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狗咬呂洞賓

提起趙洪磊,戰逸非就顯得有些反常。盡管方馥濃已經拿出了滕雲的質檢報告,老板的熱情度仍舊不高,別管這些,你要真的閑得發慌,不如想想怎麽把滕雲給我挖過來。停頓一下,戰逸非補充說,他是一個很正氣的人,公司裏到處都是無恥混蛋,需要這樣一個正氣的人。我很欣賞他。

戰逸非鄭重其事說完最後一句,便擡臉看了方馥濃一眼——他該是正在發燒,兩頰桃花般又白又緋,一雙眼睛倒是堅定不拔,可見對滕雲是多麽贊賞有加。

方馥濃面帶微笑,語氣卻有些泛酸地說,啊哈,你的欣賞也包括“床伴”的附加條件嗎?

“說了,作廢了。”戰逸非瞥他一眼,又低下了頭,“過一會兒,有一個人會向我發起視頻會議,他對覓雅的未來發展至關重要,所以我需要你也在場。”

戰逸非咳得更厲害了,看來确實病得不輕。他總算完成了公司LOGO,這會又修改起一個PPT。

“你看上去不太好,沒去醫院看看?”方馥濃剛從Amy這兒知道戰逸非幾天沒來公司,還以為身嬌體弱的富二代在家卧床休養,沒想到竟是埋頭工作。

“一點點感冒就去醫院,也太小題大做了。”

戰逸非趴在床上,屁股微撅,光着腳。他穿的是一身可以随時見人的正裝,所以臀部的線條在合體褲裝的包裹下,顯得格外誘人。方馥濃不由把視線挪向了那裏,單純從審美角度,他也很喜歡戰逸非的這個部位,胯窄,窄得利索,臀型圓潤飽滿,臀峰高度适宜,兼具性感與清純。

女廁所裏發生的事情并非只讓戰逸非反省自诘,方馥濃到家以後,也是輾轉反側,百思不得其解。他接近、逗弄或者說刻意讨好這個男人只是為了撈錢,但毫無疑問,如果當時條件允許,換個地點或者時間,他會直接上了戰逸非。他沒法不去想象,那樣兩條長腿挂在自己腰上搖擺,這樣一個美人躺在自己身下呻吟,該是何等銷魂。

任何事情,任何笙歌夜醉、兒女情長的小事,一旦玩過了火,玩過了界,就比兵戎相見還危險。

方馥濃到這裏時就已過了晚上十一點,又陪着戰逸非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見到那個對覓雅至關重要的人。

旅居美國的華人創意大師,夏偉銘。

方馥濃對這個男人了解不深,還是因為知道自己将從事PR的工作那會兒,特意找人摸了摸時尚圈那些大牌的底,為的是有備無患。如果早知道是這個時尚圈裏着名難纏的安德魯·夏,他會再多做些功課,把他祖宗三代碑陰上的刻字都調查清楚。他現在只知道,這個男人連續三年獲邀擔任戛納廣告設計展評審,并在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擔任客座教授,他是享譽全球的設計大師、時尚教父,為多家世界一流的企業提供品牌咨詢服務,偶爾也擔任娛樂明星的時尚顧問。

戰逸非已經從床上起來了,把筆記本放在了書桌上,坐姿端正,神情忐忑,活像個等待老師檢驗功課的學生。

比約定的時間又遲了四十分鐘,淩晨兩點四十分時,姍姍來遲的夏偉銘才坐在了電腦前。身材微微發福,長相倒還端正,穿着件寬松的藍色汗衫,已被汗水浸出深色,“對不起,遲了一會兒。”臉色潮紅,氣喘籲籲,他喘了兩口,笑着說,“我習慣在工作之餘做些運動。”

選擇這個時間在網上碰面,因為遷就夏偉銘人在美國。戰逸非咳了兩聲,對于對方遲了四十分鐘毫不介意,表示要馬上開始會議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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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旬開外的年紀,卻一頭刻意漂染的人工白發,方馥濃在雜志上看見過這個人,顯然雜志上的男人更有氣質些。從視頻裏可以看出,夏偉銘所在的這間房間拉着簾子,開着燈,似乎這位蜚聲國際的創意大師頗為注意個人隐私,即使白天也不喜見光。

“不要叫我夏先生,叫我安德魯。”

方馥濃坐在戰逸非身邊,看着視頻裏的夏偉銘滿嘴跑火車,他不時冒出一些生僻複雜的術語、一些夾雜各國語言的句子,也不時報出一些自己服務過的企業名字,都是能吓死人的時尚大牌。

戰逸非在澳洲留學,英語是很好,但也僅限于英語。每當夏偉銘用法語、西班牙語、或者柬埔寨語與他交流的時候,他就不得不打斷思路,向對方請教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而每當這個時候,夏偉銘都會露出相當鄙視的眼神,驚呼一聲:My god!常識是人類的守護神,是靈感的泉眼!年輕人,把性交的時間省下來,多讀點書,好嗎?

