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好不容易飛到歐洲,卻沒沾到什麽歐氣。喬銘易遺憾地收起手機。“非酋血統一輩子,偷渡救不了非洲人啊。”

何和和未婚妻在機場接機。兩人多年未見,面貌比起學生時代都大有改變,望着彼此都十分驚奇。何和不再是那副宅男打扮,一身筆挺西裝,頗有些商界精英的架勢。喬銘易倒是越發不修邊幅,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宅”字的最好诠釋……

寒暄之後,何和向喬銘易介紹了自己的未婚妻安娜·林。雖然名叫安娜,但她似乎是百分之百的華人,大概父母浸淫西方文化已久,直接給女兒起了洋名吧。

喬銘易盯着新娘子看個不停,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這個妹妹我似乎曾經見過!”

何和跺了一下喬銘易的腳:“活膩味啦你!”

安娜卻一點兒不生氣,反而笑眯眯的:“何和經常跟我提起你,久仰大名啦。”

喬銘易敬畏地長嘆:“何和啊何和,你到底是怎麽談到這麽漂亮的女朋友的?”

何和推了推眼鏡,鏡片閃過一絲狡黠的白光。“那麽多galgame不是白玩的。”

安娜嬌羞地撞了何和一下:“正經點!”

喬銘易看不得小情侶秀恩愛,怕自己控制不住麒麟臂火燒機場。再說何和與安娜接下來還要接別的親友,喬銘易便先去定好的酒店。何和定了雙人間,和他同住的是另一位高中時代的同學,喬銘易和他不太熟,不過出門在外也沒什麽好講究的。

到了酒店,他操着結結巴巴的英語check in。前臺服務員是個皮膚白白的法國妹子,喬銘易很想請她幫忙抽一發,最終還是忍住了。他不想被人當做神經病。

同住的那位同學還沒到,喬銘易便先住進去。何和說晚上有個單身party,在他的公寓舉行,請喬銘易務必來參加。

這還是喬銘易頭一回參加單身party。國內沒這種傳統,根據他看過一些美劇,外國人的單身party往往熱鬧非凡,甚至還會請脫衣舞女郎來助興!

喬銘易在酒店附近逛了逛,參觀了一些名勝古跡,快到夜幕降臨時分,他前往何和的公寓。這兒早就聚集了一幫年紀和他相仿的青年人,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公寓裏放着吵鬧的音樂,天花板上裝飾着豔俗的彩帶和氣球。

喬銘易一進門就興奮地問何和:“脫衣舞女郎呢?脫衣舞女郎呢?”他對脫衣舞女郎非常感興趣,但與其說是男人對女人的興趣,不如說更類似于小學生對動物園裏的奇珍異獸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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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年輕人哄笑成一團:“瞧把你急的!馬上就來!”

何和勾着他的肩膀,向他介紹其他朋友。年輕人們大多是何和的大學同學和公司同事,喬銘易基本不認識。

“來,喬銘易,我給你介紹一下,”何和熱情地将一個青年拉到喬銘易眼前,“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婚禮的策劃人——裴子莘。”

喬銘易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裴子莘看上去不遑多讓。

嘈雜的音樂聲中,兩個人像口含樹葉的癡呆考拉一樣面面相觑。過了好一陣,喬銘易才勉強發出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從地獄裏傳來的:“卧槽……怎麽是你?!”

“我還想問怎麽是你呢!”裴子莘提高嗓門。

何和驚訝:“你們認識?”

喬銘易心情複雜地打量着裴子莘。五年不見,他還是那副gay氣四射的狐貍精模樣,或許是因為長了幾歲,看起來幹練了一些,也可能是因為人在國外,身邊的年輕人大多呈妖魔鬼怪狀,所以不怎麽突兀。接着他審視自身,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學生如今變成了縮宅社畜,和豔光四射的裴子莘完全不能比了……

“你怎麽跑到法國來了?還當了婚禮策劃人?”喬銘易心裏苦水直泛。

“唉,說來話長。”裴子莘聳聳肩。

屋裏忽然爆出一陣震天歡呼,險些掀翻房頂。原來是脫衣舞女郎來了。年輕人們自發圍成一個圈子,将女郎圍在中央,何和也樂呵呵地過去湊熱鬧。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女郎身上,喬銘易和裴子莘偷偷退到人群外。

“快說,你怎麽會在這兒?!”喬銘易壓低聲音。

“當初和你爸分手後,我就拿着他的錢到法國讀書啦。”裴子莘依舊吊兒郎當的,“我也想找份正經工作嘛,所以就當了婚禮策劃人。以前幫安娜的朋友辦過婚禮,所以這次他們結婚也找了我。你呢?”他話鋒一轉,“你和喬元禮分手啦?”

喬銘易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就這麽憋暈過去。“你怎麽知道!”

