轉了幾個《青崖》的花絮和預告,指尖往下一滑,發現官博評論裏吵得很厲害,就問李堯:“《青崖》最近怎麽回事?”

“就是之前岑檸加戲那堆破事兒,”李堯沒太在意,反正對傅游年沒什麽影響,“劇裏別的地方幾乎都是還原原著,就她那邊多了好幾段跟你的感情戲,湊一起都夠兩集了,很多劇粉都不滿意,正鬧呢,讓張導重新剪片。”

李堯那邊還一直關注着播放進度,方便配合劇方宣傳,所以知道播到什麽地方了,差不多就是今晚,播到了女二對男主表白的那段。

那場戲書裏壓根是沒有的,女二喜歡男主,但到死都沒有說出口,結果當時岑檸那邊的意見是,這樣顯示不出女二有多癡情,非得要求加上一段表白。張斐然的後續拍攝資金都被壓着,最後答應了給她加戲。

傅游年皺着眉,看到評論裏都在刷一個話題,#論青崖男主的适配度#,他也沒點進去看,放下手機,接着去拍廣告。

郁奚挂了給傅游年打的電話後,才發覺肚子有點餓,他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只在昏迷時輸了一點葡萄糖。

他在療養院的這間病房是固定病房,即便他不在這裏住,也不會有人搬進來。而且這個療養院本來就是郁家投資建成的,甚至可以說起初完全是為了原主一個人辦的醫院,收治別的病人,只是順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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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伊還安排了人,哪怕原主在家的時候,也會過來把病房打掃一下,方便他随時入住。

病房裏各種設施一應俱全,去掉呼吸機和輸液架,甚至不太能看得出是間病房,如果對外面的世界毫無向往,在這裏完全可以過一輩子。

郁奚想按床頭的呼叫器,讓護工幫自己打一份飯,結果還沒按下去,就看到郁言拎着幾份包裝精致的餐盒從門外進來。

“哥,你什麽時候醒的?”郁言把飯放在床頭。

郁奚沒吃他拿過來的東西,還是讓護工重新買了一份。

郁言也只是笑笑,打開帶來的餐盒,坐在一旁自己悶不做聲地吃飯。

他知道哥哥不想見他,很提防他,但還是忍不住想過來。就算這樣沉悶地吃一頓飯,都比他待在郁家要強得多。

偶爾他有點慶幸當時郁奚沒死,不然他永遠都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你待在這兒幹什麽?”郁奚喝了點粥,沒太多食欲,不管吃什麽都消不下去嘴裏那股苦澀的藥味。

“家裏沒人,過來找你,”郁言說,“我媽去國外找那個女人跟她的小孩了,聽說還動了手。”

郁奚沒覺得有什麽稀奇,他記得書裏寫主角受的父親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在妻子孕期出軌,後來另娶了林白伊,又一直在外面包養情人,現在的這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林白伊做着嫁入豪門的美夢,最後才發現她除了郁學誠偶爾想起來才會丢給她的那點錢之外,什麽都沒有,守着空蕩蕩的舊別墅,和眼前兩個還沒斷奶的小孩子,她太知道自己是怎麽嫁進來的了,她能做得到,別人當然也可以,所以嚴防死守,一邊讨好挽留着丈夫,一邊又恨不得扒掉他的那層皮。

“我應該早點聽你的話,我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郁言自嘲地說。

他固執地還想從林白伊那裏得到一點母愛,總是在為她找理由,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毫無保留地維護她,直到這次他真的差點殺了郁奚,才發現自己錯得多離譜。

他倒不是後悔對自己哥哥下殺手,就算是現在,如果有機會,他依然不會讓郁奚活着。

只是他沒想到,林白伊真的一點也沒打算攔着他,甚至還因為他的失敗,屢次三番發火,那幾巴掌扇到臉上,讓他疼得清醒,終于意識到她不過是為了自己能一輩子養尊處優當闊太太,他的死活一文不值。

“你知道她給你的藥有問題吧?”郁言問,“還有劉姨,也不是能信任的人。”

