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平安夜的星星

洛銘用餘光睨了眼身邊的家夥,似乎已經心照不宣。但他還是選擇裝傻,岔開話題問:“為什麽要去餐廳?”

“去餐廳還能幹什麽?”杜清劭裝作不待見地攤手,“社交晚宴上那份香菇牛肉,它不香嗎?”

而且他記得臨走前洛銘面前的碟子還是滿滿一盤肉,幾乎一口沒動,簡直是暴殄天物。

可洛銘不領情,冷不丁彈出一句話:“今天你已經吃得夠多了,別再動歪腦經,我不會上當的。”

好心當作驢肝肺?計劃被當場戳穿,氣得杜清劭心裏發悶。察覺到他的情緒,洛銘只好再解釋了一句:“小牛肉煮的時候放了奶酪和芝士,糖分很高。”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不好意思地拉高圍巾,小聲嘟哝道:“…我會吃胖的。”

“哦吼?”他聽完卻毫不留情地笑出聲,“原來老師身體裏還住着一個青春期小少女的靈魂。”

“不是!”洛銘被他說得無地自容,把半張臉藏進圍巾裏,轉身朝路邊的長椅走去,“我還想回到舞臺,要保持身材。”

杜清劭滿不在意地哼了聲,反身朝路邊的自動販賣機走去,在滿是德文包裝的瓶瓶罐罐前左右打量了一番,最後也不知道亂按了什麽,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塞了進去。

“咕咚——”一瓶飲料應聲滾落。他俯身取出,在手裏掂了幾下,滿意地吹了聲口哨,笑着朝洛銘走去。

“你又亂買什麽東西……”他洛銘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剛想說你是運動員之類的話題,沒想到他卻把飲料塞進了自己手裏。

是一瓶金屬罐裝的熱飲,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暖意滲入冰涼的手心。

他驚訝地眨了下眼。杜清劭見狀又用手指彈了下飲料罐,吊兒郎當地在他身邊坐下。

“傻子,居然喜歡吹冷風。”

洛銘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低頭擺弄起手裏的飲料罐。路邊的售貨機大多賣罐裝咖啡和可樂,而杜清劭選的這瓶是當地一家大型食品公司推出的招牌代餐蔬菜汁。

一個什麽都看不懂的小崽子居然能在這麽多商品裏挑出最适合他的那款?洛銘仔細一想,身體順着指尖的暖氣,突然都熱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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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很虛弱,需要我給你買些吃的嗎?”

——“在這裏等我,千萬別走開,我馬上就回來!”

記憶仿佛又回到那個冰冷絕望的夜晚,在他凍得神志不清之際,突然蹦出來一個給他買面包圈和熱可可的熱心小男孩。

還有那袋花了杜清劭幾千元卻還一口沒吃的零食……

他似乎特別喜歡給人買吃的。可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行為背後卻總有屬于他獨一無二的邏輯,讓人在不經意間大吃一驚。

“你倒是說話啊,我可不想傻乎乎地陪你吹風。”對方不耐煩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嗯…”他倉促地點了下頭,還是決定開門見山,“我今天是想以編舞老師的身份和你說些事情。”

果然沒有猜錯。杜清劭的眼神立刻冷了下來,不料反倒是洛銘先問自己:“你有什麽想法嗎?”

“什麽?”他被問得猝不及防。洛銘平靜地側身看他,似乎是察覺了他的驚訝,又篤定地點了點頭。

幾個月的相處中,他已經大致摸到了杜清劭的性格。他并非不會反思,只是不願意別人把自己已經意識到的錯誤再拉出來反複鞭屍。

說白了,就是要強、輸不起,但如果足夠靜下心好好聊,足以讓他主動吐露心聲。

杜清劭沉着臉,像一團下沉的高壓氣旋。洛銘也不言語,兩人目光交錯游離,雜着冬風,相互試探了幾個回合。

“真是服了你。”僵持片刻,他還是松口了,“其實我的問題一直都很清楚,滑行不夠好,樂感差。所以……節目表現分一直很低。”

在表現力上,杜清劭是老P分難民了。如果在這方面能有所突破,配上他的穩定輸出,絕對能向金牌發起沖擊。

而且他現在的技術還沒完全成型,剛學會的兩種四周跳完全有希望再打磨一下滑行技巧和銜接。

想到這兒,他頓時有了信心,翹起二郎腿,霸道總裁似的靠在長椅上。

洛銘若有所思地點頭,看向他問:“我走後葉先生給你安排其他舞蹈課嗎?”

“有吧,”他的回答卻含糊其辭,“現代舞和芭蕾都學了點。”

因為和隊友一起上大課他根本就放不開,生怕不小心被看出端倪,重蹈七年前的覆轍。

洛銘聽出他的不耐煩,不由好奇地想他這麽要強的人,為什麽在合樂方面如此不痛不癢。但他還是忍着沒有過問,心想等時機成熟,他會親口告訴自己的。

“還有其他想法嗎?”他繼續追問。

杜清劭斜看他一眼,咬住後槽牙,似乎欲言又止。

不遠處,奶爸組合正躲在角落裏替崽兒操心。潘立書用胳膊肘戳了戳金騁:“學長,你能聽清楚他倆在說什麽嗎?”

