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Chapter (29)

來,子軒就鑒證了一對非常獨特的情侶。

那小巧的女孩子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而那個高大的男生吓得躲在女生的後面,不斷跟她說:“芳芳,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那個教學樓真的死過人啊……聽說現在每天晚上都有人影在裏面晃來晃去呢!”

因此,子軒還在心中嘲笑那個男生半天。當然,在想到自己剛才做出來的囧事,他也順帶唾棄了自己一番……

終于走出小樹林,子軒和慕楓動作特別快,不知不覺就把其他人甩在後面。

等他們走出樹林的時候,還沒有看到其他組呢。他們沒有猶豫,就步入破舊的教學樓。

教學樓常年失修,一樓相當潮濕,牆壁上滿是青苔和污垢,空氣裏彌漫着黴味,地上鋪着木板,堆着沙石,也對,聽說學校打算在這學期重建這所教學樓呢。相信下學期,這所破舊的教學樓就會煥然一新吧。

很快就上了二樓,子軒笑:“不會吧,這麽簡單?這棟樓就只有五層吧……我還以為有多恐怖呢,這裏面也就有點黑,地有點滑,味道有點點難聞而已,完全沒什麽啊!”

“嗯,現在看起來是很容易。”

慕楓這樣說着,但還是拉着子軒,漸漸放慢了速度,“看着地上,小心摔跤。”

手電筒不斷掃射着黑暗的部分,一點一點的,兩個人到達了第三層。

這個時候他們才聽到其他組上來的聲音,子軒瞬間有種自己跟慕楓絕對可以拿第一的感覺,馬上激動死了,拉着慕楓加快步伐。

“說不定我們可以拿第一呢!”

“嗯。”

“第一名會是什麽獎勵呢,好期待!”

“你希望是什麽獎勵?”

“嗯……當然是——”

說道這裏的時候,子軒突然不說話了。

然後,他的手又開始抖起來,他悄悄問慕楓:“楓哥……你剛剛……有沒有聽到……腳步聲?”

慕楓握緊子軒的手。

與此同時……

幾乎是要印證子軒的正确性之時……

噔……噔……噔……噔……噔……

清晰地,踩在水泥地上的,輕巧的,緩慢的聲音就在不遠處傳來……

慕楓的手電筒光亮馬上就掃了過去。

一個瘦高的人影伴随着幾點詭異的螢火一晃而過,大概過了十秒鐘的樣子,徹底消失了。

子軒用兩只手抓住慕楓的胳膊:“天啊他們不是亂說的……真的有鬼……這邊真的……”

“別怕,可能只是走得快的同學而已。”

“可是大家都是兩個人一組啊!他怎麽會一個人,而且他沒有用手電筒……”

“是丢了手電筒,也跟同伴走散了吧。”

“可是……楓哥,幹脆,我們在這邊等等吧?待會兒人多了就……”

“不想拿第一名了?”

“……當然想。”

“就差兩樓了,馬上就到了哦。聽說第一名的獎勵很不錯哦。”慕楓安慰他,“再說了,學生會的人都敢把蘋果放在最上面一層,也敢組織這項活動,說明根本就沒有什麽真正的危險,剛才那個人多半也只是讓人有意扮演出來的而已。你根本不用害怕。”

子軒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好吧,我們繼續!”

終于爬上第五樓,也就是頂樓,離勝利的曙光越來越近了!

而這個時候,他們遇到了障礙——樓道上堆滿了木頭,根本不能過去。

慕楓伸手拉旁邊的一閃門,很容易就打開了。是的,走廊不能過去的話,從教室裏過去好了。慕楓先走進去,子軒後踏入,幾乎是無意識的,他就随手拉上了門,跟慕楓大步走向後門。

可是——他犯了一個大錯。

後門打不開。

他們只好折返。

可是——前門竟然也打不開了!

