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及笄
李澄的這種做法很快就引起了黃氏的不滿,要知道成婚這麽多年。自從婆母去世之後,都是黃氏在執掌家事,這麽多年黃氏早就将後院裏的事看做自己分內的事情了。如今李澄給三個外甥做新衣的事情,從請來裁衣的女娘到取衣料基本都是李澄身邊的小厮在忙活,她這個正頭娘子倒是被晾在一邊。
黃氏知道後心裏委屈,有什麽事情不能當面說,夫妻十幾年,她做錯什麽直說不行麽。黃氏想着等到李澄來她房裏,她就把自己的意思說了。
李澄聽着妻子帶着委屈的話語,面上淡淡的,“娘子心中委屈,可是我心中何嘗不委屈呢?”
這麽一句話就說的黃氏愣在那裏,她有些聽不懂李澄這話語裏到底是什麽意思。
李澄見着黃氏呆在床榻邊,火燭的光搖曳着,越發讓她的面目模糊。
“阿湄阿涴阿湛都是我們的外甥,外甥身上穿的都是舊料子,我本心本是将三個外甥好生養大,看到他們嫁娶婚配成家。如此行事,實在是有違我的本心,而且要是外人誤會,說我沽名釣譽,虐待外甥。名聲何存嗯?”
名聲對于一個士人來說是極其重要的,士人甚至可以不要那條命,但是不能不要名聲。名聲壞了簡直比要了命還嚴重。
“娘子啊娘子。”李澄牽過妻子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娘子也應當将三個外甥看做親生的才是。”
黃氏垂下頭,可是心裏卻是冷笑一聲。那三個她怎麽會看做自己親生的,又不是從她肚子裏出來,還是外姓人。心裏想着,當着李澄的面,她點了點頭。
“兒以前也是被那些賤婢給蒙蔽了。”黃氏拾起袖角輕輕擦拭眼角。
李澄也沒想過妻子有歹心什麽的,看到黃氏這樣也不打算說重話。他扶住妻子的肩膀說道,“我看四郎讀書勤奮用功,日後也會是有出息的。”
黃氏垂下眼掩住那一抹的譏諷,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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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湄去前院一次,回來沒多久,就是裁衣的女娘又是新得的料子。三個孩子忙活着全身上下都換了新的。黃氏從來沒有也不敢斷了李氏的用度,但是她對三個孩子可不是多大方。這件事情李氏也知道。
不過這次聽說請裁衣女娘的竟然是李澄身邊的人,從頭到尾黃氏的人幾乎都沒有插一腳進來。
這可就有些貓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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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連眉毛都沒擡,就讓采娘叫窦湄來。
天熱,原本廊上收起的竹簾都教侍女統統給放下來了。
竹簾将屋內屋外隔絕開來。少女窈窕修長的身影在竹簾外隐隐濯濯,越發像一株抽條的幽蘭。
采娘打起垂下的竹簾請窦湄進去。
屋內的艾草味道比較濃,窦湄的房間裏沒有熏香,倒是常常熏艾草來驅趕蚊蟲,因此聞着這股味道也不覺得多不适。
采娘早将一只茵蓐放在窦湄面前,窦湄跪在茵蓐上對李氏下拜,“兒見過阿娘。”
“起來吧。”李氏看着窦湄道。窦湄依李氏的話起來,李氏看到窦湄越發麗色的面龐,不禁愣了愣,阿湄是一日比一日貌美了。
“阿娘叫兒來,是……”窦湄垂首問道。
“我還要問你呢,你在你阿舅面前說了什麽嗯?這次的事情可半點都沒有用到黃娘子那邊的人。”要知道後院和家務事一般都是由正妻來掌管的,男人們很少插手到這些事情來。
窦湄一點都沒有想過要瞞李氏,而且也瞞不住。
“阿舅問兒,黃娘子給兒做新衣了沒有。”窦湄白淨秀美如同一株幽蘭的面龐上浮現淡淡的笑容,“兒說黃娘子待兒很好,身上所穿的便是黃娘子給兒新制的。”
對着母親,窦湄說話也沒那麽客氣。
有時候說人壞話還真的不用直接就說那人如何如何,讓他親眼去看,面上偏偏要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
這樣比直接說更加有效果。
李氏一聽就樂了,她知道女兒對舅母黃氏不滿很久了。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
“你呀。”李氏話語裏帶着親昵的嗔怪。“壞,真壞。”話裏說着窦湄壞,可是她眼角眉梢沒有一分的責怪。
“不過,黃娘子此事的确也過了些。”拿着放舊了的料子給孩子做新衣,真當她三個孩子是貧家兒麽?
