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竹外桃花三兩枝
開胸手術過後才五天,方馥濃就下床走動了。原定是七到九天拆線,醫生建議他在醫院裏住上至少兩星期,可他不樂意。
他這麽多年沒一晚上睡覺超過四個小時,這會兒倒把生命都浪費在了醫院裏。
手術結束,清醒過後,方馥濃住院的日子裏,每天都會收到一束鮮花。玫瑰、百合、綠掌,花不重樣,包束得極富美感,極致豪華。而每次留下的卡片都來自同一個人。
護士小姐把一束花拿進來,問了也百搭,只會回答是快遞送來的,人已經走了。方馥濃示意對方将花束插進床頭的瓷瓶,這回他不用取出卡片也知道,依然沒一句完整的祝福語,只龍飛鳳舞地簽了一個“李”字。
字體大氣漂亮,隐隐還有點眼熟。
方馥濃自己的字也漂亮,但得他寫字的時候上心才行,多數時候就是狂草,看不懂。
滕雲與戰圓圓一同來醫院看他,方馥濃笑了,“滕主管,這會兒可是上班時間。”
“不能再叫‘滕主管’了,得叫‘滕總’。”戰圓圓走上來,一屁股挨着方馥濃坐在床上,望着他特別眼含秋水地笑,“研發中心的法國爺爺忽然一聲不吭地離職了,二叔讓滕雲哥接替了他的位置,這事兒還沒跟我哥說呢,不過我哥也不會有意見的。”
方馥濃朝滕雲投去一眼,一臉狐疑:“你?”
“我本來也想推辭,老實說我入行的時間不長,也擔心這麽個職位我勝任不了。但是戰總說我們本來在法國那兒就有科研中心,上海這邊更多只是起到溝通傳接的作用……”恰到好處停頓一下,滕雲大大方方回視方馥濃,笑了笑,“戰總給的薪水本來就過了,我這回也是調職不調薪,怎麽?你還怕我做不好?”
“當然不是。”方馥濃這會兒胸口還疼,稍動一動就咳得弱柳扶風,如同一個痨病鬼。
也就不多想了。
朝滕雲使了個再明顯不過的眼色,戰圓圓從随身的小挎包裏掏出一張薄薄紙片,遞給了方馥濃:“喏,給!”
方馥濃接在手裏,看了看,只覺得捏着紙片的指尖被燙了一下。
戰圓圓遞過來的是一張三千多萬的支票,方馥濃知道戰家最近生意不太順,這筆錢怎麽也不可能是戰博給女兒的零花錢。
“你哪兒來的錢?”
“我托二叔替我把我那部分榕星的股份全折了現。”戰圓圓挺了挺幹癟的小胸膛,特別自豪地表示,“所有的錢都在這裏了,你拿去還債吧,別客氣,不催你還。”
臉上現出疑色:“這是……你哥的意思?”
“不是啊,是我自己的意思。”戰圓圓實話實說,繃着臉抱怨,“我哥那人也太不夠意思了!這個時候還帶着那個唐厄游山玩水,他前天都把唐厄帶回老家去了,被幾個遠方親戚看見傳了閑話,差點把我奶奶給活活氣死!”頓了頓,她補上一句,“欸,方馥濃,你說是不是?”
燙在指尖上的那一下燙進了心口,方馥濃皺眉,輕斥了一聲戰圓圓:“別沒大沒小,叫哥哥。”
“不行!”小姑娘瞪圓了眼睛,立即煞有介事地反駁,“我不能再叫你馥濃哥了,我怎麽能叫你‘哥’了?這樣是亂倫!”
滕雲在一旁輕輕笑出了聲:“你們差了近一輪,叫‘哥哥’理所應當,怎麽是亂倫呢?”
“怎麽不是?誰管自己未來的老公叫‘哥哥’呀,這不是亂倫是什麽?”趁着屋子裏的兩個男人都沒回過神來,戰圓圓笑眯眯地把臉往方馥濃肩頭湊了湊,特滿足地說下去,“榕星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是我爸給我的嫁妝,給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這個你拿回去,我收不起。”方馥濃搡了一把戰圓圓,把支票塞回她手裏。他的回答幹脆利落,絲毫不給對方留面子。
“你別這麽直截了當回絕我呀,我好歹是個姑娘家,滕雲哥還看着呢!”戰圓圓讪皮讪臉地笑起來,一點兒不像個姑娘家,倒像個壞胚子、二流子,她用肩膀蹭蹭方馥濃,“咱們……再商量商量?”
方馥濃斬釘截鐵:“不,不喜歡。”
玩咖大多有信條:和小女孩調情既沒意思,也沒品格。
方馥濃自認不算玩咖,他不怎麽熱衷于草草豔遇、夜夜笙歌,不過不熱衷不代表不會、不擅長,事實上如果對方段位高一些,他還挺願意與她逢場作戲,仗着英俊單刀直入地撞杯搭讪,或者見不同的魚撒不同的餌,欲擒故縱地互相娛樂。
人活這世上,這點娛樂精神得有。
但唯獨戰圓圓不行,說不上來什麽理由,反正鐵定不行。
戰圓圓急了:“你要不喜歡我,我就只能告訴我哥去!”
“告訴你哥幹什麽?!”一口氣卡在胸口,方馥濃連着咳了幾聲。
“賜婚啊。古時候皇帝嫁公主不都是賜婚嗎?”