“對不起……”戰逸非很尴尬,每次夏偉銘這樣毫不留情地指責他的無知,都讓他很尴尬。他不自然地躲着對方鄙夷的目光,又劇烈咳了幾聲,說,“我本來以為覓雅的大片會在阿姆斯特丹取景拍攝,可是昨天你的助理告訴我只是在室內搭設攝影棚……我想既然這樣,在上海還是在阿姆斯特丹區別就不太大了,因為産品即将上線,是不是可以加快進度就把拍攝地點定在上海……”

“不可能,也不可以。”對方的建議并非毫無道理,可夏偉銘卻拒絕得斬釘截鐵,拒絕的理由有些盛氣淩人,也荒唐得難以令人信服,“上海太土啦!整座城市都透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土氣,就算只是在室內,這種土氣也會影響我的靈感迸發。阿姆斯特丹就不一樣,有風車、船屋、還有梵高博物館,非常洋氣,充滿了令人陶醉的藝術氣息。這是我已經決定了的方案,如果你不舍得花錢,就随便去街上找個小設計公司,別來浪費我的時間。”

“我不是這個意思……好的,就聽你的。”戰逸非深深喘了口氣,連日高燒與長時間工作的疲勞讓他病容憔悴,狀态堪憂。

“我的主要團隊成員都要随行去荷蘭,人也不多,七八十個,還有兩個負責照看我的托比,機票、住宿還有出行補貼都由覓雅負責。”托比是他養的一條薩摩耶,夏偉銘皺着眉頭,再次發難,“還有,我當時建議的形象代言人是克裏斯汀·斯圖爾特,為什麽現在換成了唐厄?”

“我确實希望将覓雅這個品牌推向國際,但考慮到任何一個時尚品牌成立伊始必須先立足于本土,所以我想借助唐厄的偶像影響力,先在國內造勢……”

“好吧,唐厄是混血兒,總比一般的中國人要洋氣,勉強也可以用……”停了停,夏偉銘又誇張地嘆起氣來,“可你這個LOGO絕對得換!這個LOGO太土啦,花型太小家子氣,毫無設計感,再古板無知的保守主義者也容忍不了這樣的平庸……”

“這是我哥哥在公司時确定下來的東西,已經在各大媒體上做了推廣,現在再做調整似乎不太合适……”

夏偉銘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你既然三顧茅廬請我過來,就是要我為覓雅重新包裝,重新定義她的品牌文化,可你這個也不同意,那個也不願意,我們這次合作還有什麽必要?”頓一頓,他以目光一指對方的左耳,“你看,你就很土。別以為戴着鑽石耳釘就會讓自己洋氣,你的土是骨子裏的,血脈裏的——”

方馥濃把筆記本撥轉過來,對向了自己。

眼前突然出現了另一個男人,夏偉銘皺眉,問:“你是?”

“餓是你一個村兒的,民根兒。”方馥濃一開口就是陝北話,笑得眉眼勾人,“一陣子麽見,你抓藍又灰哩(你怎麽又傻了)?”

夏民根是夏偉銘的本名,他出生在甘肅,七歲跟着再嫁的母親去了臺灣,後來才去了美國。

這個男人最不願被提及自己的出身,臉色一下就變了。

“挪一下你的鏡頭,讓我和你身後的女孩子打聲招呼。”方馥濃說着就貼近了筆記本,放開聲音說,“Hi,sweety!I saw you hiding behind the curtain.”

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果然傳來了女孩子的笑聲,還不止一個。

視頻裏的男人眉頭擰得更緊,似在問:你怎麽知道?