裴子莘笑:“哈哈,我是誰啊,沒點眼力能在這條道上混嗎?”他端詳喬銘易的衣着打扮——全都是淘寶爆款商品,搭配得還不怎麽樣——立刻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喬元禮把你給甩了?”

喬銘易咬牙切齒。死狐貍精,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我甩了他!”

“哦,好了不起厚。”裴子莘一臉不相信。

“不信就算了!”喬銘易暴跳如雷,“我馬上就回去!本來是來喝喜酒的,結果遇上你,真晦氣!”

“這麽兇幹嘛~我也被喬元禮甩了,你也被喬元禮甩了,咱倆是難兄難弟,男人何必為難男人呢!”

“誰跟你難兄難弟!嘔!惡心!離我遠點!”

“當初喬元禮為了你一腳把我給踹了,原則上來說是你橫刀奪愛搶了我男人,我都沒說你什麽,你還沖我發火!”

“哈?你和我爸難道不是嫖客和鴨子的關系?談感情多傷錢啊!”

喬銘易冷嘲熱諷完,擠進人群裝作觀賞脫衣舞女郎。

這麽多年過去,再看見裴子莘,還是氣不打一處來。雖然明知道他們已經沒關系了,為了那點陳年舊事鬧翻臉實在孩子氣,可是……

等女郎跳完舞,收了小費施施然離去,喬銘易便向何和告辭,說自己時差沒倒過來,想回去補個覺,明天好精神抖擻參加婚禮。

回去的路上,喬銘易在路邊小店買了根傳說中的法棍。怎麽看都不想能啃動的模樣,拿來當兇器倒是不錯。到了酒店,疲倦地尋到自己房門口,一打開門,發現門廊的燈亮着,屋子深處卻黑漆漆的。一個男人站在窗前,俯視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霓虹燈勾勒出他高大的剪影。

喬銘易以為是同住的那位同學來了,便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道:“你怎麽現在才到?飛機晚點了嗎?可惜你沒趕上何和的單身party,有脫衣舞女郎哦。”

窗前的人動了動,微微側過頭。喬銘易看不起他的臉,卻本能地感到他在笑。

“好久不見,銘易。”

啪。喬銘易手裏的法棍掉到地上。

“爸……”他一噎,急忙改口,“喬元禮……?”

喬元禮轉過身,向他走過來。到了門廊燈光的範圍內,喬銘易總算看清了他的面容。依舊是深邃而英俊的相貌,淺色的眼睛熠熠生輝,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一些,鬓邊的白發卻多了。

“想我麽?”喬元禮揚起嘴角,擡起手臂準備擁抱他。

喬銘易眼疾手快,抄起地上的法棍便朝喬元禮頭上砸過去。

“你怎麽都不躲啊?!”

喬銘易找酒店服務員要來冰塊,給喬元禮冰敷。明明是身手敏捷的黑幫魁首,卻被區區一根法棍揍翻在地,喬銘易都不知道是該懷疑喬元禮浪得虛名,還是該贊嘆法蘭西人民心靈手巧做出這等兇器。

“沒想到你會出手……你知道的,我對你從來是一點兒戒心也沒有。”喬元禮靠坐在床頭,捂着額頭苦笑。

喬銘易扁了扁嘴,手上不禁溫柔了一些。

他幻想過很多次,假如喬元禮真的不顧一切來找他了,他該如何表現?一定要很風輕雲淡,仿佛這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這樣喬元禮才會追悔莫及,否則就太便宜他了。

可當喬元禮真的出現,他卻慌了,一時間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最後恨意占了上風,身體行動比大腦運轉更快,一法棍就砸了下去。

等對方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他反倒心軟了。

那可是喬元禮,是親手将他撫養長大的養父,是他心心念念暗戀了那麽久的情人。

也是欺瞞他二十年的騙子。

當真是恨也不舍,愛也不甘。

“怎麽不說話了?”

喬元禮擡起手,鄭重而溫柔地捧住他的臉頰,“前段時間你被綁架,我好擔心,恨不得立刻去找你,卻又怕你不願意見我。”

那次綁架喬銘易純屬無辜躺槍,多虧了自己“喬家大少”的身份,他和夏斌才能全身而退。也多虧了喬元禮從中斡旋,夏斌一家才能從債臺高築的困境中解脫。

夏斌對挽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喬銘易千恩萬謝,還特意點名謝謝喬銘易的父親,若非對方是道上人物,差點就送錦旗過去了。

喬銘易想過要不要給喬元禮打個電話,不提他們之間的糾葛,僅僅感謝他對夏斌的幫助。可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機。

不知道該怎麽向喬元禮開口。害怕自己一聽見對方的聲音就會難過到哭出來。

現在喬元禮卻不期而至。他簡直手足無措,有許許多多話想說,可事到臨頭腦子裏卻一片空白。道謝也好,怒罵也罷,什麽都說不出來。

只能摸摸喬元禮腦袋上挨了一法棍的地方,輕輕替他揉一揉。

喬元禮舒服得眯起眼睛,揶揄道:“你是不是專門練過啊?幸好我腦袋夠硬,否則你這就是謀殺親父加謀殺親夫。”

剛剛才湧起些許柔情,又被他一句話憋了回去。喬銘易将冰袋狠狠摁喬元禮腦袋上,換來後者演技浮誇的慘叫。

“誰他媽是我親夫?!”