“所以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郁奚語氣毫無波瀾,他早就猜到了。

郁言很早的時候就知道林白伊在偷換郁奚的藥,可能是六七歲,也可能更小。

當時郁奚還在每天喝中藥,他跟着劉姨去廚房,聞到那股很苦的藥味就想吐,不知道哥哥為什麽要喝那種難聞的東西,心裏覺得很難過。

林白伊好不容易嫁到豪門,家裏雇了那麽多阿姨,根本不會親手照顧孩子,再加上郁言生下來就不讨郁家的喜歡,林白伊更覺得他是累贅,幾乎不怎麽搭理他。

所以郁言跟她也不親近,成天就是黏着哥哥,追在哥哥的輪椅後面跑,像條永不疲倦的小尾巴。

林白伊唯獨在郁奚的藥上很用心,每天都在旁邊看着劉姨熬,然後親手端過去喂給郁奚。

郁言看到過很多次,她拆掉藥包,随便倒出幾種藥,然後才讓劉姨去熬。有時候還會擰開那些膠囊,倒掉裏面的藥粉,再裝進去面粉或者其他白色的粉末,拿去喂給郁奚吃。

他那個時候不懂她在做什麽,只是覺得不好,醫生明明不是那麽說的。

但林白伊總是盯着他,他不敢去跟郁奚說,就在郁奚的水杯或者藥碗裏撒土灰,或者放小石頭,郁奚看到就不會再吃了。

很意外的是,他頭一次那麽做的時候,其實林白伊就發現了,他很害怕地貼着樓梯站着,林白伊卻用從未有過的溫柔态度摸了摸他的頭。

他就反複地試了幾次,林白伊對他越來越好,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母親。

他也終于漸漸地發現,他生來就跟郁奚是對立的,郁奚活着,他頂多有一個哥哥,而且病恹恹的,不知道哪天就再也醒不過來,如果郁奚死了,他就可以擁有剩下的一切。

郁家向來重男輕女,就像郁學誠就算再疼愛自己的女兒,也還是讓他去學着管理公司,要是郁奚死了,他就是郁老爺子唯一的孫子,唯一是很珍貴的。

他一直都覺得顧泊舟很令人作嘔,說着喜歡郁奚,其實名聲家産,在他心裏都比郁奚重要。他也是一樣的,郁家人瞧不起他,看他就像看一坨爛泥,連生他的人,都拿他當條召之即來的狗,只有哥哥真的對他好,這個世界上,他覺得只有郁奚才是他的家人,但每一次,他都放棄了郁奚。

“我沒有別的意思,”郁言說,“只是告訴你而已。”

等郁言走了,郁奚還是覺得心煩。

他很難跟郁家斷絕關系,郁老爺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一時半會躲不開,就只能耗着。

郁奚又坐在床邊輸了一瓶液,拿着手機無聊地翻,點進微博時突然卡得不能動彈,他愣了一下,等手機終于恢複運作,才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粉絲破了千萬。

他茫然地去熱搜看了一眼,沒有跟他有關的詞條,但第一條#論青崖男主的适配度#後面跟着個沸字,他就點進去看了看。

郁奚也知道因為女二加戲,所以這幾天劇粉都在喊着讓重新剪片的事,但沒怎麽關注。

點進那條熱搜,才發現第一條就是一個視頻合集。

分別是論青崖男主跟女主、男二、男三……路人甲的适配度。後面甚至還有個鬼畜合集,論青崖男主跟路邊花花草草小石頭的适配度,bgm都是戀愛循環。

郁奚先去看了那個跟小石頭的。

男主拂袖拍掉石頭上的灰,小石頭浮出害羞的腮紅,下了雨男主撐傘站在山門外,小石頭紅着臉靠在他身邊。

視頻加了倍速,踩點精準,特別歡快,郁奚喝水時看到傅游年跟那塊石頭相視一笑,差點嗆住,捂着被子咳了幾聲。

總之,繞了一大圈,論證了男主就是跟女二沒有cp感。

郁奚往下翻到熱評,視線忽然頓住。

“嗚嗚嗚女主都跟男二在一起了,就讓男主抱走小師弟吧,情敵變情人難道不香嗎!”

“編劇要是非得讓強拉男主跟女二湊cp,那男主親手殺了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師弟,世間沒有留戀,放下一切去修無情道,這不更像愛情?”

“我就說一句,游魚szd……”

郁奚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跟傅游年居然有cp粉。

他去搜了搜,竟然還有個超話,置頂的那張圖,是之前第一期綜藝演唱會上,他背對着臺下璀璨如星的燈光,回頭跟傅游年對視的一瞬。可能是光線的緣故,拍出來的看不清面容,更像剪影,充滿了暧昧不清的故事感。

郁奚越往下翻臉越紅,粉絲畫的圖,都不知道是些什麽糟糕的姿勢,進來給他拔針的護士還以為他又發燒了,趕緊去給他量體溫,結果溫度很正常,就貼心地把空調溫度降低了一點。

忍不住多翻了一會兒,郁奚就收起手機睡覺,免得明天醒不來,又聽不到傅游年的電話。

傅游年搭了最早的那趟航班回B市,等到了機場,也已經是早上六點半。

他怕郁奚沒有醒,先發了消息,問郁奚在什麽地方。

郁奚直接給他分享了位置,傅游年才發現是他頭一次碰到郁奚的那個療養院。

郁奚想今天就出院,他去找自己的主治醫生問了問,要離開診療室時,又回過頭對醫生說:“有件事想麻煩您。”

醫生語氣很溫和,問他:“什麽事?”