他搖頭:“不過小杜居然給他買了飲料,看起來還算有約會的樣子。”

“那還不是爸爸我做的好榜樣!”潘立書聞言喜形于色,可能聲音有點大,引得杜清劭警覺地擡頭掃了個眼刀。

“豬頭。”金騁趕緊把他到牆後,還不忘罵了他一句。

潘立書卻嬉皮笑臉,親昵地環住他的肩:“我早說過了,小杜對他肯定是真愛。他英語那麽差,居然能忍受托福一般的折磨和外國老師交流,就憑這點我都佩服。”

畢竟他當年作為托福112的學霸出國,面對語速驚人的教授都自閉了好一段時間。

杜清劭尋聲看去沒見人影,大致猜到是那兩個八卦的家夥,罵了句髒話。

“怎麽了?”洛銘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

“沒事,”他擺了擺手,放下高高翹起的二郎腿,雙手擱在大腿上,盯着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開始說壓在心底許久的事情。

“說實話,這幾張比賽我緊張了。表演滑甚至忘了一大段動作,以前從來沒有過。”

沉穩是他在賽場上只剩的關鍵,如果已有的技術發揮不出來,加上那丁點可憐的節目內容分,他什麽都不是。

“是在為未來的變數擔心吧?”洛銘不緊不慢地擊中要害。

他聞言吃了一驚,下意識扳住肩膀,深深吸了口氣。洛銘見狀立刻關切起來,眼神在他身上游離,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

“為什麽會選擇花樣滑冰?”他打算從根源入手,“父親的影響?”

“算是吧。”杜清劭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顆紅色的小葫蘆在洛銘眼前晃了晃,“他也是運動員,這個護身符就是他傳給我的。”

“那你怎麽不和他一樣學高山滑雪?”洛銘又問。

杜清劭聞言不知點開了哪個開關,嘿嘿幹笑了幾聲:“滑雪要戴面罩,不能讓全世界欣賞到小爺我帥氣的臉和飄然若仙的舞姿,這是多大一筆損失!”

“?”氣氛突然轉變,洛銘的腹稿都噎在喉嚨裏,心想如果世上真有造物主,聽到這番言論,一定會懷疑自己當年造人時手抖,給他多加了某種成分。

“逗你玩的,沒必要這麽吃驚。”杜清劭擡胳膊肘撞了下他,轉頭卻收住笑意,望向無邊的夜色,喟然嘆氣,“其實,…和他們比起來,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夠愛滑冰。”

這句話從杜清劭嘴裏說出,簡直猶如天方夜譚。

洛銘再次吃驚,轉身認真地看向他:“就算埋怨自己,你也沒必要說這種話。”

“不,你不懂。”他堅決地搖頭,“在潛意識裏,我還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

如果當年沒有堅定地挑戰當運動員,他現在應該是一名普通的高三考生,在某個重點中學的競賽班裏過着枯燥乏味的學霸生活,然後如願考上他最愛的數學系。

馬嘉博可以在采訪時毫不猶豫地說出“終身為花樣滑冰事業奮鬥”、“只要一息尚存就能立于冰場”的豪言壯語,并且真的為之筚路藍縷,拼搏十餘年;可面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杜清劭的想法只是——他想要拿金牌,最好蟬聯兩屆冬奧冠軍,功成身退後再考個好大學深造。

相比之下,他的想法終究太過物質,到真正決一死戰的時刻,總會被一擊而穿、潰不成軍。

比如現在。

他心底泛起一陣澀味,零碎地說了幾句。洛銘把信息拼湊起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寬慰道:“可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選擇太多了而已。而且對你而言,放棄穩定的生活選擇前途未蔔的花樣滑冰,就不知道擁有比別人多少倍的勇氣。”

“真的?”杜清劭聽得發懵,反複想了幾遍,這麽說确實也沒錯。

“可是以後壓力只會越來越大,支持我的動力還是不夠。”

“怎麽會不夠?你一次次摔倒再站起來,忍過常人未曾經歷的傷痛,這些還不足以證明你的意志嗎?”洛銘突然正色,“Du,說實話我很羨慕你。你的前路坦蕩,可以敞開心扉地前進,享受比賽和舞臺。而我卻被困在一場意外裏,至今走不出來。”

杜清劭又是一愣,反問:“怎麽會走不出來?我練跳躍的時候受了好多傷,也沒見對花滑有什麽心理陰影。”

“我和你不一樣,”洛銘低下頭,癡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壓着心裏百般情緒,艱難地開口,“……我親手折斷了一個女孩的翅膀,葬送了她的夢想。”

“所以說,環境本就艱難,不要再給自己套那些枷鎖了。”

他值得最最純粹的夢想。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微弱到猶如氣絲,杜清劭眨了眨眼,隐約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攬住了他的肩:“可我記得你剛才還說自己想重回舞臺。”

“那是肯定的,”洛銘枕在他的手臂上,努力提高聲音,“我想變好。”

“那就做個約定吧,”杜清劭擡手搓了搓他的細軟的發絲,“一年為期,希望我們都不食言。”

洛銘被摸害羞了,燙着臉縮起脖子,小聲問:“我重回舞臺的第一場演出,你能來看嗎?”

“可是我又不喜歡芭蕾,大劇院的座椅哪有家裏的床舒服?”

“什麽?”洛銘頓時備受打擊。

“呵呵,騙你的。”杜清劭感受到掌心下的小腦袋垂了下去,安撫地揉了幾下,“只要時間不沖突我就來,放心。”

“因為我知道,你站在那兒,要比別人付出更多。”

街道上人流熙來攘往,和聖誕老人一起見證了兩個在平安夜晚找星星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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