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公子
“成了,你便瞞着罷。但你別怪我沒提醒你,一旦你做出這事,便是同天子對着幹,後果你得自負,可別拖我下水。”樂梓由也不明說,揮手作不耐煩之狀,但晏蒼陵卻深知他脾性,沒有怪罪,嘴角揚笑道:“我不怪你,若真出事,你便帶着恩人離開。”
“帶着他離開?”樂梓由疑惑地揚聲道,“我尚以為你要繼續利用他呢。”
“胡言亂語,我利用他什麽了。”
“那不是麽,”樂梓由掰着手指數道,“你可別告知我,你當真是毫無目的地親近他。”
“我……”晏蒼陵登時語塞,良久,方苦笑道,“我确實曾動過利用他的心,但每當我産生這念頭時,便被我止住了。我親近他,一來是想瞧瞧他究竟懂得多少,底子有多深,二來,是我确實欣賞他,願引他為深交,而非買賣同伴。我觀察了數日,發覺他才情十分,且知情達理,不論是對樂麒對調教嬷嬷,或是應對這陣子來的流言,都十分有分寸同見解,洞察力也極其驚人,有些諸如流言之事,連我都細想不到。他便好似一座礦藏,越往深挖,越能發現無窮的寶藏。他雖身殘體弱,但內裏的城府卻不遜于我,若為友,則幸,若為敵,大不幸。但我卻不想利用同收買他,他這般才情之人,當是受人敬仰而非屈于人下者。”
“你不想利用他,但你可曾想過,他利用你?”
樂梓由一言帶出,晏蒼陵愣住了。
“樂麒同他相關,他給樂麒之事出主意甚是在理,但嬷嬷同流言之事,卻是關乎你可否在亂世中安于一地的大事,平端無故,他為何要如此助你。你可曾想過,他會害你,或是利用你對付他的仇人。”
晏蒼陵聲音略沉:“救他助他,皆我自願。他助我是為還恩那最好不過,若不是……罷了,不說他了,去見王斌罷。诶,等等,”他一頓,倏爾拉住樂梓由,低聲在他耳邊私語囑咐了幾句,越說下去,樂梓由的眉頭擰得越緊,當他話盡時,樂梓由的眉頭都成了一個結。
“好端端折騰那麽多,再者,你還未确信你恩人的身份,如此大費周章作甚,倒不如直接讓王斌去認恩人,若恩人真是兵部尚書之子,你再出手不遲。”
晏蒼陵搖首拒絕了:“王斌是真心或是假意尚不得而知,我不能拿恩人冒險。總而言之,這事若成也是好事一樁,若是不成,你……記得先行帶恩人離開。”
“你……唉,罷了罷了,勸不動你,”樂梓由揮手道,“但你可得給我安全歸來,我小弟的命都擔在你的手裏!”
晏蒼陵笑了笑,不置可否。
兩人一面朝正堂走去,一面商量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到了正堂時,王斌已等候多時。
晏蒼陵面色一整,端出一幅心情不快的模樣,一進正堂只給王斌略點了點頭視作打招呼,接着便大步流星地往正中的椅上坐去,開門見山道:“柏津已同我說了,你依舊不肯放棄相救兵部尚書一事?”
“是,”王斌恭敬有禮地道,“草民雖勢單力薄,但還望能救助兵部尚書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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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有此大志,何不自己為之,為何要找上本王。”晏蒼陵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啜飲一口,但一雙眼卻微微挑起,沿着茶面睃向王斌。
王斌恭然站起,對着晏蒼陵深鞠一躬,不卑不亢地道:“草民只是一介平民,縱使力量再大,終究抵不過官家之勢,但若有王爺相助,那便大大不同。王爺既肯再次相見,定是有所思量,草民不敢放太大話,但敢說草民今日定可說服王爺相助。”當下,他便義正言辭,說了一大番道理,聽得晏蒼陵有些昏昏欲睡,幸而強撐了眼皮,不然定讓樂梓由笑話了去。
王斌道盡,又循循善誘道:“王爺乃一聰明人,這天下之勢當是明了,亂世之中方出豪傑,若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總比一生富貴,死後卻無人所知的好。”
晏蒼陵嘴角噙笑,并不認同:“若依你如此說,本王偏于一地,坐收漁利之利豈非更好,為何要勞費心思去救一不知是否有用處之人。”
這話又将一切打回了原點,王斌滞了一滞,似乎有些急了,他将頭擡了起來,直視晏蒼陵,一字一句如根根細針射入晏蒼陵心間:“王爺今日肯相見草民,定是深思熟慮許久,分析了其中利弊,既然如此,王爺何故拐彎抹角,不妨開門見山,将話一一點明,是助或是不助。”
晏蒼陵被他這般沖的語氣給愣住了,頓了半晌,倏爾哈哈大笑,指着王斌的點了點: “敢用如此語氣同本王說話,你倒是第一人,但本王此前曾說過,本王若是相助,那是端着腦袋去的,本王為何要如此冒險。”
王斌繼而挺直了腰板,将話音放大了幾聲:“王爺想必已有打算,草民一己之力雖單薄,但王爺若肯相助,草民日後定忠誠王爺,肝膽相照。草民雖是一平民,但生意卻遍布桓朝,目下正打算将生意做到西域。屆時只需王爺您一聲命令,草民定鼎力相助。”
晏蒼陵看了樂梓由一眼,将眉頭高高挑起:“你竟下如此大的賭注。你究竟承了兵部尚書什麽大恩,連身家性命同萬貫家財都能賭在我這一素不相識之人上,你也不怕本王利用你。”
“既已下賭,便再無反悔之地。”王斌深吸了一口氣,知曉不将這事情原委告知,晏蒼陵是不會應承的了,當下便目光放遠,将過去的故事娓娓道來,“實話而言,草民敢如此下這賭注,是受一位公子影響。”
“一位公子?”
