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生的模特架子

正業集團的少主跑來覓雅鬧了一回,不僅公司職工個個擔心裁人,連不常進公司的戰榕都馬上知道了。他回覓雅見了自己的侄子,還給了他一張兩百來萬的支票。

“二叔……這是……”

雪中送炭,雪是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炭卻只是指頭粗的一點點。但戰逸非知道,這筆錢對戰榕來說并不是小數字。戰博年輕的時候喜歡大權獨攬,對唯一的弟弟也不是很放心,沒給他多少能撈錢的實權。其實就戰逸非所知,讓戰家發家致富的榕星薄板廠最早還是戰榕創立的,後來也不知怎麽了,反倒是戰博占了一把手的位置。

“你弟弟逸琛在國外念書,盡知道向家裏伸手要錢,叔叔身邊現金不多,有的全給你了,你先救個急。回頭等你爸那兒的事情處理好,你再回去哄哄他,也就沒事了。”戰榕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對侄子說:“這是你叔叔的私房錢,千萬別告訴你嬸嬸。”

“二叔,謝謝。”公司裏的人一個個心神不寧,外頭的人也都等着看笑話,戰逸非除了表示感謝并收下支票,一時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他說,“二叔,我馬上要出趟國。先去法國,再去荷蘭,早計劃好了的,只是最近事情有些多……”

“你去吧,公司的事情不還有我嗎?”一直以來戰榕對這侄子表現得都像是個父親,他輕輕拍着他的肩膀,柔聲鼓勵、安慰,“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戰逸非自然報以感激一笑。從他還是一個行為嚣張卻心思細膩的少年開始,從沒原諒那個棄自己與母親不顧的男人,但卻不止一次地幻想戰榕是自己的父親,這個人總是在自己即将枯涸的時候捧水而來,為他漂洗,為他澆灌。

“你去荷蘭是因為方馥濃還沒有回來嗎?”戰榕第一次與侄子提起了這個名字,“是不是與那位波普藝術家的合作不太順利?”

“不會的。”盡管夏偉銘的助理發郵件告知了他拍片的過程不太順利,戰逸非仍然毫不擔心。他将一小枚鐵盒打開,往嘴裏抛了一粒薄荷糖,等那甜膩膩又涼飕飕的味感在舌尖上蔓延開,才微微翹起嘴角說,“什麽都難不倒他的。”

這一年唐厄沒少登上時尚雜志的封面,最拿得出手的便是一版《Vogue Men's》與一版《芭莎男士》,在新蹿紅的偶像明星裏簡直是令人不可置信的成績。艾伯斯沒時間也不可能看懂那些故事矯情的偶像劇,但他從夏偉銘這兒得到了一些以唐厄為封面的雜志,時尚類,或者單純的娛樂類。可惜,那張在中國人看來全無瑕疵的臉對他來說卻毫無記憶點,比起這類中西合璧的“雜種”長相,他更喜歡黑發鳳眼的東方美人。

他曾指着唐厄身旁的一個男人問夏偉銘:這個男人也是模特嗎?

夏偉銘給了他否定的回答。

艾伯斯連連搖頭,扼腕嘆息。

這本娛樂雜志有些時間了,這篇配圖的新聞報道了上海戲劇學院的微電影大賽開幕典禮,站在唐厄身旁的男人是戰逸非。

阿姆斯特丹的夜晚來了,月亮洋洋灑灑照落在運河河面,河岸旁燈火璀璨,月光、燈火與水面的粼粼波光相輝相映,如同姊妹相親。

先是胃疼,再是腹瀉,唐厄不舒服了,自然沒法與艾伯斯見面。這次覓雅之行的主角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反倒是他的經紀人不慌不忙地在對方的櫃子裏挑選起晚上出行的着裝——人靠衣裝馬靠鞍,方馥濃想讓自己看上去像個蠢透了的模特,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從蠢透了的模特那兒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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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看臉型五官兩個男人本該身形相似,但是唐厄太瘦了,瘦得身子細白,腰不贏握,方馥濃穿他的襯衣只能勉強扣到胸肌下頭那顆,剩下的再扣就有一喘氣就崩掉的可能,最後不得已,他只能用淺灰色T恤搭配深灰色正裝——到底是天生的模特架子,返璞歸真,倒也帥。

夏偉銘在咖啡館裏等了一會兒,方馥濃才姍姍來遲。

只有他一個人。

“唐厄在哪裏?”