小時候郁奚那場心髒手術就是他來做的,算是看着郁奚長大,甚至比郁奚的家人陪伴他的時間還要長,很難沒有一點感情,郁奚跟他的孩子其實差不多大。

“待會兒我……男朋友應該會來接我,”郁奚說到男朋友的時候頓了一下,他們都親好幾次了,傅游年應該算是他的男朋友,“如果他來找您,您可以把我的病歷都拿給他看,他問什麽的話,都直說就好,不用瞞着他。”

醫生顯然聽到男朋友幾個字後有些訝然,但還是答應了他。

傅游年按郁奚發給他的病房號找過去時,護士剛剛來給郁奚測完血壓和體溫。

才分開幾天,郁奚臉色明顯蒼白很多,等護士走了,傅游年坐到床邊椅子上,俯身勾起食指刮了下他的鼻尖,“還哪裏不舒服?”

郁奚搖搖頭。

傅游年低頭親了親他,嘗到一點微苦的藥味。

“你要被傳染了,”郁奚拉起被子蒙住半張臉,“我得了重感冒。”

傅游年勾起唇笑笑,從外套兜裏拿出顆奶糖,扒開糖紙喂給他。

“哪兒來的糖?”濃郁的奶香充斥着口腔,沖淡了那股藥味,郁奚含着糖問他。

傅游年今天沒穿西裝,是件很休閑的外套,他翻開口袋給郁奚看,裏面除了奶糖還有巧克力,又拿了幾顆放到郁奚手裏,低頭說:“路上給你買的。”他總記得以前在片場看到郁奚吃藥,好像很怕苦。

郁奚握着手裏的糖,眼眶酸了一下。

“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傅游年跟他說,“很快就回來。”

郁奚點了下頭。

傅游年就起身去了診療室,想問一下郁奚能不能上午出院。

醫生剛好在翻看郁奚的病歷,就順便遞給了傅游年。

傅游年頓了頓,然後伸手接過去。

他知道郁奚身體不太好,卻沒想到差到這種程度。

“其實還是建議靜養,這是最穩妥的,尤其快要入冬,他的腿過段時間疼起來,可能走路都不太方便。”醫生說。

傅游年坐在診療室的沙發上,蹙眉翻看着病歷,從最早的那場心髒手術,到最近一次高燒住院,無數次在生死之間拉扯。

“照顧這樣一個病人是很難的,需要很多的耐心,郁家那樣的家庭,這些年都沒做到,”醫生很無奈地說,“不是病人自己想活,就能堅持下去的。”

郁奚的身體像是拆散後重新組裝的零件,松垮生澀,誰也不知道會在哪一天出現什麽樣的問題,也許某個螺絲松動,就全都垮了。

傅游年聽着醫生慢慢跟他捋郁奚的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照顧病人不是件輕松簡單的事,很多時候是在精神上被拖垮的,躺在病床上,生命流逝起來好像也顯得快了很多倍,每一天都能發現這個人又變得更加蒼白衰老,到最後呼吸都得依賴機器。

那種無法挽留,眼睜睜看着一個人去死的感覺才是最無力的。

郁奚本來想等傅游年回病房找他,但傅游年去了将近一個小時還沒回來,他有點坐不住,就去診療室找傅游年。

隔着走廊那側診療室的玻璃窗,郁奚看到傅游年坐在裏面,正聽醫生說話。

傅游年從頭到尾都很少開口,只是沉默地拿着手裏那份病歷。

郁奚趴在窗邊,傅游年沉默的時間越長,他心裏越像是墜着鐵塊,漸漸地往下沉,又像是有泡沫在耳邊碎裂。

傅游年把那摞厚重的病歷放到了茶幾上。

他眼前浮過父母去世時枯瘦的指節,也想起了傅如琢自殺時傷疤縱橫的手腕。

最後等一切都褪卻,只剩下郁奚握住他的手時,指尖冰涼柔軟的觸感。

傅游年摸着口袋裏奶糖和巧克力,最後笑了一下說:“沒關系,我會照顧他的。”

醫生聽完倒是愣了一下,又起身去給傅游年找郁奚的複健手冊。

傅游年剛才腦子裏想了太多事情,并沒有注意到窗外有人,現在才察覺到似乎有視線朝這邊投過來,回過頭恰好撞上了郁奚的視線。

診療室為了保護病人的隐私,玻璃極其隔音,郁奚什麽都沒聽見,但是傅游年回頭看他,他就下意識地彎起眼睛朝傅游年笑了笑。

然後看到傅游年拿起病歷本擋住側臉,唇角帶笑地朝他比了個口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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