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的,此時此刻,在羅修手中是一枚米粒大小的昆蟲卵。

——潔白,沒有污垢,健康狀态良好,就像一枚可愛的米粒,當羅修攤開手心的時候,甚至産生了這玩意兒在陽光的照射下還能閃閃發亮的錯覺。

不過它再美麗,它也還是他媽的是昆蟲的後代。

短暫的沉默。

羅修覺得自己頭發在起立唱國歌,要是上一秒他還有仿佛覺得自己身在什麽正常療養院的錯覺的話,那麽很好的,現在他終于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把自己送進了一所瘋人院裏!黑發年輕人覺得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他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沒讓自己将手中的這枚牙齒扔到面前這張面帶微笑卻異常神經兮兮的臉上——

“這是什麽?”黑發年輕人明知故問。

“跳蚤後代。”艾麗嘉歡快地回答。

“……”去你大爺的,羅修咬着自己的“真?後槽牙”心想。

他低下頭忍着惡心看着這枚被女人如同寶物一般塞進了自己手心的牙齒,用左手的兩根手指将它從自己的右手手心拿起來的時候,他覺得離開了這枚牙齒的手心那片皮膚立刻獲得了重新呼吸的能力——相反的,他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捏着這枚牙齒的左手拇指和中指大概就快要腐爛了……

“有什麽用?”羅修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說,“很難相信這是跳蚤的後代,你看,我的意思是如果跳蚤真的有……後代的話——這玩意比二十只跳蚤加起來都大。”

“你不應該反駁我,愛麗斯。”艾麗嘉責備地看着面前面帶嘲諷的黑發年輕人說。

“…………真是對不起啊。”羅修沒多少誠意地撇了撇嘴,前所未有地發現原來“愛麗斯”這個名字居然還擁有如此的魔力——比如在過去的二十來年裏,他從未發現人們每叫一次這個名字都能讓他有想要暴走的沖動。

“你可以用它來擊退試圖将奇怪的傳染病帶給你的鴿子,”艾麗嘉想了想後,她瞪大了眼,看了看四周——就好像此時走廊上除了她和羅修之外還能有其他人似的,而這個女人在神秘兮兮裝模作樣之後,終于仿佛是鼓起了勇氣似的看着面前黑發年輕人的眼睛說,“其實它們是來自被污染的天使湖畔的烏鴉。”

“天使湖畔?”

“曾經是。”艾麗嘉說的一臉認真,“現在它們被污染了,因為有人将它和地獄的冥河接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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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修發現自己就不應該搭話——現在他受到了懲罰,你看,話題神展開了,一切順利得就好像他有多擅長和神經病說話似的。

“那些惡魔習慣僞裝成和平的鴿子,但是想要辨認它們也許并不困難,魔族變成的鴿子在遇見你的時候,眼睛會從正常的黑色變成紅色,如果你看見了紅色眼睛的鴿子,那就意味着你要注意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了……小心鴿子,愛麗斯,它們會讓你失去行動的能力!”

“它們不會。”

“它們會!”艾麗嘉露出了一個相當執着的表情,“跳蚤的後槽牙可以用做護身符,這樣它們就沒辦法把你帶到魔王那裏去了。”

在最初聽到“魔王”二字的時候,羅修必須承認自己的心跳稍稍快了一拍——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為什麽要來到這裏的原因……但是在沉默了良久之後,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和什麽人對話的黑發年輕人艱難地動了動唇:“魔王……?”

艾麗嘉看上去欣喜地點了點頭,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終于開竅了的孩子:“嗯哼?”

“魔族為什麽要在遇見我的時候眼睛會變成紅色?”

“因為你是愛麗斯呀。”

“……”

“聽懂了嗎,愛麗斯?”

“……”

“你去哪兒,愛麗斯?”

“……”

“你要到外面去嗎?——不要到後花園去,你不應該給機會讓瑪利亞那個小婊子背着所有人跟烏茲羅克大人偷偷見面!——愛麗斯,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愛麗斯——”

而此時此刻,回答站在走廊盡頭踮着腳伸着腦袋往前望的女人的,只是黑發年輕人毫不猶豫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以及他下樓的時候,每一腳仿佛都飽含着憤怒的“咚咚”下樓聲音……

羅修面無表情逃也似的離開了二層樓的走廊,當他轉過旋轉樓梯,再一次看見那雙手合十祈禱的女神雕像,他終于覺得自己內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并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被愚弄了,相反的,羅修覺得,當他自己聽到艾麗嘉口中說出“魔王”二字時心跳居然加速這一點……真的十分可笑。

像個傻帽似的。

他真的是敏感過度了。

黑發年輕人輕輕嘆了口氣,當他擡起手下意識地想要揉弄自己的頭發放松一會兒時,卻意外的發現那枚該死的卵還被他下意識地緊緊握在手心……會不會孵化啊?……黑發年輕人停下了步伐,站在旋轉樓梯的最後一個臺階上,他低着頭看着那枚卵看了很久,就仿佛随時都準備從雙眼中噴出火焰将它燒成灰燼似的——最後,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他已經将那枚跳蚤後代随手塞進了褲口袋中。

