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喬銘易的生日在夏天。高中畢業的這個夏天,恰巧也是他的十八歲生日。
十八歲是道重要的門檻,從這一天起,他就是個法律上的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了。
但是從感情來說,生日就僅僅是生日而已。他希望今年也和以往一樣,他和喬元禮兩個人開開心心一起過就好。
喬元禮卻有另一番打算。寶貝兒子的成人禮,不大操大辦怎麽行。辦得越隆重越好。于是包下了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不但所有幫派成員全數到場,還邀請了多位其他幫派的大佬。
喬老板的公子過成人禮,不禮數周全地前去恭賀怎麽行?大佬們帶來豐厚的禮物,像使節朝賀一樣挨個恭喜喬銘易成年。喬元禮笑吟吟地陪在旁邊,時不時炫耀一下兒子的高考成績,得來“令郎真是天資聰穎、才高八鬥”之類虛僞的恭維。
喬銘易卻全程面癱。他最讨厭這種社交場合。應付普通人也就算了,這群人好死不死全是黑幫首腦,簡直就是黑社會開大會。如果警察有意,當場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木偶,被喬元禮控着提現,毫無自由可言。
最可怕的是,喬元禮并不認為這有什麽錯,相反,他認為這對喬銘易大有益處。
“醜媳婦也得見公婆,笨兒子遲早要拉出來給大家看看。讓大家熟悉熟悉你的臉,知道你是我兒子,對你絕對有益無害。”
喬銘易絕望地嘆了口氣。他即使說斷舌頭、磨破嘴皮也不可能改變喬元禮的想法。
和父母說這種事情永遠說不通。
喬銘易是極愛喬元禮的——兒子對父親的那種愛——可這時候也不得不惱恨起來。
恨他的身份,恨他的勢力,恨他是黑社會,他們再怎麽互敬互愛,也不可能是一個世界的人。
喬銘易從未像現在這樣,意識到自己和父親之間那不可逾越的界線。
幸好從今天起,他就是個成年人了,擁有獨立自主的權力。“人生導師”何和那番關于獨立的高見,他一直銘記在心。他不再是那個在父親的羽翼下尋求庇護的孩子。
他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當晚,他在自己的日記《聖薔薇十字契約書》中寫道:
“來自蒼藍の異世界的聖光戰士,終于進化為完全體,即将前往異界學院進行修行,最終他将習得失傳的奧義。”
寫完後,他将日記本裝進行李箱裏。
這本中二滿滿的日記将陪伴他去往陌生的城市,開始嶄新的人生。
喬銘易踏入大學校園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啊!自由空氣竟是如此芬芳!
他一輩子都不想與一群兇神惡煞的黑幫流氓為伍了!若不是拎着行李,他好想手舞足蹈,放聲歌唱:“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新生入學,前來相送的多是父母,有時還會見到一大家子人烏泱烏泱地湧進宿舍,跟合家歡踏青旅游似的。陪着喬銘易的卻只有鄭嘉義一個人,因為他執意不讓父親跟來。
“萬一別人以為我們是一丘之貉怎麽辦!我這麽愛國守法可不想跟你同流合污!”
喬元禮冷冷一笑:“你以為你的學費是誰出的?”
喬銘易語塞,片刻之後硬着頭皮嚷嚷:“就當是跟你借的助學貸款,等我工作後會連本帶利還給你的!”
瞧他态度如此強硬,喬元禮也不好為難他。“讓阿義跟你去。”
這還差不多。比起身為黑幫魁首的父親,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小哥哥更合喬銘易的心意。
前來迎新的學姐見到他們倆,都有點兒驚奇。“送你來的是你哥哥?”
“對啊是我哥。”喬銘易就坡下驢。
“哦……你的宿舍在東區。我幫你拿行李吧?”
學姐拎起喬銘易的箱子,“哎喲”一聲,又放回地上:“好重啊。”她尴尬地笑笑,試圖再拎。
鄭嘉義對學姐莞爾一笑,輕而易舉地将箱子接過來:“我來吧,你們女孩子力氣小,哪搬得動這個?”
學姐幹咳一聲,羞澀地垂下頭,不住地用眼角餘光瞥鄭嘉義,臉頰飛起兩朵紅雲。
“請……請你們往這邊走……”說罷一馬當先引他們向宿舍方向去。
鄭嘉義低聲說:“銘少,可別說我是你哥了,當不起。”
“好啊,你教我把妹技巧,我就不叫你‘哥’了。”
“……沒有技巧,天生的。”
“哼!”
布置好寝室,喬銘易迫不及待打發鄭嘉義離開。
“銘少,你一個人能行嗎?”
“我又不是智障低能兒當然行啦!好了好了用不着你了快走吧!”
他做賊心虛似的将鄭嘉義推出宿舍大門,不忘在走廊上左右張望,生怕被別人瞧見一般。鄭嘉義無可奈何,只得從命,但他記得大老板的囑托,不忘對喬銘易承諾:“我替大老板在這裏辦事,你有什麽需要盡管來找我。”
“哎呀知道啦你煩不煩吶!慢走不送!”
鄭嘉義得了一道逐客令,悻悻地下樓。剛走出宿舍樓大門就接到喬元禮的電話。
“銘易一切還好嗎?”
鄭嘉義回頭望着宿舍樓,數出喬銘易所在寝室的陽臺。“嗯,挺順利的,銘少以前住過寄宿學校,生活自理應該不成問題。要是他實在住不慣宿舍,我再給他另安排住處。”
“那就拜托你了。”
鄭嘉義心下悚然。大老板從沒對誰這麽客氣地說過話,聽到他這麽誠懇地拜托自己,鄭嘉義豈止是“受寵若驚”,簡直算得上“大驚失色”了。
“大老板,您要是這麽擔心銘少,何不親自來看看?雖然銘少不願您跟來,但是悄悄看一眼他又不知道。”
“看你八點鐘方向。”
鄭嘉義扭過身子。
喬元禮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為了迎合大學校園的氛圍,沒穿慣常的西裝,而是一身休閑裝扮,看上去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生家長。他一手拿手機,另一手扶着梧桐樹。鄭嘉義距離他太遠,聽不到他說話,但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從手機裏傳出來。
“銘易就拜托你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挂斷電話。兩名保镖不知從哪棵樹後冒出來,一左一右護在他身旁。
九月天氣仍有些炎熱,尚不到落葉的時候,樹蔭下算得上清涼怡人。一陣風拂過,梧桐樹沙沙作響。
秋陽豔豔,心中蕭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