窦湄聽見李氏的話語,像是發現什麽稀奇物事一樣,擡起頭滿臉驚訝的看着李氏,然後又察覺到自己這樣實在是失禮又低下了頭。
李氏見到窦湄這樣不禁輕笑了一聲,她拉過女兒的手放在手掌裏輕輕的捏了捏,“你也快及笄了,也當知道後宅姑嫂之間的事情。”
“這世間,姑嫂真正和睦的,少之又少。”李氏面上笑笑,她和黃氏的不和,恐怕窦湄也都是看在眼裏。
窦湄點點頭。
李氏笑着摸摸女兒的丫髻,“不過等到你嫁入別家,記得千萬不要如此知道嗎?”
窦湄沉默了一會,最終點了點頭。
新婦進門,婆家要是還有未出嫁的小姑子。那是一定不能和夫君的妹妹有什麽不快的,不然難過的只是新婦。
李氏身前的那只案上都是請柬,上面請的都是她出閣前交好的娘子。窦湄及笄禮上需要請到的人都在那上面了。
及笄禮上要請的正賓,還有贊者,全都在那裏頭了。
阿湄終究是要長大了!
李氏看向長女,眼裏都是淚花。
窦湄也看見了那案上放着的那疊寫好的請柬。她咬住下唇,過了好一會兒,才俯身将頭枕在李氏的腿上。
“阿娘,兒不想嫁。”
采娘聽見少女依戀母親的話語,也不禁擡手擦拭了一下眼角。哪個女子不想留在家中呢,嫁到陌生的婆家,服侍那麽一大家子,哪怕門當戶對都要夾起三年的尾巴做人。在家裏哪裏又會受這樣的委屈。
李氏嘆了一口氣,嘴角浮出些許的笑容,手摸摸她的發鬓,“又在說癡話了。哪家女兒能不出門子的?阿娘只希望你能有個好人家。”
窦湄聽着抿了抿唇,只是将臉貼的更緊。
李澄是為外甥女的及笄禮花費了心思的,而黃氏雖然不喜李氏的這個長女,但是前頭才被李澄枕邊教妻了一番,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繼續讓李澄不滿。她一改過去對三個外甥吝啬的性子。及笄禮用到的發梳笄子,還有及笄禮中來的客人要用的物什,那麽當天去的奴婢也不能挑什麽長相太差手腳蠢笨的婢子,要知道當年李氏身為工部尚書夫人,來往的可都不是什麽出身随便的夫人,出了什麽差錯,丢臉的可不僅僅只有李慕娘,連她這個當家主母都要搭進去。
一下子上下忙的是腳不沾地。就連李襄都覺得自己被母親冷落了,去找阿兄,阿兄不是讀書就是心不在焉。
那麽去找窦二娘?好像和她年紀相近的小娘子也就窦二娘了。
呸呸呸!李襄發狠的在地上踩了好幾腳,那個遭族人厭棄的窦二娘她才不會去找!又是喪父又是被長兄嫌棄,說不定身上沾着什麽不幹淨呢!
黃氏命人去首飾鋪,專門訂做了一套少女用的步搖銀釵等物。這一次,黃氏強行忍着心痛花了大價錢訂做上好的,不好的不要。
又是遣人到那些胡商的店鋪了購買香料,那些胡商的手裏有的是好東西,尤其是從大秦那邊來的香料,不過這價錢也真的讓人吃不消。
黃氏咬着牙出血的買了那些貴的叫人肉痛的香料。
李家上下為了窦家二娘的及笄禮忙的腳不沾地,窦湄倒是日日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裏輕易不肯出來,天熱,芸娘準備了一碗槐花冷淘給屋裏的窦湄送去。
芸娘穿過半卷起的竹簾走進屋內去,繞過屏風就見到窦湄手持着筆,正在練習王字。
“二娘,”芸娘跪坐下來,“先用食吧。”
“嗯。”窦湄應了一聲,将紙筆等物收拾幹淨。接過芸娘遞來的那碗槐花冷淘,窦湄低頭聞了聞欣喜道。
夏日吃冷淘,也是非常享受的事情。可惜芸娘看她月事初來才幾月,不肯讓她多吃。
芸娘看着窦湄吃相秀氣,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再過幾日就要及笄了呢!不知道這二娘的夫君會是哪一個呢!