“不錯,王爺,草民實不相瞞,”王斌好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方将方才吸入的氣緩緩吐出,“草民原先只是一普通的商人,過的日子并不富裕,只是有些小錢罷了。不料八年前,草民被小人陷害,生意一落千丈。那時草民還抱着一線希望,擊鼓鳴冤,不想這小人竟收買了官府之人,草民非但未能鳴冤,結果還反被打了板子,剝去全身家當。當時草民萬念俱灰,妻子不堪貧窮,帶着孩子回了娘家,草民走投無路,遂入了京城附近的山寇一黨,每日裏劫一些有錢人家的糧財果腹過日子。”
“山寇?”晏蒼陵疑惑道,“若是京城附近的山寇,官府為何坐視不理。”
“嗨,”王斌撇嘴搖手道,“王爺有所不知,京城那些個官,大都是吃白飯的。派人來抓我們,既耗時又傷力,他們可不會做。再者,因我們生怕惹事,劫的都是普通商販,不敢劫官家之人,如此一來,官府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嗯,”晏蒼陵颔首,“後來呢。”
“後來,約莫一年後的冬日,我們遇上了那位公子。當時我們兄弟幾日都未能吃上一餐飽飯,又冷又餓,在京城內渾渾噩噩地行走,伺機尋找下手對象,而那時公子出現了,他請了我們一餐飽飯,還給我們購置了許多棉衣棉褲,當時我們兄弟那是一個感激涕零,差些跪下來給他磕頭叫聲祖宗了。後來沒多久,公子便走了,連個名姓都未留下。因着公子相助,我們兄弟挨過了這個寒冬。可當春末之時,我們山上的糧鬧了荒,無法果腹,我們又一次下了山去劫財。不想這一次劫的人,恰好是當初救濟我們的公子。原來公子這一日是要出城上香,替母親祈福,不料竟給遇上了我們。我們認出公子身份後,立時躬身給他道歉,并對上次相助之事表示感激。公子沒有原諒我們,反倒厲聲斥罵,他說的話,我們兄弟至今難忘。他說,大丈夫當行得正,做得正,而非斂不義之財,行歹徒之事,你們若真有氣力,當濟世天下,而非魚肉百姓。當日我助你們,是望你們能再生氣力,從事正途,不料你們竟重行歪路,不肯悔改,今日見之,我當真痛心疾首,若世有後悔之藥,我當日定不助你們,由得你們自生自滅!”
哐啷一聲,手裏的茶蓋應聲摔落,在案上旋了幾圈方嗡嗡停下,晏蒼陵一雙眼中溢滿了怔愕,他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當年的那句句箴言,那些話同今日聽到的話是何其相似!
——“夫大丈夫者,當志貫天地,目極萬裏,而非止于當下。縱無重權在握,縱無萬貫家財,亦當不墜青雲之志,修身養性,待時而發!”
“之後我們兄弟愧疚難當,在目送公子走後,我們開始自省這些年來所為,方發覺我們一步錯,步步錯。我們因無法果腹而去劫掠普通百姓,卻不曾想到,普通百姓過着的亦是同我們相當的日子——無飯可食,我們所劫的,其實俱是同命之人。”王斌未發覺晏蒼陵的不對勁,嘆息地繼續道,“之後我們兄弟便商量着去尋這公子,以報恩德。但因這公子面戴紗帽之故,我們只認得他一身青衣,同大致身形,其餘皆難認出。當日他去上香時所乘的馬車又無明顯标志,更是讓我們無處可尋。後來幾經輾轉,我們買通了不少關系,走了不少的路子,方打聽得出公子的名姓同身份。”
“是誰?”晏蒼陵身子微微前傾,話音裏不自禁地帶起了顫抖,他死死地盯着王斌的一張唇,恨不得撬開那張嘴,聽到他最想聽到的人名。
王斌提眉睃向晏蒼陵,似乎對他的反應有些奇怪,但嘴上仍老實交代道:“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