為什麽會這樣?!其實,這棟教學樓的門和T大第四教學樓的門一樣,有一個非常大的缺陷,就是在關門的時候,如果門把手不小心向上拉了一下,就會自動反鎖,相當于,它會自動地把人鎖在教室裏。在四教還好,可以請同學找樓下的大叔上來開門,但是這裏——參加試膽大會的人倒是有三十多個人,真正有膽量上來的多半就只有十個人了,到四樓的路徑至少三條,相當于來這裏的最多兩對,看到沒路了,他們會折返吧……

看吧,大概過了五分鐘,子軒聽到有一對情侶上來的聲音,連忙跑去敲打門,對着外面吼。結果,那女生直接尖叫着拉着男生逃走了……留下子軒在黑暗中淩亂了。

慕楓非常無奈:“小軒啊,你用手電筒指着自己對他們呼救,他們不被吓走才怪呢……”

子軒這才醒悟,他後悔不已:“我是怕他們看不到這裏面有人嘛……對不起……”

慕楓笑:“幹嘛說對不起?嗯,我還是打電話吧。”

子軒糾結地在黑暗的教室裏徘徊:“唉,等他們來開門了第一名早沒了……唔,這手電筒也快沒電了……還是關掉吧。”

“名次不重要,安全第一。”

“這教室是木板制作的啊。”子軒用力踩了踩,“感覺好薄……”

他順着自己的感覺,走到一個角落,然後興奮地對慕楓說:“這裏的下面是空的耶……似乎特比特別薄,你說這下面有沒有——”

他還沒有說完,慕楓聽到木板碎裂的聲音!

黑暗中,子軒腳下的木板,竟然整塊坍塌——

伴随着可怕的失重感,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完了。

而慕楓,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以最快的速度沖過去拉住子軒的手臂——但是,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太過太過慌亂,他是抓住了子軒,但是他踩上的木板也一起坍塌了!

那個剎那,兩個人便一起朝下墜落!

慕楓一咬牙,就用最大的力氣将子軒往上拉,然後,憑借着他的本能,在空中翻了一個身,将子軒護在懷裏,讓自己的身體在下——

接着,一聲悶響,兩個人摔在冷硬的水泥地板上。

幾秒鐘後,子軒艱難地爬起來。

他的膝蓋有點悲摔到,但是因為他幾乎都在慕楓的懷裏,所以只是擦傷而已。

但是——

子軒吓得馬上從慕楓身上爬下來,大力搖晃他:“楓哥你怎麽樣你沒事吧?!”

而慕楓,隔了十多秒,才悶聲說:“你沒事……就好了……”

子軒去扶他,可是當他觸碰到慕楓右臂的時候,慕楓“嘶”地一聲:“別碰……”

而子軒,分明感覺到手中的粘稠的,溫熱的感覺……

這下子,他魂都快要被吓掉了。

這種恐怖的感覺,比剛剛害怕鬼的那種,所有的恐懼都要劇烈太多太多:“楓哥……你流血了……你的手臂……”

子軒深呼吸,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

他顫抖着手指将摔到一邊的手電筒找過來,照在慕楓的右臂上——出血的原因,是因為地板上有玻璃碎片,好在……雖然在流血,但是流得不多,沒有傷到重要部分——可是,他突然發現慕楓的肘關節,有一部分凸出來了,感覺非常怪異——

“楓哥,你是不是脫臼了!?你……都是我害的,對不起,是我踩那塊木板的……是我關的那扇門……對不起對不起……要是你的手以後好不了怎麽辦?你可是……你可是……怎麽辦,不行我馬上叫救護車……我馬上……”

子軒一邊強迫着自己冷靜,一邊完全無法冷靜。

他抖着手按了半天號碼都沒撥出去。

而慕楓,蒼白着臉,伸出尚好的左手,輕輕地,擦拭子軒不斷湧出眼睛的淚水:“傻瓜,小傷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112、chapter 106 試膽大會(下)

子軒打電話。

可是這個地方的信號竟然只有一格,根本打不過去。

他急得跑到窗邊打,然後他發現……這裏的窗戶,竟然已經被木板封住了麽?

與此同時,慕楓自己用左手抓住右小手臂根部,摸準凸出來的那個部分,用手指緩緩卡住,此時,如果有燈光的話,就可以看到他已經滿頭虛汗了。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眉頭便狠狠地皺了起來,子軒剛打完電話,就清晰地聽到骨骼之間,那種清脆的響聲——然後慕楓的呼吸瞬間變得非常劇烈,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嘴唇發白。

他吓得扶住他:“楓哥你在做什麽?”