“二娘,這都快要及笄了,那些話都記住了?”芸娘問道。在及笄禮上總有那麽幾句現成的話要說。
“早記住了。”窦湄将那碗槐花冷淘吃完,擦拭了一下嘴角。“芸娘也不信兒。”
“婢子哪裏敢不信二娘。”芸娘收拾碗箸笑道。
窦湄聞言俏皮一笑,少女的面色格外的紅潤。
沒過幾日便到了及笄的那日。
這一日天都還沒亮,管事娘子便趕緊披衣起身,她不敢壞了娘子的事。
“起了起了,都起了!挺屍呢!”一個大嗓門的老婆子一把拍開侍女們房間的門,侍女們在席上被婆子尖利的嗓音叫的爬起來,好幾個還在揉眼。
“快穿好衣裳去幹活兒!今日要是做不好,小心身上的皮子!小賤*婦快點!”在婆子的謾罵聲中,侍女們穿好衣物,趕緊出去持起掃帚水桶等幹起活來。
太極宮承天門上的咚咚鼓才響起第一波,府裏的奴仆們便順着微微亮的晨曦,起來燒水打掃。為了這日,那些專門掃院子的婢子甚至還不等咚咚鼓響,就爬起來打掃前院。
庖廚下的廚子卷起袖子刷鍋燒水,全部人忙的連喘口氣都沒空。
往日那寄居在李家的窦家二娘子并不得主母的喜歡,下人裏頭也多是看主母行事的,對窦家那幾位都有慢待。可是前段時間郎主發賣了幾個奴婢,還親自叫人請來裁衣女娘去拿上好的料子給窦家三位娘子郎君做新衣。
要是還看不出郎主的态度,還才真是眼瞎了。
這下子那些原本有些狗眼看人低的奴仆們,心肝全都吓了個膽寒。被打個半死還被叫人牙子領走,他們能照着主母的心意行事,可是郎主要發落他們,娘子也救不了。這個家做主的終究還是郎主。
就是娘子也是要聽郎主的話!
芸娘這次看到好幾個面目端正的侍女老老實實的提着梳洗的熱水跟在她的身後,芸娘一邊往窦湄的小院子裏去,一邊在心裏稀罕黃氏能變的這麽快。
屋裏窦湄等到第二波鼓聲響起,就已經起身。夏日天亮的早。室內也不必點燈。前一天窦湄就已經做好準備沐浴過了。
今日是不必再梳發髻了,頭發全部打散。用篦子通過幾遍披在肩上。今日身上的襦裙都要按照禮法更換一次的。
芸娘圍着窦湄忙的腳不沾地,外頭的侍女更是掃灑準備客人要用的吃食。
五波總共三百聲的鼓聲過後,坊門全部開啓。除卻東西二市之外,坊間裏都人聲彼此起伏。尤其是食肆裏格外熱鬧,可以見着不少乘着檐子(轎子)的官們到食肆裏吃蚤食。家裏準備實在是太費時間,要是耽誤了當值的時辰,那是要被按住挨杖打還要被同僚圍觀。哪個也不願意丢這份臉。
身有官職的郎君們大清早就得上值去,娘子們出門卻是要比郎君郎主們晚上一些。等到崇德坊李家的門前來了好幾輛馬車的時候,衆人早食已經用完,庖廚裏那些待客用的羊羔雞鴨已經宰殺下鍋了。
“今日裏那些賤口奴婢倒是舍得使力。”屋裏沒人,芸娘服侍窦湄漱口潔面後,手持篦子再給她通一遍長發。
少女的長發烏黑柔軟,拿在手裏是非常舒服。
芸娘說這話是有些譏諷的,誰不知道那些奴婢以前是看着黃氏的臉色行事,對她們都多有怠慢的,一句話哪怕小心翼翼的多說幾次,那些賤口就敢滿臉的不耐煩。
窦湄跪坐在席上,面前的鏡臺上放置着一面銅鏡。她看着鏡子裏的臉笑了笑,“畢竟那些賤口奴婢還是要看阿舅行事。”
她目光微垂笑了笑,她也看過那些教習婦人婦德的書籍,裏面說婦人要堅忍。可是堅忍能有什麽好下場她自己也看到了,與其咬緊牙關忍耐,還不如敲打一二。免得別人以為自己的軟柿子,可以任意揉捏。那些人也會有些忌憚,不敢輕易再欺負人。
“二娘子。”外面走進一個着男裝的侍兒,“娘子請您去。”