“別跟你哥說這些……”這丫頭的胡攪蠻纏讓方馥濃的傷口又疼了,他又咳兩聲,皺着眉頭,揮手把戰圓圓往門外趕。
“不說也可以,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不喜歡我?你得講出個令人信服的理由來,否則我不接受!” 戰圓圓更急了,伸手去掏包裏的小鏡子,“你為什麽不喜歡我?難道是嫌我長得難看嗎?”
還沒等屋裏兩個男人發話,她就自顧自嚷開了——
“我長得難看嗎?不難看啊。”戰圓圓自問自答,望眼欲穿般緊盯化妝鏡不放,還不時攏一攏鬓發,“對呀,不難看,我覺得我挺好看的嘛!”
“對,就是這個原因。”方馥濃不能任這丫頭胡亂相思,幾乎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古有陳圓圓,今有高圓圓,所有叫圓圓的人裏就數你最難看,叫我怎麽喜歡你?”
哪個女孩都不願被人點着鼻子罵難看。戰圓圓果然生氣了,可一張臉還沒虎多久,她又笑了。
“你激我沒用,我确定了,我就是喜歡你。”不止齁死人地笑了,還湊頭過來在方馥濃臉上親了一口,特別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公主不都喜歡騎士嗎?你就像騎士一樣,你守護我哥,也守護我。”
明眸善睐,一咧一嘴的瓠犀齒,少女的心思也在這明晃晃的笑容裏一覽無餘——一分仰慕,兩分憧憬,其餘的七分都是實打實的喜歡。
眼見方馥濃從未這般無可奈何,滕雲忍不住笑着打圓場:“圓圓,你不是說下午要去見廣告公司,趁午休才溜過來的嗎?”
“哦!對!我還有正事兒呢。”戰圓圓撓了撓臉皮,又是那讪皮讪臉一個笑,沖病床上的男人揮了揮手,“我先走了……方馥濃,你記得考慮一下……一定考慮一下啊!”
如同跑脫了一只鬧嘴的麻雀,女孩一走,頓時清淨不少。而這一清淨,病房也顯得堂高壁素,晌午的陽光在窗口徘徊,床頭的玫瑰開得正豔。
方馥濃又問滕雲要煙,沒想到對方居然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包,扔給了他。
利群。四十五一包的硬陽光。
“你也抽煙了?”
“我不抽。可我發現,中國人的人情世故好懂也不好懂,有的時候你掏心掏肥,對方壓根不放心上,可有的時候你遞一根煙、敬一杯酒,兩個陌生人就拉近了距離。”滕雲笑笑。煙雖遞了過去,還是得說兩句勸谏的話,“你剛動過肺部手術,現在就抽煙,不想活了還是怎麽的?”
方馥濃沒答話,抽出一根煙放在鼻子下頭嗅了嗅,接着咬進嘴裏。
“你這是假煙,利群的煙絲帶點中藥味。”
滕雲倒也沒多感慨世風日下,煙草專賣店裏竟然良莠不齊,混雜假煙。他見方馥濃朝自己做了個點火的手勢,立即心領神會,掏出打火機替他把煙點了上。
方馥濃吸了一口,将煙霧在喉嚨口裏含了一會兒才吐出,說:“還好,還湊合。”
咳了兩聲,煙挺兇。
滕雲搖了搖頭,責怪他:“我敢說你再這樣瞎折騰,肯定活不過四十,你信不信我這句話?”
“我信。”咳得确實有些狠了,方馥濃自己倒不介意,氣息迂回地笑笑,“可我也敢說,我這四十年肯定比別人八十年還精彩,你又信不信我這句話?”
“當然也是信的。”滕雲微微一笑,“什麽時候出院?”
“醫生建議我多留兩星期。”
“那你就安心留着,公司裏的事情不勞你操心,戰總、薛彤還有幾個部門經理都會看着,我也會盡力而為。”
“我不操心覓雅,人老板都不操心,我瞎起勁什麽?”這話明顯透着酸,方馥濃也不遮掩自己的情緒,“你要不替我打個申請,把這病房換成雙人間,還得是那種男女混宿的,跟大學寝室一樣。”停一停,又皮厚地補上一句,“我想開了,難得有閑時間,不如用來談談戀愛。”
滕雲知道他酸的什麽,卻故意不點破,揶揄說:“何必換病房那麽麻煩,剛才出去的那個不就是現成的?”
“你說戰圓圓?”方馥濃忙搖頭,“她不行,小丫頭片子。”
“你這人風流債太多了。這花兒沒準兒也是出自你哪個今非昔比的老相好,特意回來要你還債。”滕雲把視線移向床頭那叢怒放的玫瑰上,花密葉疏,開得真是漂亮,“說起來,你們複旦有男女混宿的寝室?”
“有啊,留學生公寓。我大四的時候找過幾個外國妞,還在裏頭住過一陣子。”
滕雲詫異:“那些年你不就只有一個李卉嗎,什麽時候還那麽放縱過?我居然都不知道。”
不得不說,學校對留學生的待遇遠勝普通人,留學生樓裏不止有空調、電視、運動器材,還有豐乳肥臀與金發碧眼。那個時候李卉急于讓這段戀情修成正果,屢屢向男友讨要婚書,可方馥濃打從開始就沒打算讓婚姻束縛自己。
兩個人沒冷戰,沒熱戰,不提分手,不提未來,就這麽平淡如水地過了幾個月。這幾個月方馥濃花開多處,翹課出國,不僅見識了不同地方的風土人情,後來還掌握了三四門不同國家的外語。
因為李卉的一句話,方馥濃最終覺得這個女人他還是該娶。
她說,我不怪你,如果換作別人這麽出軌,我一定不能容忍。因為別人一定是好色,可你不是,你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