“我……我剛剛已經把它接好了,這樣,進醫務室了也會好處理一些……”慕楓笑,“小軒啊,我真的沒事……反正待會兒那些人也來了吧,你不用擔心我……”

可是子軒簡直……急得快瘋了。

這個鬼地方……

沒有窗戶,門也打不開,旁邊也沒有人,大聲呼救沒有用,打電話沒有用,簡直就像是一個可怕的監獄一樣!那些人是會來救他們的,但是……一時半會兒是來不了的吧!可是現在慕楓的情況這麽危急,需要馬上去醫務室啊……難道,還需要讓慕楓等半小時?一小時?還是半個晚上?一個晚上?!

他記得曾經在書上看過,教練也強調過,脫臼如果比較嚴重的話,受傷者可能會因為疼痛而休克的!

不行不行……

當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是楓哥保護了自己。

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難道自己就長了一個什麽也幫不了的廢人嗎?!無論如何,必須保護他,必須想辦法,必須……冷靜下來!

子軒全身在微微發抖中,嘴唇微微蠕動着默念着“冷靜”,然後,一次又一次回憶以前隊裏的人脫臼了,是怎麽被急救的。

然後,他馬上跑去搬了一張桌子過來,将其放倒,讓慕楓靠在其上。

接着,他毫不猶豫地脫下外套,再脫下最管用的白色薄襯衫,在慕楓吃驚的表情裏,他直接用牙齒咬住襯衫一頭,使勁歪頭,手指再一扯,半分鐘不到,好好的白色襯衫就被他撕成四大塊,然後,他拿起兩塊,開始捆死疙瘩。

“小軒你在……”

“我要幫你固定。”

子軒的臉上還挂着淚花,可是現在,他頭也不擡地努力着手中的事情。

子軒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做手工的孩子,也從來都沒有做過這件事,可是,他現在卻在用最大的努力回憶多年前看到的,隊醫為為受傷隊員做的急救工作。想盡辦法用其他材料代替繃帶——他此時此刻的表情,簡直比上場比賽的表情還要認真無數倍。

很快,他就将這四截襯衫捆在一起,形成長長的布條。他拿着電筒在周圍搜尋了一圈,很幸運地找到了一塊剛剛因為坍塌而斷掉的薄木板,剛好呈長方形。

他準備好所有材料以後,輕聲說:“楓哥……對不起,你再忍受一下,馬上就好了。”

說完,他就小心翼翼地托起慕楓的手臂,将其彎曲。

慕楓好不容易緩和的呼吸頓時又迅速加強,那濃重的,帶着微微顫抖的喘息就環繞在子軒耳邊,聽得子軒心疼到根本不想再動他一點點的地步。但是理智讓他知道,如果他現在不幫慕楓固定,一旦受傷部分再次受創,後果不堪設想。

于是,他快速地将襯衫纏繞在慕楓的小手臂上,一圈一圈,緊緊的……

遇到有皮外傷的部分,子軒狠下心來,将小玻璃碎片弄出來……

慘白的襯衫上很快就被鮮紅的血滲透,在若隐若現的光芒裏,顯得觸目驚心。

子軒的胃越來越難受,他的腦袋也難以抑制的,有一點發暈。這個很正常,因為他天生就有點暈血。但是他強迫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幫慕楓處理傷口,最後,當子軒将慕楓受傷的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的時候,手電筒已經熄滅了。

“可惡!”

子軒低聲罵道。

慕楓沙啞着聲音道:“完全黑暗了呢,小軒,你會害怕嗎?”

“怕……我怕得要死!”

“你還真是很怕鬼呢。”

子軒大聲說:“鬼?!我才不怕呢,現在就算真的有鬼,世界上所有最可怕的鬼都來到我的面前我都不怕!我怕的是……要是電話一直打不通,要是那些人很久才來……要是你的手臂有事……哪怕只有一點點後遺症……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慕楓忍不住伸出左手,握住子軒的手腕。

而子軒頓時全身一顫。

是啊,在皮膚相互觸碰的那一剎那,他才發現,慕楓的手指……竟然如此冰冷——在他的印象裏,慕楓的手指不是這樣的!每次牽住自己的時候,都是有力的,溫暖的,讓人安心的……而現在,簡直就像是冰塊一樣!

