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喬元禮對養子的變化一無所知,只覺得最近在電腦前待得更久了。

他旁敲側擊地提醒:“學業為重,玩物喪志。”

喬銘易的眼睛根本沒從電腦上移開,含含混混地應道:“哦我造了。”

屏幕上剛好彈出一張CG,是個連臉都沒有的男生擁吻一個嬌俏可愛的女生。喬元禮彎腰盯着他的屏幕。喬銘易臉一紅,急忙将顯示器抱在懷裏,不讓養父看見,回頭沒好氣地叫道:“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你不去忙你的邪惡大計嗎!”

喬元禮嘆息。這些年輕人的東西他是搞不懂了。難道真是老了嗎?

翌日他叫部下拿來國外名校的名冊,思考該讓養子申請哪所大學為好。依照目前狀況,喬銘易大概考不上什麽國內好學校了,只好花錢送出國。

結果喬銘易的表現卻他大跌眼鏡——雖然看上去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高考成績居然不錯。雖然夠不上TOP2,但也能上一所全國一流的大學。

看到成績的時候喬銘易自己都很驚訝:“這也行?我都沒怎麽學習也能考出這分數,難道我真是傳說中的天才?”

喬元禮對養子的未來早有一番精打細算。原本他已經做好了将喬銘易送到國外的準備,現下卻變了主意。他哪裏舍得自家的寶貝兒子去國離鄉萬裏之遙,更放心不下喬銘易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生活。若是養子有意出國鍍金,将來送去讀碩讀博也不遲。

他希望喬銘易報考帝都某名校,将來喬銘易若是準備繼承家業,專業背景能讓他如虎添翼,即使喬銘易對黑道事務沒興趣,也大可以做個平凡人,找份不錯的工作,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喬銘易離家在外總得有個照應,否則喬元禮寝食難安。幫派在帝都勢力不容小觑,完全可以将他置于保護傘之下。

喬銘易的想法卻與父親南轅北轍。須知,他現在已經是個徹徹底底的死阿宅了。玩多了美少女養成游戲的他懷揣着一種天真的夢想——将來我也想做那樣的游戲!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個人的意願,更是為了造福全天下的男同胞!遂執意報考希宏市某大學的軟件工程專業。

表面上滿口答應喬元禮的要求,私下卻瞞着父親偷偷填報了志願。等錄取通知書下來喬元禮才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

喬銘易原以為父親定會勃然大怒,孰料對方的反應卻出奇的平靜。

“兒大不中留啊。”喬元禮無可奈何。

這自作主張的性子倒是和于信城有幾分相似。罷了罷了,往好處想,孩子有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難道不是件好事麽?放手讓他自由發展也未嘗不可。

打了一個電話給帝都的手下,通知他們不必大費周章迎接少主人了。

又思索了幾分鐘,對身邊伺候的保镖說:“叫鄭嘉義來一趟。”

鄭嘉義比喬銘易稍長幾歲,乃是喬元禮一手培養的嫡系。

喬元禮深信一句話:“流氓其實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他對這個年輕人寄予厚望,不僅送去接受高等教育,還一畢業就召回身邊委以重任,隐隐有提拔他作副手的意思。

鄭嘉義不負所望,做事幹淨利落,性格冷靜沉穩,和那些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小年輕不同,遇事先以理服人,理說不通再提刀砍人,而且毫不手軟。喬元禮親眼見過他渾身是血坐在混凝土方上和另一個幫派的頭目暢談腳下這塊地盤該劃給誰,為什麽這麽劃,有什麽歷史和現實的依據,對方瑟瑟發抖,尿了一褲子。

喬元禮時常尋思,要是自己有個女兒,肯定二話不說将鄭嘉義招上門做女婿了。然而膝下只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配給鄭嘉義實在委屈了人家小夥子,只好遺憾地斷了結親的想法。

喬銘易和鄭嘉義打小關系就不錯。在前者眼中,後者是個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像電視劇裏的江湖俠客那樣潇灑的小哥哥;在後者眼中,前者是他敬愛有加的大老板的小公子,理應捧在手心裏好好保護。

喬元禮眼中兩者是一對快樂的小夥伴,每當兩個孩子一同玩耍時,他總會看着鄭嘉義心想:可塑之才!再看着自家兒子心想:唉……

他至今都記得喬銘易小時候有一回跑到他房間裏玩,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個盒子,裏面放滿了皮鞭、手铐、夾子和奇形怪狀的棒狀物。不谙人事的小男生哪裏懂得這些東西的用途,便天真地拿去問鄭嘉義。

同樣不谙人事的小哥哥沉思半晌,打了個響指,嚴肅地說:“是刑具!”

在他純潔的想象中,這一定是大老板用來懲罰幫派叛徒的工具,先用手铐把人铐起來,再用小皮鞭狠狠抽,再用夾子夾手指,至于那些棒狀物是做什麽的,他一時推斷不出,不過肯定有其特別的用途!大老板的思維豈是常人可以任意揣度的!

喬銘易思路更為開闊,他拿起一個表面布滿尖銳凸起的棒狀物,在自己胳膊上砸了砸,嘟着嘴說:“好痛哦,一定是用來打人的棍子。”

于是兩人更加堅定了“這是刑具”的想法。

恰好電視中正在播放一部武俠劇,兩位俠客衣袂飄飄,身輕如燕,手持銳利寶劍你來我往。兩個男孩子便模仿起電視劇中的情節,拿起“打人用的棍子”比劃起來。

當晚喬元禮回家時,看到的就是如下場景:喬銘易和鄭嘉義揮舞着嗡嗡作響的按摩棒,在客廳中追逐打鬧。

鄭嘉義跳上沙發:“吃我一招!獨孤九劍!”