很貼身的牛仔褲,足夠将少年修長的腿完全暴露出來,這是羅修最滿意的一條褲子,在照鏡子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自己的嘟臀因此而變得十分挺翹性感,足夠迷倒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

但是大概其中絕對不包括任何一名瘋子。

羅修撇撇嘴,當他發現是他自己把自己送進了這個無人能欣賞他的嘟臀的無趣世界而皺眉的時候,他已經推開了主建築那沉重的大門,重新來到了浮屠羅門院的前庭——雕塑着吹喇叭的小天使光着屁屁,清澈的噴泉從它手中的小喇叭處流入池子,反複循環發出嘩嘩地令人心安的流水聲;陽光從高大的樹木陰影間照射下來,依舊溫暖如同他走進這座令人崩潰的建築前時一樣。

與此同時,巨大的鐘聲在羅修的腦袋頭頂敲響。

鐘響十五聲,下午三點整。

最開始,黑發年輕人被這鐘響吓了一跳,而當他微微瞪大眼擡頭看去的時候,卻發現在主建築後面确确實實聳立着一座鐘塔,很古老的盤鐘,下面挂着一個巨大的鐘擺,每一秒,那個鐘擺都會咔嚓咔嚓地擺動着……

當羅修看着他的時候,有一群潔白的鴿子從大鐘的鐘擺下面展翅飛出,它們撲簌着純潔的翅膀,發出一陣如同美妙的音樂一般“咕咕”的聲音,其中某只鴿子的羽毛從天空中飄落下來,正好落在了羅修的腳下。

黑發年輕人微微眯起眼,他仰着頭,迎着幾乎有些刺眼的陽光仿佛着了迷一般看着這些鴿子在萬裏無雲的碧空中成群結隊地飛翔——然而,在羅修意料之外的,這些鴿子卻沒有飛遠,他們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始終在浮屠門羅院的範圍之內盤旋不肯離去……

最後,它們消失在了羅修身後的這座龐大古老的哥特式建築之後。

羅修下意識地往通往建築後背的方向邁出了一步——

【不要去後院。】

艾麗嘉飄渺空靈的聲音卻在這一刻詭異地在黑發年輕人的耳邊響起。

羅修皺起眉,停頓住了腳步,他擡起手揉了揉迎着陽光太久導致有些酸疼的眉心——非常奇怪的是,他發現剛才他擡頭看鴿子的時候,眼睛居然沒有産生任何的不适,甚至,他産生了一種“如果那些鴿子在那飛一輩子,那我就站在這裏看上一輩子”這種可怕的執着。

而此時此刻,正當黑發年輕人努力放松着自己發酸的眼角時,忽然之間,他聽見了十分立體的羽翅撲簌聲響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他愣了愣,下意識地放下了手,卻定眼一看,發現了一只從鴿群中脫離出來的白鴿。

此時,這只白鴿正拍打着翅膀,在羅修的腳邊跳來跳去——看來站在平地上并不是它擅長的動作。

只不過當羅修低下頭看着它的時候,這只鴿子卻仿佛有所感應一般,它停止了撲騰的動作,揚起脖子看向站在自己腳邊的黑發年輕人——它歪了歪頭,發出了“咕咕”的可愛叫聲,那雙綠豆一般的黑色眼睛和黑發年輕人對視上的時候,裏面盡是好奇。

這是一只不怕生的小家夥。

羅修露出了一個微笑,他蹲下來,伸出一只手指在這只潔白的鴿子頸脖之上輕輕揉了揉,而對方似乎十分享受他的動作似的,它展開翅膀,閉上眼,貪婪地用自己的腦袋去回蹭這只撫摸自己的溫柔指尖——

這個時候,羅修卻意外地在空氣中聞到了一絲血腥的氣息。

黑發年輕人下意識地皺起眉,他伸出手,十分輕柔地将那只白鴿從地上捧起,當它“咕咕”叫着安靜地在他手心蹲好時,他翻開它的羽翼看了看——果不其然,在右邊的翅膀上,他看見了一塊已經幹澀的血跡,那血将鴿子潔白的羽毛污染得一團糟,在翅膀與身體連接的那一部分,正插着一條十分細小的鐵絲。

大概是這只鴿子在跟随鴿群在什麽地方鑽進鑽出玩鬧的時候不小心勾到了鐵絲網。

羅修小心翼翼地将那鐵絲網從這只鴿子的身體裏拔了出來,這小小的動作讓他手心的白鴿猛烈撲打了一下翅膀——當然,鴿子也是會知道痛的……然而,這只鴿子就好像真的知道面前的黑發年輕人是在幫助自己似的,它不但沒有反抗,反而伸出鳥啄,親密地咬了咬黑發年輕人手中上的軟肉。