子軒想要抱住他,可是現在慕楓的手臂已經被吊起來了,他無法從正面好好抱他。他只好過去推開桌子,從後面抱住慕楓的後背:“楓哥……你現在很冷吧,可是我很暖和,我一定可以讓你溫暖起來的!”

慕楓輕笑:“嗯……你真溫暖……”

可是他斷斷續續的聲音,已經虛弱到讓子軒想要再次哭出來的地步了。

子軒伸手将自己的外套披在的背後,盡全力讓自己可以制造出更多的溫暖。然後坐下,将自己的腦袋靠在慕楓的後背上——

平時的那種羞怯,他早就忘記了。

他想做的事情,就是盡自己所有的力量,讓慕楓好起來!

他緊緊抱住慕楓的胸口,腹部,他的手臂毫無縫隙地貼在慕楓的身體上:“楓哥……感覺好點了嗎?”

而慕楓還在瑟瑟發抖:“再……再緊一點。”

子軒馬上分開雙腿,纏住慕楓的腰部,這樣——兩個人的身體,幾乎是完完全全貼在了一起。

“現在會更溫暖嗎?”子軒急切地問。

“嗯……好多了……很溫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子軒緊緊地抱住慕楓,不錯過一點空隙。

現在……他有種非常非常迫切的願望。

他想要,将自己所有熱量都輸給慕楓,哪怕會因此暈倒。他想要完完全全地與慕楓融為一體,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分擔慕楓的痛苦,這樣,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溫暖慕楓的一切了。

他想盡辦法跟慕楓說話,因為他怕慕楓一睡着,就會休克。

“楓哥……你上回從澳大利亞帶回來的奶酪味道怪怪的,可能是我不喜歡喝牛奶的緣故吧。但是巧克力和彩色糖果都超好吃的說!過幾天,我們又去市中心玩吧,還有好幾家店沒有帶你去吃呢……還有很多比賽,想要跟你一起參加……今年還有超級重要的亞運會……所以你一定能好好康複,我會陪着你康複,你康複的時候我會天天照顧你,好好治療的話……就像你說的一點沒問題的,你說對不對?”

“嗯……說得對。”

“楓哥你的身體已經開始熱起來了呢。喂你不可以睡哦!”

“我不會……睡的。”

“嗯!不愧是我的偶像啊……¥#……#@#%@@!……”

子軒又說了很多很多,而慕楓,因為失血和劇痛以後的麻木,現在已經非常困,意識很淡薄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子軒以為慕楓已經暈倒的時候。

慕楓突然輕聲說:“好美……”

“楓哥,你在說什麽?”

“……是……螢火蟲吧。”

就像在證實慕楓的話一樣,一個渺小的光點緩緩地飛到子軒的面前,輕輕地,停在他的指尖上,癢癢的。

子軒湊近一看——微微揮舞着翅膀,尾部不斷閃着亮光的,不是螢火蟲是什麽呢!

他驚訝地爬起身,從慕楓的肩膀上探出腦袋……

瞬間,有種來到夢境中的感覺。

因為,在讓人窒息的空間裏。在那些,粘稠的,充滿着黴味的空氣裏,正有零零碎碎的光點,從遠方飄來……那是淡淡的,金黃色,猶如飄散在空氣裏的碎金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封閉的空間裏,會有螢火蟲。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引來了這麽多螢火蟲……

但是,現在,對于兩個人來說,這些螢火蟲,簡直就像是黑暗裏唯一的光明那樣耀眼,那樣炫目。它們旋轉着,在凝結的空氣裏滑出時而相交,時而想離的弧線,朝兩個人飛來……

現在,兩個人才完全看清周圍的情景。

地上雜亂不堪,有一些紙張和桌椅。

而在房間的角落,竟然有好多花盆,裏面有各種各樣的植物。根本就不像沒有人照看的地方啊……

再然後……

噔……噔噔噔……

又是那種,清晰地,踩在木板上的聲音。

但是這次跟剛才的不一樣,這次很急,腳步聲比剛才的大多了,穩多了。

門一下子就被打開了,子軒瞬間看到了曙光,他連忙扶起慕楓爬起來!