李家面前的青車來了好幾輛,許多都是當年在閨中和李氏交好的各家娘子。李氏也難得的出來交際,把黃氏這個當家娘子給挂在了一邊。那些多是李氏的閨中好友,和黃氏可是半點交情都沒有,要不是李氏的長女及笄,恐怕也不會上李家的門來。
黃氏自從阿家過世,很久沒有遭受到如此冷遇了。在堂上見到李氏春風滿面的和那些夫人們說笑寒暄,李氏正和擔任及笄禮正賓的夫人把手談笑,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倒是她這個當家娘子,那些夫人們看見她,點點頭行禮之後便是和李慕娘說話去了。其中不乏有稱贊那位今日及笄的小娘子,才德俱佳。
什麽才德俱佳,那個窦二娘和她阿娘是一個德行!黃氏臉上笑着,心裏卻是有些氣急敗壞。
黃氏在一旁看着那邊其樂融融,氣的咬碎了銀牙,但是面上還是要端出大家主母的雍容。
吉時到,及笄禮開始。各位大家娘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些庭中請來的樂工也奏樂起來。贊者盥手完畢後坐在西階,窦湄從披發走上來,走到堂中。面朝南向着那些夫人們跪坐在早已經準備好的茵蓐之上。
窦湄手裏沒有拿着團扇遮面,更沒有戴幕籬,因此那些夫人将她的容貌看看的清清楚楚,一時間那些夫人的眼神也變得微妙古怪起來。
窦湄在茵蓐上坐定,贊者上來手持篦子為她梳發,青絲在出來之前早已經用篦子通過了好幾次,因此沒梳幾下,贊者就将手中的鼻子放在了席子的南邊。李氏請來的正賓可算是大有來頭,是中書舍人劉嘉俞的夫人張氏。
中書舍人位階不算是很高,但是卻深受聖人看重。
張氏盥手完畢與李氏相互行禮上來後,那些夫人們都安安靜靜。窦湄一雙手撐在地上,身子轉向東面,有司奉上羅帕和發笄。張氏走到窦湄面前高聲吟誦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說罷,張氏跪坐下來,拿過有司奉上的笄子給她梳頭加笄。
張氏退回座位之後,贊者給窦湄正笄,窦湄起身。張氏笑着向窦湄作揖祝賀。
窦湄回到東房裏,換了一身素淨的窄袖衣衫和襦裙,朝着母親李氏一拜,而後有司奉上發釵,張氏接過插到窦湄的發髻上,再次祝辭道,““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贊者奉上醴酒,張氏接過盛着醴酒的酒爵走到窦湄面前,少女一頭烏發已經绾好,露出纖細雪白的脖頸,眉目嬌美,叫人看着便心生憐愛。
“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張氏祝辭,少女再拜之後接過張氏手中的醴酒。窦湄将酒爵中的酒撒了一些在地上作為祭酒,再用唇在酒爵上碰了碰,有司将煮好的米飯奉上,她吃了一點點。
接下來取字禮成。
及笄禮承自古禮,程序之麻煩叫人大呼難受。等到禮成,場面又恢複了熱鬧,那些夫人們又和李氏道賀。
有不少有子的夫人在心中嘆道,好一個貌美的小娘子,可惜養在舅家,阿弟還年幼也幫襯不到什麽。至于前頭那兩個阿兄更不是良善之輩,要是小娘子耶耶還在,還能娶回家做新婦。
晚間李孝謹下學歸家,他知曉今日窦湄及笄。去父親李澄那裏看完之後卻遲遲不肯離去。李澄見着兒子臉色緋紅,不禁有些奇怪。
結果李孝謹一下子改坐為跪,俯身在父親的面前跪下。
“兒傾心阿湄,求阿耶成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