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宴陽陵
喬樂庭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燈籠,低着頭雙手合十為黃子山念了一段《往生咒》。
路兩旁的白骨學着喬樂庭的模樣,亦僵硬地擡起了手,與他一起誦起了《往生咒》,誦讀聲泠泠傳入耳中,血腥恐怖的森羅地獄在這一片佛音中變了模樣,白骨的腳下生出一朵朵金色蓮花,白骨從頭顱開始無聲裂開,下一瞬化作點點熒光,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誦讀聲漸漸低了下去,喬樂庭其實知道很多事,他知道老馬他們之所以會帶着他進了這宴陽陵,一是怕他報警舉報他們盜墓,想要找個人不知鬼不覺的地方了結了他,二則是必要的時候能讓他做個替死鬼。
但命運這個東西常常不是人能夠控制得了的,他們一行七個人如今死傷慘重,可喬樂庭卻是毫發未傷。
喬樂庭停下了聲音,腳下黃子山的屍體也随着白骨一起消失了,喬樂庭這兩年已經見過很多人死在他的眼前,但是看着這一幕依舊會心生悲憫。
他放下手,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燈籠,提着燈籠繼續向前走去,燈籠的光将眼前的黑暗一點點破開,不遠處再一次傳來了厮殺厮殺聲,無數道黑色的剪影在黑暗中揮舞着手裏的□□,目露兇光地看着走過來的喬樂庭。
喬樂庭将口袋裏女鬼送給他的符紙取了出來,燈光下這張符紙看起來平平無奇,然而陰兵們停下了動作,分列在兩側,慘白的臉上出現了恐懼之色,手中的□□抖動個不停,不久後便嘩啦啦地掉到了地上,陰兵們垂下了腦袋,不敢再看他。
喬樂庭舉着符紙向着裏面走去,他看見了被陰兵們包圍着的虎子和老馬,兩人抱在一起,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喬樂庭看了一眼四周,并沒有發現二瘸子的身影,想來怕是已經死在了這裏。
他嘆了一口氣,過去扶起兩人,後來喬樂庭才知道,是虎子和老馬将二瘸子推到了陰兵陣中,換了自己的一線生機。
“山子呢?”老馬借着喬樂庭的力量從地上爬了起來,直直地望着喬樂庭,質問他。
喬樂庭眼簾低垂,影子在燭火的掩映下輕巧又靈活地跳躍着,他低聲說道:“已經……去了。”
老馬怔住,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要詢問喬樂庭兩句,但最後他什麽也沒有說。
自己做了虧心事,便總也希望別人也與自己一起掉進了淤泥裏,才可以安慰自己說是人之常情。
虎子沒了舌頭不能說話,只能用手胡亂地比劃着,老馬也看不明白他在比劃着什麽,移開了視線繼續盤問喬樂庭:“這些陰兵怎麽會聽你的話?”
喬樂庭無意隐瞞,将手裏的符紙亮給他們看,說:“我在路上撿了這個符紙,這些陰兵們好像都很怕它。”
“拿過來我看看。”老馬道。
“給,”喬樂庭将手裏的符紙遞給老馬。
老馬心裏清楚現在他和虎子兩人都不一定會是喬樂庭的對手,況且這一行人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三個人團結起來總比自相殘殺的好,所以暫時也沒有要搶奪的心思,看了一眼後就把符紙還給了喬樂庭。
三人在黑暗中無聲地行走,現在喬樂庭代替老馬成為了這支隊伍的領頭,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指引着喬樂庭,他的腳下幾乎沒有停頓,提着燈籠上上下下轉了幾圈,最後停在了一處燈火通明的不夜之城。
眼前一座座宮殿鱗次栉比,上百顆巨大的夜明珠懸在穹頂,銀色的冷光傾斜而下,每一間宮殿門口都挂着兩盞紙糊的燈籠,
而喬樂庭手中的燈籠驟然熄滅,他上前一步推開了離他最近的那間宮殿的正門,一具棺椁放在宮殿中間,十三個石俑呈守衛的姿勢護在棺椁的四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門口的來人。
喬樂庭大着膽子踏進了宮殿中,繞着石俑走了一圈,沒有什麽發現後便走了出來。
老馬站在門口咳了一聲,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這是宴陽陵地宮的第四層,那些為辰熹帝陪葬的人都埋在此處,我隐約聽見下面有水聲,等我們下去找到水流,順着水流走便能出了這個鬼地方。”
喬樂庭不出聲,現在他們能不能走出這層地宮還是個未知,他繼續向其他的墓室走去,希望能夠找到将軍口中那位公子的線索,他将這些墓室一間間地推開又一間間合上,這裏每一間墓室裏放着一具棺椁,墓室的壁畫上畫着墓主人一生中經歷的重大事件,喬樂庭大致都看了一遍,并沒有找到與将軍相關的。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排墓室了,老馬在後面出聲問他:“你在找什麽?”