那是個中年大叔,他快步朝兩個人跑來:“受傷了?”

子軒連忙回答:“嗯,脫臼!而且玻璃把皮膚劃傷了!”

大叔非常有效率,他和子軒托起慕楓,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在此期間,千萬螢火蟲零零碎碎地跟在他們身邊,即使沒有手電筒也完全可以看清楚前方的路。

很快,慕楓被送進醫務室。經過檢查,玻璃造成的傷口都是皮外傷,不嚴重。至于脫臼,還好慕楓果然地給自己複位,子軒還給他固定了,醫生說這樣的傷好好休養,一個月應該就能康複,子軒終于放心了。

他馬上就想起一定要好好感謝那位大叔。

結果周圍的人告訴他,他哪是一般的大叔,他根本就是T大的生物教師,今年36歲的李贻煌啊!

大家都對大叔怎麽會知道子軒和慕楓被困的地方感興趣,而大叔只是笑笑:我就是像往常一樣,去那邊散步。是他帶我去的。

他?

當大家問,‘他’指的是誰之時。

大叔笑得有點尴尬:啊,就是那些螢火蟲啦。

大叔很快就離開了。

他走後,很多學生都在竊竊私語。

啊,他果然每天晚上都要去那棟廢棄教學樓呢!難道大家所說的鬼,就是指這個大叔嗎?話說他為什麽每天都去呢?他在那棟樓裏,做什麽呢?難道他現在還在那裏培育植物,做實驗?

大叔沒有回家,而是再次沿着樹林,來到廢棄大樓下,然後,緩緩地走到T大郊外,那一大片荒蕪的田野裏。

不知名的植物早已高及膝蓋。而他,來到一個不起眼的墓前,從兜裏拿出一支煙,點燃,然後,就倚靠在冰冷的墓碑上,默默地站在那裏抽煙。

逐漸的,小小的螢火蟲從周圍飛來,慢慢地,聚集在他的周圍,聚集在墓碑上,田野裏,微微閃耀着……如此安靜,如此溫柔,啊,就像七年前的那個仲夏夜,和他一起來到這裏的時候,一樣絢爛,一樣美麗呢。

他輕輕伸手,便有小小的光芒飄到他的指尖,癢癢的。

夜晚的風吹拂着他的短發,他的衣袂,他笑了。

眼角因為年歲的原因,已經有淡淡的皺紋了。

煙霧朦胧,他的聲音低低的,就像多年前那般溫柔:

“景然,這裏,是我第一次吻你的地方……你……還記得嗎?”

113、番外 螢火蟲之墓(再修)

第一次見到謝景然的時候,是七年前的冬季。

那個時候,我剛剛成為T大生物研究所的老師之一,每天除了上課,我幾乎都呆在實驗室。休息的間隙,我會到陽臺眺望遠方的風景——我看到了他,身穿黑衣,在一大片瑩白裏,一個人坐在涼亭中,猶如冰雕般靜止不動。我發現,每天傍晚,他都會來到那裏,而且還有越呆越久的趨勢。常常,我去食堂吃完飯,他還坐在那裏,安靜地眺望着遠方。

剛吃完飯,我會在花園裏散步。

有時候,我就坐在他對面看報紙,而他,一直維持着最初的姿勢,輕輕地倚靠着欄杆,目光無神地望着遠方,就像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一樣。

說真的,他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

他的黑發微卷,比一般男孩子長,微微裹着比一般人都要蒼白的脖頸和臉頰,他很瘦,即使穿着羽絨服,站起來的時候也會給人一種纖長的感覺。

要說……他最讓我震撼的地方,莫過于他的那雙眼睛了。

當時,我的報紙被風吹到了地上,我走過去撿,而當我擡眼的時候,就看到了他淡淡看向我的表情。

他微微仰頭,黑發湧動。過于蒼白的臉頰上的五官精致如畫。

他只是半寐着眼看着我。

眉毛擁有平坦的,淡漠的弧度,眸色很淺,有種玻璃般的質感。右眼下,有一顆淡淡的痣,就像是無法抹去的淚水一樣。

是他那無意透露出來的那種眼神,讓我永生難忘。那是種……什麽也不在乎的慵懶,厭倦一切的倦怠,以及,已經深入骨髓的絕望。我難以相信,那是一個十多歲少年擁有的眼神。因為,他明明如此漂亮,可是他的眼神,卻已經像一個滄桑的老人了。

那天,他早早地就離去了。

那天晚上,我在做實驗的時候,老是走神。

他是哪個專業的學生呢?以前都沒有看見過他。

他明明年紀輕輕,為什麽會有那樣的眼神呢?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他只是……心情不好而已吧?