依舊是“咕咕咕”地叫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與此同時,羅修覺得仿佛自己也聽見了降落在後院裏的鴿群在回應似的“咕咕”叫了起來。

“這就把你送回鴿群。”

羅修微笑着将白鴿捧在手心,感覺到它溫暖的軀體貼在自己的掌心,黑發年輕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緩緩地向着後花園走去——

……

浮屠門羅曾經是教堂,并且從如今的景象來看,将這座廢棄的教堂重新利用起來的男人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它的原貌——這其中包括它廢棄的這些年來在其後花園裏自由成長的野花野草以及樹木……

十幾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這個曾經或許精致過的後花園變成了百草重生茂密小森林的模樣。

羅修用自己的肩膀頂開了鏽跡斑斑的大鐵門,依舊是溫和小心地将那只受過傷的鴿子捧在手心,他一邊用另一只手輕輕地安撫着這個受傷的小家夥,眼睛卻從未停止下來的四處張望着,紫色的野花,綠色的野草,以及鋪天蓋地蔓延在後院欄杆每一處角落的粉色野薔薇,空氣之中盡數是泥土與花香混合的令人安神的氣息。

黑發年輕人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後院最中央的那一顆參天大樹上。

它枝繁葉茂,伸展出來的枝葉陰影幾乎蓋過了整個後院,陽光從它的枝葉縫隙間投射下來在地上形成了星星點點的斑駁光跡,當有溫暖的風吹過時,枝葉發出好聽的沙沙聲響……樹枝上,隐隐約約傳來此起彼伏的“咕咕”鴿子叫聲——

鴿群就在這裏。

仿佛是聽見了同伴們的呼喚,羅修感覺到了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小東西似乎焦躁不安起來,它拍動着翅膀,任由血腥味兒在空氣之中再次彌散,而下一秒,甚至不等羅修做出任何舉動,它重新展開了翅膀,一改之前柔弱的形象,幾乎是毫不留戀又迫不及待地,從黑發年輕人的掌心之間飛走——

羅修跟着它小跑了幾步。

當黑發年輕人一路仰着頭追着鴿子停下來的身後,他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那棵參天大樹粗壯的樹杆之下——而那只他與它有救命之恩的白鴿,卻撲簌潔白的翅膀,輕輕地停在了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長指節之上。

大樹上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坐在大樹中層的某個粗壯的樹枝之間,修長強壯的腿慵懶而舒服地舒展垂下,白色的大主教袍子燙着金色滾邊,精美的刺繡暗紋仿佛在預示着穿着它的人身為有多麽的高貴,而他的臉——

羅修微微睜大了眼。

他從來沒有見過長相如此英俊的男人。

高挺的鼻梁,抿起時仿佛也淺淺上鈎的薄唇,如劍般的眉讓他看上去不怒自威,健康的小麥色的皮膚讓他徹底遠離“娘炮”這類的所有負面詞彙。

“我還以為你流連于村民所曬的稻谷之中舍不得回來,居然是受傷了麽,可憐的小家夥。”

坐在樹上的男人擡起沒有戴手套的另一邊手,親昵地蹭了蹭停落在他手指上的那只潔白的鴿子,當他說話的時候,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就好像是最優雅的管弦樂器發出的低音……當男人發出低沉的笑,站在樹下的黑發年輕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這一秒,他仿佛能看見此時此刻坐在樹枝上的男人背後無形地伸展出無數對潔白的羽翼!

烏茲羅克。

被譽為“從聖經中走出的神聖”的男人。

這一秒,羅修聽見自己的血液在這一刻仿佛從腳底一路往頭頂上沖去,所有的血液奔騰叫嚣沸騰着逆流回心髒,他的心髒跳得太快了——仿佛下一秒就要以最瘋狂的只是從他的胸腔裏蹦出!

黑發年輕人咽了口唾液——他後退一步,下意識地想逃離眼前這副完美得可怕的畫面,然而卻沒想到的是,他的褲腳卻在這個時候該死地碰到了一叢野花之上,沙沙的聲響欠揍地驚擾到了坐在樹枝上一心一意跟受傷的白鴿對話的男人——

當烏茲羅克臉上的微笑微微一頓,驚訝在那張完美的天使臉龐上一閃而過地低下頭時,目光,不其然地與站在樹下仰着頭傻傻地望着自己的那雙黑色瞳眸碰撞!

“…………”

對視上男人的那一刻,羅修覺得假如現在出現一個什麽人,讓他當下立刻馬上死掉,他也不會有任何怨言了——從小到大,他從未有過這種感受,當渾身細胞都在尖叫,當所有的大腦思維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天知道他多麽想揪着自己的頭發将自己從後院裏直接扔到前庭的水池裏冷靜一會兒!

羅修發誓自己沒見過那麽奇怪的眼睛——

一邊是璀璨如星辰的金色,另一邊,卻是如血一般的紅。

而此時此刻,這雙如同純種波斯貓似的漂亮瞳眸,正顯得有些驚異地,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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