“找出口啊。”喬樂庭随口應付道,他推開最西邊墓室的門,這間墓室并沒有他之前看到的石俑,只是在棺椁上放着一面銅鏡,喬樂庭一個箭步沖了過去,那棺椁上的銅鏡竟是與他剛來宴陽山時懷裏抱得那面銅鏡一模一樣。
喬樂庭終于可以肯定,将軍口中的公子大概就是這座地宮裏的辰熹帝了,他伸出手想要将棺椁上的銅鏡拿起來,只是他的手指剛一碰到那面銅鏡,整個人便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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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钺抵達齊國後待遇并不怎麽好,周天子子嗣衆多,能被姬延給送到齊國做質子的姬钺必然是衆多子嗣中最不受寵愛的那一個,齊國對待這位來自洛邑的王子也是冷淡得很,給他們安排了一處簡陋的住所,派了幾個人看管着他們,便再也不理會了。
姬晏虞正是調皮搗蛋狗都嫌的年紀,剛到齊國的那幾個月還好一些,因為周圍的人都太陌生了,他整天縮在姬钺的小院子裏裝個鹌鹑,後來他漸漸熟悉了環境,便再也不受管束了,整天撒着歡兒跑來跑去。
齊王有一愛女,名叫常瑤,八歲那年随齊王出去打獵,回來後便生了一場大病,自此夜夜啼哭不止,齊王為常瑤遍訪名醫,可這些名醫均是對常瑤公主的束手無策,後來齊王得知姬钺也擅長堪輿之術,便請了姬钺進王宮為常瑤公主診病。
姬钺令人在亥時在常瑤公主的頭頂燃了一炷香,他在公主的寝宮外面搖了三遍金鈴,第二天常瑤公主痊愈了。
齊王見他有些本事,便想将自己的二女兒常樂嫁與姬钺,這本該是一件喜聞樂見的好事,偏偏姬晏虞不願意,他不知從哪裏看來的畫本子學了個下三流的手段,竟到處去宣揚自己的父親好男風,吓得常樂公主同齊王哭了好幾場,告訴齊王自己不願嫁給姬钺。
那年冬天的雪下了很久很久,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姬晏虞的肩頭,姬晏虞縮着脖子蹲在樹下。
“姬晏虞——”姬钺在不遠處叫着他的名字。
姬晏虞一聽見姬钺的聲音就像只兔子蹭的一下跳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屁股免不了要挨一頓打,所以找了個空缸跳了進去,在裏面哆嗦着兩只小手,嘴裏不停地小聲念叨着:“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姬钺捏着他的耳朵把他提了出來,姬晏虞撲騰着小手大聲求救,但是并沒有人來救他。
最後姬钺在齊王的面前承認了自己确實好男風,然後回來就把姬晏虞的褲子扒了狠揍的一頓。
四年以後,齊國國力不再強盛,齊國與周國的約定成了一張廢紙,齊王将姬钺以客卿之禮送回了洛邑,八百年的泱泱周國終于成了強弩之末,已是再撐不了幾年了,姬钺回到周國後不費吹灰之力便奪了周天子的權,成了周國實際上的主人。
這場夢至此處便到了結尾,後來到底又發生了什麽,姬钺為什麽會放棄了周國,這些喬樂庭全部不得而知。
他睜開眼,靠着将軍的棺椁怔了好一會兒,那夢中發生的一切好似他切身經歷過的一般,他是姬晏虞,是公子钺最疼愛的孩子。
老馬和虎子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女鬼給他的符紙也不知道去了哪兒,他輕輕笑了一聲,人心并不鬼怪好上多少。
只是不知為什麽,一想到那麽好那麽好的人如今卻埋在這宴陽山的漆黑深處,他就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