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情人眼裏出西施
戰圓圓的驚魂一夜始于一聲——
“方馥濃,還錢!”
來者不善且來勢洶洶,方馥濃沒天真到以為可以以情動人,他的第一反應是拽起了戰圓圓的手,走為上策。
兩個人往巷子裏跑,跑着跑着其中一個就拖了後腿。
戰圓圓不曾這樣跑過。要知道學校裏的跑步考試,從五十米到八百米她從沒及格過,每回跑步都踢踢踏踏落在最後,每次踢踏落後她都像死了一回。耳邊聽取着呼嘯的風聲,戰圓圓感到心髒在癟癟的胸膛裏頭東搖西晃,就快自說自話地迸裂出膛。
“馥濃……馥濃哥……腳……”呼救的聲音細若蚊子嘤嘤,踩着細高跟的女孩崴了腳,是真的跑不動了。
不用她喊,男人也得停下來。
一個人脫身容易,可他這會兒還拖着一個戰圓圓。迅速向四周掃了一眼,巷子裏雜物堆得不少,方馥濃馬上發現了一輛早餐車,上頭蓋着一層深藍色的塑膠幕布。他将身邊的女孩推了過去,“你躲這裏,有機會就報警。”
然後還蹲下身,将扯落的耳機替戰圓圓帶上。
方馥濃笑了笑,別怕。
追債的人已經從幽暗的拐角處露了臉,方馥濃大步跑向另外一邊,巷子是死的。
方馥濃轉過臉看着他們: “我以為我已經和你們老板談妥了,錢的事情他答應再寬限幾天。”說這話的時候他微微皺眉,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剛才會跑就是知道那邊出爾反爾了,可這話卻不得不說,畢竟誰也不想被人堵着揍。
“你談的那個只是喽喽,真正的老板是蒲少,他一定要你按時還利息,我們也沒辦法。”
方馥濃印象裏沒“蒲少”這個人。若不是這會兒生死攸關,他簡直想為這稱呼發笑,這年頭好像只要年紀不大又有點錢的,都可以自稱是“X少”。
“少”是一個多麽靈動的字眼,必得年輕、強勁,也必有一錘定音的果敢、一飛沖天的豪情,怎麽想,都跟這群生活腐朽的二世祖不沾半點關系。
“能不能轉告你們老板……蒲少,我會想辦法盡快把錢湊齊。”但這個時候方馥濃一點笑不出來,态度十分懇切,口吻誠心商榷,盡管他知道這些人根本沒道理可講,他曾親眼看見一對老夫妻跪下叩頭半天,最後還是賤價賣掉了房子才換回了自己兒子的一只手。
“不管你還打算去哪裏湊錢,今天打你一頓是必須的。”另一個人接過話茬,居然還用挺惋惜的語氣說,“哥們,你惹了不該惹的人,甭怪我們。”
明白過來在劫難逃,覓雅的公關先生反倒顯得一臉輕松,他将襯衣領子解開,又慢條斯理地将袖子撸起,笑了笑,“只要別打臉,來吧。”
這地方該是住了一些人家,但是沒人打算插手,甚至沒人從破舊的玻璃窗後探出頭來。因為大夥兒都覺得犯不上。這世道世風日下,人人都是見風倒,光天化日都怕瘟神上門,何況半夜裏外頭的人喊打喊殺,犯不上露臉遭人記恨。巷子裏的人這會兒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要城門失火,殃及他們架在外頭的空調主機。
天熱,死個人不算什麽,空調壞了可太晦氣了。
躲在早餐車後頭的戰圓圓吓得瑟瑟直抖,她流着眼淚報了警,可那頭的警察還在悠悠然地問話:你在哪裏?
我不知道這是哪裏,快點來人吧,會打死人的!
小姑娘別急,你把方位說清楚,到底在哪裏?
這是一條陌生巷子,靠近鎮坪路地鐵站,我沒來過。戰圓圓不敢放開音量,幾乎小聲啜泣着哀求,求求你們,你們不是可以衛星定位的嗎?別問了,快來吧。她已經聽見了鬥毆的聲音,仿佛是重器砸于身體,又仿佛是銳器紮進皮肉。
可接線的警察似乎還在問什麽。
去你媽的別急!戰圓圓氣得摔了手機,人命關天,她受不了這些公務員的磨叽,打算自己去解決。
那些暴徒不是為了讨債而來麽?她的名下還有一些榕星集團的産業,她到了法定年齡,完全可以自己支配自己的財産。
戰圓圓剛剛走出躲藏的地方,便聽見一個可怕的重擊聲。一瞬間,好像什麽聲音都沒了。這條雜亂的窄巷驀然多了幾分鬼氣,雲層叆叇,隐隐漏出一絲月光,瀉下稀疏樹影。一戶人家的窗臺前晾着兩條內褲,一條男式平角褲,深藍底,白條紋,一條女式三角褲,玫紅色,紫色圓點。
戰圓圓鼓足全身的勇氣,一崴一崴地向着鬥毆聲傳來的方向跑過去,她無比悲切地懷疑此刻方馥濃已被打成重傷,可沒想到卻看見這樣一幕——
地上躺倒着幾個人,由那病恹恹的呻吟判斷出,像是被踢斷了肋骨或是擰斷了胳膊。平日裏常以三分淺笑迎人,絕不表示打起架來就是菜鳥,覓雅的公關先生曾經謅說自己是跆拳道黑道,雖假猶真,倒也并非全是信口開河。
“馥濃哥……不能!”戰圓圓喊了聲。
方馥濃根本沒聽見女孩的喊聲,他擰住一個家夥的脖子,将他的腦袋狠命撞向牆壁——毫不留情地狠磕幾下,磕得那人血肉模糊,五官稀爛。
一個打幾個肯定不能全身而退,他也挂了彩。頭上的鮮血順着臉型輪廓滑落,方馥濃這雙花哨眼睛滿帶戾氣,與平常判若兩人。
“馥濃哥!”戰圓圓再次大喊,“不能打死人的!”