“我們又沒分手,我當然是親夫了。”

“分手了!”

“你只是躲着不見我而已,可沒說分手。這五年來我再沒找過別人,一直為你守身如玉呢。”

“……惡心!”

不愧是流氓頭頭,這時候開始顯露不要臉的一面了。

喬銘易丢下冰袋,轉身要走:“那現在我說好了:分手!”

“我不同意。”喬元禮從背後抱住他的腰,将他拖回自己懷裏,“一定還有挽回的餘地。銘易,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溫熱的氣息拂在耳畔,令喬銘易一陣戰栗。喬元禮知道他的弱點,故意布下攻勢,想換取他的諒解。

如果是五年前的喬銘易,說不定就被他的溫情融化了。

然而他再不是當初那個會在爸爸懷裏撒嬌的孩子了。五年來他再怎麽宅也是在社會大染缸裏摸爬滾打過的,若說他學到了什麽,那就是好馬不吃回頭草,好司機不開回頭車。

“當初我就不該給你什麽機會!”

——否則絕不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他掙開喬元禮的手,指着門口:“你給我出去!”

喬元禮巋然不動。“這是我的房間,憑什麽我出去?”

“哈?我知道我讀書少我很傻,可你是真·讀書讀傻了吧!這是我和我同學的房間!”

“你那位同學似乎收到了公司的緊急調動,來不成法國了。不才與何和同學父母的公司的合作夥伴略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這次也受邀參加婚禮,正好補了缺。”

“你……!你卑鄙無恥!濫用職權!你、你……自首才是犯罪分子唯一的出路!”喬銘易氣得語無倫次,“好!你不走我走!”

喬元禮比他速度更快,一閃身攔在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喬銘易不禁咒罵起可惡的酒店,為什麽把玄關設計得這麽窄!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該消了吧?”喬元禮難得嚴肅,“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跟你沒什麽好談的!”

喬元禮捉住喬銘易的手,後者往右側一跳,将喬元禮的小臂磕在牆角上。喬元禮吃痛地“嘶”了一聲,卻死死拉着沒撒手。

喬銘易氣急,狠狠一掙,總算甩脫了他,可無意中擦過喬元禮臉頰,指甲在皮膚上一劃,留下一道血痕。

他心裏一跳,條件反射地想道歉,想看看喬元禮的傷勢,但轉念一想:擔心個屁!全是他自找的!

于是板着臉,故意冷笑:“破相了吧!活該!”

喬元禮用拇指抹了抹臉上的劃傷,一言不發地盯着指尖的血跡,神情陰森得可怕。

喬銘易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忍着蹿上頭頂的惡寒,硬着頭皮道:“你再動手動腳我就報警了!這裏可是法國,人家管得嚴着呢!”

幾秒鐘之後,喬元禮輕嘆:“我以為五年過去,你已經不生氣了,想不到還是這麽恨我。”

他撥亂頭發,遮住額上的傷,走向房門。

“明天婚禮上大概免不了見面,不過我不會故意來找茬的。放心吧。”

一聲關門的輕響之後,房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喬銘易站在遠處,等着喬元禮回頭。他總是會回頭的。他向來不是這種輕言放棄的人,非死纏爛打到底不可。

然而等了許久,都沒聽到門外傳來什麽動靜。

喬銘易頹喪地倒在床上。

心髒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住了,往外擠出酸澀的苦汁。他以為自己會哭的,可眼眶卻那麽幹澀,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他恨喬元禮恨得刻骨銘心。他想喬元禮想得如癡如狂。

忽然,門上傳來輕輕的一扣。喬銘易警覺地坐起來,抓起法棍作防身狀。

門外的人一聲不吭。可喬銘易福至心靈地明白,是喬元禮在外面。一直守在外面,未曾離開一步,等着他改變心意。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門,握住門把手,接着又松開了。

他無力地靠在門上,一聲輕嘆回蕩在房間中。

父子倆背對着背,只隔着一道門板,卻如同隔了萬水千山。

又過了好久,走廊上終于傳來遠去的腳步聲。

喬銘易癱回床上。床單上還留着喬元禮的氣息,熟悉的煙草和槍火的味道。他抓緊床單,用力嗅了嗅,如同要把這味道永遠記在心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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