可是,那樣的眼神,卻無意間滑入了我的夢裏。

夢裏,無數個錯亂的鏡頭裏,他坐在一大片金色的臘梅裏,安靜地凝視着我,淡漠的,面無表情的。卻又是美麗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索,擁有那種眼神的他,是個怎樣的少年呢。

之後,在不知不覺中,我開始期待傍晚的那一個小時。

一到時間,我就停止實驗,走到陽臺上去看他。

他每天,都坐在同樣的地方。他不像同齡人,總是拿着手機玩。他不玩手機,不看書,不做任何事,只是坐在涼亭裏吹冷風,發呆而已——

已經下雪了耶……

外面那麽冷,大家出去的時候都全副武裝,生怕感冒。

可是他為什麽還要坐在那裏,他不怕感冒嗎?他不去食堂吃飯嗎?晚上沒有課嗎?他,不會感到……冷到難以忍受嗎?總是一個人,不會感到,孤獨嗎?

我實在忍不住了,于是那天,我遞給他一杯熱騰騰的奶茶:“很冷吧,喝杯奶茶吧。”

我這樣對他說。

他搖頭。

“這是我不小心多買的,你就算幫我個忙吧!”

他還是搖頭。

我急了:“奶茶都要冷了,不喝的話很浪費耶!5塊錢一杯哦,你知道嗎?我還是第一次請學生喝奶茶,你要是不喝我……”

還沒有想好還怎麽說下文呢,可是他卻笑了,用雙手捧起奶茶,輕輕地,抿上了一口。

“謝謝您,老師。”

可是,我完全呆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

我發現……他真的,很漂亮啊。

比T大,我教過的所有學生都要漂亮。

他的睫毛,很長,他的皮膚雖然非常蒼白,但是,是異常細膩的。他的嘴唇雖然沒有一點血色,但是那形狀,就像是綻放的花朵一樣,很好看。

從那時起,每天傍晚,我都會帶給他一杯湯,或者一杯奶茶。最初他老是拒絕,但是後來習慣了,他自然也不拒絕了。

是從什麽時候,他第一次來到我的實驗室呢?

記得那天,鵝毛大雪飄然而落,天氣特別特別冷呢。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和鼻尖都已經被凍紅了,于是,我半拉半扯才把他帶進了教學樓,順便把他帶到我的實驗室,四樓。因為有開暖氣,一進房間,就感覺暖烘烘的。

我拉他來到陽臺,在窗戶上哈了一口氣,然後将上面的冰花和白霧擦幹淨:“看吧,這個地方比涼亭好,不但溫暖,還能看到更多風景吧?”

他湊過去看,馬上就驚訝地睜大眼睛。

是的,從這裏看,T大內部,外面,那些瑩白色的,大片大片的田野,樹林,遠山,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笑:“我沒騙你吧?”

“嗯……好漂亮。”

很明顯,他喜歡我的實驗室。

因為他不會拒絕我每天帶他上來坐一會兒的邀請。

每天傍晚,基本上,他都會站在陽臺,看着遠方,觀察我養的蘆荟和仙人掌,或者坐在我的牛皮椅子上,在草稿紙上塗塗畫畫。而我多半正在慢搖搖地和試管、培養皿以及顯微鏡奮鬥。我們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當然,他的話一向很少,我的話比較多。

不過我喜歡跟他講話。

如果我十句話可以引來他一句話的話,我願意說一百句。

因為我喜歡聽他淡淡的,安靜的聲音,猶如窗外的雪花一樣,輕盈,讓人感到舒适。

我問他是哪個專業的學生,他說,是美術專業的。

我跟他一起談論文藝複興的三大畫家,他說,他喜歡拉斐爾的聖母,喜歡米開朗琪羅的雕像。我知道他,學過風景畫,肖像畫,彩墨畫,水粉畫……

我問他,他的夢想是什麽。

他道,現在已經沒有了。

我驚訝,曾經有嗎?