方馥濃總算聽見了戰圓圓的喊聲,松開了揪住對方衣領的手——他一松手,那人就和一灘稀泥般滑了下去,發出哼哼唧唧的呻吟聲。
狠戾的氣息從這張英俊面孔上褪了去,方馥濃朝戰圓圓走出兩步。襯衣上染着血污,這個男人看着落拓又褴褛,似是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控吓壞了對方,他擡袖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明晃晃地露牙笑了。
這笑容确實好看。本還驚魂甫定的戰圓圓深受感染,便也破涕為笑,迎了上前。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連幾秒鐘都不到。原本倒在地上的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握着兇器朝對方猛撲過去。
方馥濃的注意力完全落在眼前的女孩身上,剛反應過來,一根銳物就從右後背捅進了身體。
不是一絲鮮紅滑落嘴角,如同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哀感頑豔,他張了張嘴,血就像失了栓的水閘一樣噴濺出來。整個畫面血腥又吓人,戰圓圓當場失聲大哭。
大約事事都有個物極必反,疼倒也不怎麽疼,方馥濃只覺得胸腔裏涼了一截,晃了一晃,就倒了下去。
尖銳的鋼筋造成右下肺靜脈破裂并大出血,萬幸只是捅穿胸腔,并未傷及脊柱、脊髓。方馥濃在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的路上,便有醫生為他進行氣管插管,然後手術室裏的主刀醫師為他縫合破損血管。
活下去該是不成為題,吃點苦頭罷了。
戰逸非與滕雲坐在手術室外,以手肘支在膝蓋上,以手掌撐住額頭,手術的時間太過漫長,他從未感到這麽疲倦。
滕雲知道這個時候勸了也是白勸,可出于下屬的禮貌,還是開口讓老板回去休息。
他一出聲,一直失了魂似的戰逸非總算醒了過來,開口問:“他欠了多少錢……”
見滕雲猶豫着不肯回答,戰逸非搖了搖頭,讓對方寬心地補充下去,“我早就聽人說他欠了錢,當時我沒想過事情會這麽嚴重……他到底欠了多少,你別再瞞我……”
“具體借了多少我不知道。”滕雲想了想,“我只知道三個月前他曾經向我借過錢,兩千萬,可我沒有那麽多。我想他是走投無路了才去借了民間借貸,估計連本帶利得有三千多萬吧。”
“三千多萬……”戰逸非垂下頭,形容看着極為疲倦,聲音也很乏力,“所以說,他會來覓雅,他竭力表現得對我關心、對覓雅關心,全是因為覺得我在商場經驗不足、涉世未深,可以任由他騙錢還債,對不對?”
滕雲嘆了口氣,以寬慰似的語氣說,“戰總,目的是什麽不重要,我想他現在一定不這樣想了。”
話說開了倒也釋然,嘴角旁的笑容苦澀又嘲諷,戰逸非同樣輕輕嘆氣,“滕雲,關于新系列研發和采購的事情,可能要暫時緩一緩……”
滕雲幾乎馬上反應過來:“戰總,你的意思是打算替方馥濃還債嗎?”
“推廣、研發以後再做也可以,總不能讓他被人打死吧……”
“戰總,你還真是大度。”滕雲全沒想到這個看來冷漠寡情的闊少居然可以不計前嫌,放棄企業發展的良機,而把錢給一個打從開始就對自己不懷好意的人。
“你一定覺得是我公私不分,被操爽了就毫無原則——”
“不、不是……”
戰逸非輕輕一聳肩膀,毫不介意地自己說下去:“事實上即使我們不是情人關系,即使方馥濃只是覓雅的公關總監,只是我的一個普通員工,我可能還是會替他出這筆錢。”頓了頓,他轉頭看着滕雲的眼睛,從一臉疲态中擠出一絲笑容,“因為這家夥是無價的,比一次商機、一個廣告、甚至比包括我在內的這一整個公司的人都有價值得多。這筆錢我替他出得不虧。”
這話當然脫離不了“情人眼裏出西施”之嫌,可滕雲依然莫名不快,他勉強勾了勾嘴角,點了點頭,“當然,他一直那麽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