喬銘易更誇張,雙手各持一根按摩棒,擋下對方的攻擊:“看我左手倚天劍右手屠龍刀!”

……當天晚上兩個孩子被罰不準吃飯,關在房間裏閉門思過。

夜裏喬銘易餓得打滾,委屈得嘤嘤直哭,忽然聽到敲窗的聲音。打開臺燈摸到窗口,只見鄭嘉義扒着窗臺,嘴裏叼着一個塑料袋。喬銘易暗嘆一聲“好功夫”,開窗迎他進來。

鄭嘉義打開塑料袋,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勾得喬銘易口水直流。

“我從廚房偷來的。吃吧。”

喬銘易抓起一根雞腿塞進嘴裏,油膩膩的雙手環住鄭嘉義的脖子,整個人幾乎跳到他身上。“阿義對我最好了!”

“可別告訴大老板是我弄來的,不然我又要被罰了。”

“嗯嗯我保證!”喬銘易口中填滿食物,聲音含混不清,義憤填膺地抱怨喬元禮,“我爸也真是的,不就是拿他的東西玩了玩嗎,至于發那麽大火?”

鄭嘉義心向大老板,立即正色道:“随便拿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

“你不也随便從廚房拿吃的嗎?”

“……”鄭嘉義料不到銘少的思維竟如此敏捷,不愧是大老板的公子!

他們并不知道,喬元禮此刻就站在門外,手裏端着一只托盤,上面堆滿了喬銘易最愛吃的點心。

聽到兩個孩子的聲音,他笑着搖搖頭,低聲自言自語:“真拿你們沒辦法。”轉身離開了。

很多年以後,喬銘易終于明白了那些奇形怪狀的棍子究竟是作何用途的。

喬元禮當年只是罰他們閉門思過,沒直接一巴掌甩死他們,真該謝謝老爸的不殺之恩!

這天鄭嘉義收到大老板召喚,不敢耽擱,馬不停蹄趕來喬家大宅。到達時正是飯點,喬元禮留他吃了頓晚飯。飯桌上只有主從二人,不見喬銘易的影子。

鄭嘉義問:“銘少呢?”

“和他同學出去玩兒了。”喬元禮搖搖頭,“孩子心性。”

鄭嘉義笑:“剛解放都這樣,我那會兒也瘋玩了好一陣。”

飯後兩人去花園裏散步,喬元禮遣開保镖,只留鄭嘉義在身邊。如此受大老板信任的人在幫派中屈指可數,鄭嘉義不禁受寵若驚。

鄭嘉義身量極高,行走步态卻格外輕盈,一看就是練家子。他随意地披着一件銀灰色西裝外套,一只手插在褲兜裏,襯衫袖子挽到手肘處,手肘到手腕一段的肌肉結實精壯。襯衫解開好幾個扣子,隐隐能看到一道淡淡的傷疤橫亘在胸前,是替喬元禮擋刀留下的,那時候鄭嘉義才十六歲。

他相貌端正,眉宇間卻帶着一股肅殺之氣,然而偏偏在眼角生了一顆淚痣,平衡了那過于冷硬的氣質,反倒顯出幾分溫柔。

鄭嘉義少年時特別讨厭這顆淚痣,總覺得這是一種娘娘腔的标志。人說有淚痣的人特別愛哭,他堂堂七尺男兒,怎麽能給人那種印象!現在醫療技術發達了,他琢磨着終有一日要把這顆淚痣除掉,消去自己的心頭大患。

喬元禮卻勸他:“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好端端的幹嘛動刀子。你這面向剛柔并濟,乃是福相,去了淚痣戾氣就太重了。不好。不好。”

說着又輕點他那顆淚痣,開玩笑道,“都說有淚痣的人愛哭,咱們阿義卻向來流血不流淚,看來這眼淚只會為情而流。阿義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吶。”

兩人在花園裏轉了一圈,喬元禮将新近栽種的幾株花草指給鄭嘉義看,順道傳授了些園藝知識。鄭嘉義知道大老板醉翁之意不在酒,恭恭敬敬垂首聆聽。

喬元禮說完花草,話鋒一轉:“你準備準備,去希宏市。”

在發號施令方面,喬元禮一向言簡意赅。

“大老板對希宏市有興趣?”

鄭嘉義心思敏捷,聽出大老板的意思是讓他常駐那裏拓展勢力。喬家與希宏市地下幫派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大老板這些年精力都放在經營洗錢産業上,怎麽突發奇想要去希宏市一展宏圖?

喬元禮明白他心裏的疑問,只說了一句:“銘易想去希宏市念書,你在那邊也有個照應。”

鄭嘉義恍然大悟。原來大老板是擔心銘少在異鄉孤立無援受人欺淩。拳拳父愛果真令人動容!

他颔首道:“您放心,有我在,誰都不敢動銘少一根汗毛。”

喬元禮越看這年輕人越覺得喜歡,又遺憾起自己為什麽沒有女兒來。他只有一個兒子,兒子的性格還那麽的……那麽的……奇怪,真不曉得是在成長的那個步驟不小心長歪了。

不過即使個性詭異,也是他的寶貝兒子。一想到他會去往自己鞭長莫及的某個遙遠城市,喬元禮便萬分不舍。

再細細一想,若要把兒子配給另一個年輕人,好像也沒那麽值得歡欣鼓舞了。

如果能一輩子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可雛鳥遲早是要離巢高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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