“你現在并不在美國,你在阿聯酋,還是毛裏求斯?”對方的兩手交錯放在桌上,方馥濃用目光指了指他腕上戴着的手表,戰逸非沒注意到那小小表面上距北京時間四個小時的時差,夏偉銘自己也忘記了。

夏偉銘青着臉,咳了一聲,“毛裏求斯……”

“這就對了。”方馥濃微微一笑,“度假勝地,希爾頓酒店,晚上十一點還在運動,沒理由不是找了幾個洋妞來陪。”

夏偉銘臉色更差了,沉着聲音說,“你是誰?我剛才在和戰逸非對話——”

“我本來不懷疑你的能力,只是懷疑你的敬業精神。但現在我認為你根本沒辦法勝任覓雅的工作。人的一生會面臨太多的起伏,成功可能只是暫時的,一個連自己的本都忘記、連自己的根都唾棄的人,總有一天會因為飄得太高而摔得太重。所以,面談到此結束,你被pass了。”

還沒等那邊出聲,方馥濃就關掉了窗口,合上了筆記本。

處處忍讓已到了極限,戰逸非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但笑過之後,他就發了火。

“你他媽知道我求了他多少次,他才答應擔任覓雅的品牌顧問嗎?!你——”戰逸非咳嗽加劇,臉漲得通紅,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因為喘不過氣了只得暫且作罷。

對方看着實在不妙,方馥濃伸手去探這家夥的額頭,手指一觸,吓他一跳。

燙得驚人,只怕燒到了四十度。

“手拿開!別碰我!”戰逸非全不領情地一擡胳膊,将這一腔關心與好意全擋了開,又低頭猛咳起來。

“你該不是還在為那天女廁所裏的事情生氣吧?”才碰一下就那麽大反應,方馥濃只覺好笑,那天自己不過是順應老板的意思,始亂終棄的明明另有其人。

“是的!我就是對你很不滿,你太自作主張,也太沒上下級的觀念!”自從接手了覓雅,他漸漸發現這個過億資産的公司裏隐藏了太多的問題。煩心事接二連三,措手不及,從提及趙洪磊開始他就不愉快,這會兒更是借題發揮,徹底地火了。戰逸非往床上一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今天要麽就脫了褲子坐上來,要麽就閉嘴滾出去!”

方馥濃搖頭,伸手去扶他,“你看上去太不對勁了,我得馬上送你去醫院……”

擡手将對方推開,又罵:“你別以為碰了我就能對我的處事方式指手畫腳!你他媽是員工,我才是老板!別說‘指交’根本不算什麽,就算我真他媽讓你插了,你也不過是我找的鴨——”

适時住了嘴,可方馥濃已經被惹毛了。“好!好的!”他努力擠出笑容,維持自己的風度,“我現在就走。”

掉頭就走,心想:狗咬呂洞賓,如果不是為了那兩千萬,誰他媽在你這兒受閑氣!

待大門“砰”地一聲關了上,戰逸非阖起眼睛,急匆匆地大口喘着氣。他覺得自己的肺已經被咳裂了,嗓子像吞了炭般疼,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打算去給自己倒一杯水——

水杯陡然落地,眼前一黑,緊接着便倒向了地面。

即将昏迷前他想起了小時候。小時候他也曾身處同樣舉目無依的境地,他一腳踩空,從狹窄漆黑的樓道上摔了下來,昏迷了兩個小時後自己醒了過來,手腳可以動,好像是沒受傷,可偏偏就是爬不起來。他喊了幾聲“媽媽”,可他的媽媽為了養家糊口正在外奔忙,鄰居似乎也都不在。

眼窩裏含着滾燙的淚水,六歲的男孩一個人躺在又冷又濕的水泥地上,看見牆壁的角落裏纏着蛛網,天花板搖搖欲墜,仿佛随時可能砸落在他的臉上。

或許每個人的童年都會遇見這麽個人,你記不得他的長相、聲音,你記不得關于他的一切,但就是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他像一個懷春少年讀到了他的第一本禁書,色而不淫,無限遐想。

那個人把他抱了起來,背着他拾級爬梯。那個人似乎也不是成年人,老舊的樓梯被他踩出吱嘎吱嘎的聲響,還夾雜着輕輕的喘氣聲。那個人把他放在了自己家門口,看着他走了進去,謝也不謝一聲就關上了門。

“媽……”燒得迷迷糊糊的戰逸非想站起來,手往地板上一摸,便被玻璃碎片劃開了口子。

徹底昏迷前他感到一個人走近自己,将自己抱了起來,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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