“他不太舒服,可能是吃壞了東西,這會兒正在休息。”

“所以呢?要改期嗎?”夏偉銘提醒方馥濃,貿然改動約定好的時間會讓那個藝術怪咖很不高興。

“不改期。”

“不改期?”夏偉銘皺了皺眉,他重又仔細打量了方馥濃一眼,突然意識到什麽,“難道說……”

“別讓那位藝術家等急了。”方馥濃将寬檐呢帽戴上頭頂,明明是自己遲到,竟還天理昭彰地催促起別人,“今晚上沒有唐厄,我們還能去抽時間去紅燈區找點樂子。”

這兩個男人已經心照不宣地和解了,共同工作這些時候,夏偉銘充分意識到覓雅的公關先生絕非只堪一看的繡花枕頭,這家夥吊兒郎當卻又聰明絕頂,竟慢慢的對他有些惺惺相惜。走出咖啡館的時候,夏偉銘突然問,“我有個問題,如果那個時候我不答應與覓雅合作,你真的會讓那些流氓攝影師動我的女兒?”

“朋友之間必須坦誠相待。”方馥濃轉臉看着夏偉銘,眉眼嚴肅十來秒,倏爾又騷包一笑,“所以我們還是別談這個了。”

夏偉銘提醒方馥濃,不要觸及艾伯斯的逆鱗——兩年前他與合作了二十年的搭檔托馬斯分道揚镳,托馬斯賭氣将自己的工作室也開在了同一個地方,兩個年過六旬的老頭隔三差五就會去對方的地盤上找茬,像潑婦一樣互相指着鼻子謾罵。

世界聞名的奢侈品集團LVMH曾力邀艾伯斯出任自己的創意顧問,然而因為對方開玩笑似的問了一聲“托馬斯在哪兒”,艾伯斯居然當場揮拳痛擊那位設計總監的鼻子,打斷了他那挺拔的鼻梁骨。

白人老頭過着藝術家特有的醉生夢死的生活,常年酗酒外加吸食軟性毒品,整個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上許多。一張不茍言笑且布滿褶子的臉,綁着一個稀疏的白花花的辮子,這個老人瘦得像只仙鶴,卻穿着極不合身的奇形怪狀的外套,還是最奪人眼目的火紅色。

在一間四壁上重複繪畫着男性與女性生殖器的房間裏,即使是目中無人如夏偉銘也恭恭敬敬尊稱這個男人為老師。

艾伯斯擡頭看他一眼,又埋頭回去繼續創作——他們進門的時候他正趴在地上,給一個巨型軟雕塑作品繪上顏色。

直到在艾伯斯的工作室裏碰面為止,夏偉銘始終覺得這事根本是胡鬧,可他沒想到艾伯斯真的沒有發現眼前的中國人是冒名頂替。地上擺着幾個半滿的油漆罐,到處是半幹的油漆,方馥濃毫不顧忌地就地坐下,很快便與這怪老頭用英語交談起來。他們談繪畫與文學,談沃霍爾與杜尚,談波普藝術與達達主義的異同,甚至談到了威尼斯雙年展的展館主題越來越他媽扯淡。這個中國男人的博學多識與他英語的流利程度一樣令艾伯斯大感驚訝,他曾經在一些非常隆重的場合接觸過某些中國明星,他們的英語糟糕透頂,只會瞪着眼睛發出不怎麽标準的“yeah”。

你是中國人嗎?

Yeah.

你來到這裏,是為了支持李安導演嗎?

Yeah.

你是一個靠賣肉營生的蠢貨嗎?

Yeah.

……

看似相談甚歡,艾伯斯要求安德魯·夏暫時離開,他想單獨與這個厄尼斯·唐談談。

夏偉銘獨自在另一間除了黑與白便再無第二個顏色的房間裏等了半個小時,随後方馥濃就走了出來。他看上去十分狼狽,胸前全是紅色的油漆,臉上、頭發上也沾了不少。像是被潑上的。

“怎麽回事?”夏偉銘吃了一驚,問,“你怎麽弄成這樣?”

“艾伯斯識破我了,他很生氣。”方馥濃不以為意地笑着,伸出沾着油漆的修長食指搓了搓鼻子,“還好,我的鼻梁還在……”

“我就說你這樣一定會搞砸的!現在好了,他不會再與我們合作了……”

“他會的。”方馥濃回答得十分肯定,轉身往外頭走,“下次再來。”

“你不先去洗洗嗎?”夏偉銘在這家夥身後喊他,“你現在糟透了!”

“不,我現在帥死了。”方馥濃轉過臉,重又把那頂寬檐呢帽戴在頭上,他攤開兩手,倒退着往後走,“你看看我,我被傑夫·艾伯斯潑了一身油漆,”他大笑,笑出一口白牙,“我現在是一件藝術品,無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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