他輕聲說,有的,小時候相當一個插畫家。

那現在為什麽沒有了呢?

當時,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

他整個人都陷在牛皮椅裏了,背對着我,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比平時,還要淡漠的聲音:老師,有時候您也會有想做,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的事情吧。

我的職業病馬上就犯了,說着:只要努力,只要堅持下去,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做到的啊。

“不行的。”

他這樣說。之後,我說什麽,他都不說話了。

我做完手中的實驗,已經過了近五分鐘。

我心裏好笑,這孩子……莫非生氣了?

我悄悄朝他走過去,準備吓一吓他。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睡着了?

他歪歪地靠在牛皮椅上,稍稍仰頭,眉頭微蹙。

似乎……在做噩夢?

我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撫平他的眉毛。

他輕微地動了動,呼吸再次均勻了。我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這孩子,平時會熬夜嗎?睡眠不充足?我從櫃子裏抱出毛毯,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将室內空調的溫度調成睡眠狀态。

可是就在拿空調板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他剛剛塗塗畫畫的草稿紙。

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鬼畫符……

有的,我看得懂,有的,我看不懂……

五角星、橫線、花朵、水滴……

米開朗琪羅、大衛、蠟燭……

繪畫、夢想、零……

不可能的……不可能……

我突然覺得這孩子的鬼畫符很有意思,我輕聲翻了幾頁,找到昨天的……

老師,李贻煌……李贻煌……李贻煌……

我笑,他是在練習怎麽寫我的名字嗎?

再然後,我翻回今天的,在那些鬼畫符的後面,我驚訝地看到一張速寫。

是一個人潦草的肖像,是個側面,那個人彎腰,眼睛抵在顯微鏡上呢——雖然很潦草,但是,他完完全全抓住了我的特征,就連我自己都覺得,他畫得太像了。

我因為自己的發現而感到小小的得意。

與此同時,我更不理解,如此有才華的他,為什麽會覺得沒辦法實現夢想?

我的這個問題,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毫無疑問,那個解答,開啓了我永遠的噩夢。知道答案的那天晚上,我對于他的所有美夢,最後全部都以他跟臘梅一起枯萎的悲劇結尾,醒來以後,我就失眠了。

我知道答案了,可是我不敢問他。

我沒有真實感,總是會覺得,他跟普通的學生一樣,是處在花季裏的,一個普通的漂亮少年,我很喜歡的一個少年而已。

只是,我變得有點神經質。

每次,當他在我的實驗室睡着的時候。

我會放下手中所有瑣事,坐在他的身邊,安靜地看他。

我完全不敢相信,完全不會相信接下來,在他的身上可能會發生的一切。他的頭發烏黑濃密,他的臉頰雖然過于蒼白,但是如同牛乳一樣細膩。他露在毛毯外面的手指一樣,纖細白皙,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隐隐約約,給人一種病态的美感。

我總是會忍不住伸手,觸摸他的手指,冰冷。我神經質地去輕壓他的脈搏,在感覺到他一次又一次,安靜的律動時,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氣。

我一向是一個理智的人,我知道作為一個老師,我應該做什麽事。

我下意識的,盡全力對他好。

我的同事對我說:你就是同情心泛濫了!

可能是吧,我不否認。但是,我就是想再一次,想更多的,看到他的笑容。

他喜歡我種植的蘆荟、仙人掌、山茶花和臘梅,他臨走的時候,我扯下一枝金色臘梅送給他,讓他帶回家,這樣一整夜都能嗅到花香;

他喜歡聽人講故事,這個時候,我很慶幸我讀過很多書,因為,我可以信口開河地給講歐洲歷史故事,靈異奇幻故事,英國畫家的童年生活,吸血鬼的傳說……他喜歡聽我講故事,每次,他都很認真,安靜地看着窗外,因為我故事的起伏,而露出吃驚、開心亦或是郁悶的表情;

他喜歡冒充我的學生,到教室裏聽我講課。他總是說他可以聽懂,我笑,我教的可是生物工程,你又沒基礎,确定能聽懂?他憤怒地指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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