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加個微信

天色昏暗,空氣中氤氲着水汽。

下過雨的青石板路布滿水漬,路燈下泛着亮晶晶的光。

許蘇推着一輛載滿行李的自行車,回頭望了一眼空無一人的胡同巷,擡手擦了把額間的細汗,奮力向前走。

天剛下過雨,胡同巷裏沒什麽人,過了一會兒,許蘇交疊的腳步停在胡同巷的最深處。

黑瓦白牆,寫得清清楚楚。

流蘇巷20-136號

許蘇從包裏摸出鑰匙,将鑰匙對準斑駁生鏽的鎖眼。

夜間光線差,她對了幾次沒對準。

由于長時間的推拉自行車,許蘇小臂往上到肩膀處酸麻一片,每擡一下都疼得要命。

夜色漸濃,腳邊有蛙鳴,許蘇在與鏽鎖對抗五分鐘後成功征服它,随之聽到身後蘇淩溫潤焦急的呼叫——

“蘇蘇,你找到了沒?”

“找到了!”

許蘇一把推開面前的門,在左手邊的牆圍摸索了一番,摁開開關。

這是一間很小的庭院,除了兩間房加衛生間,和一個差不多二十平米的院子,再無他物。

院子裏有一些雜草,正對着的堂屋房門破了一個窟窿。

蘇淩拉着拉杆箱從身後走過來,“這裏啊,好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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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沒關系,有自行車。”許蘇轉過來,橙色的燈光襯得她臉頰更紅,“院子挺亂的,得好好打掃。”

“今晚先将就着收拾一下房間,院子等明天。”蘇淩掃了一眼院子,“這院子不大,沒多久就收拾好了。”

“那也就沒事了。”許蘇從蘇淩手裏接過行李箱,直起身的時候瞥見蘇淩額間垂落的頭發,裏面好像藏着一根銀發,燈光照耀的時候,格外顯眼,“欸,媽媽,你這——”

“怎麽了?”蘇淩睜大眼,“箱子太重了是麽?”

“不是,沒有。”許蘇突然不想說了。

出乎意料的,房間裏面比院子裏幹淨不少,或許是因為東西少所以顯得空間很大,只有一張破舊的沙發和一張小小的單人床。

許蘇把行李搬進房間,“ * 媽,晚上你睡床,我睡沙發。”她走到沙發前,輕輕拍了拍,有灰塵飛揚,有黴味嗆鼻,許蘇輕蹙了下眉,“看來明天得好好洗洗。”

“先鋪床。”蘇淩從門外走進,手裏拿着一瓶花露水,對着房間噴噴噴,角落裏都不放過,“缺什麽給你舅舅打電話,他給送過來。”

“哦,好啊。”許蘇問,“飯呢?是不是一會兒舅舅也給送。”

“怎麽了?”蘇淩頓住噴花露水的手,“餓了嗎?”

許蘇揉揉肚子:“有一點。”

“我就知道。”蘇淩露出一個操控者的微笑,放下手裏花露水,從背包側兜裏掏出一塊巧克力派,“媽給你留的,快吃吧。”

許蘇眨巴眨巴眼,做了個立正敬禮的姿勢,“謝謝老媽。”

蘇淩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許蘇坐在門口小板凳上吃巧克力派,她對着大門中央的縫隙發了會兒呆,小院灑落一地月光,水灘似銀河。

若是白天,想必是藍天白雲。

“媽,我還得出去一趟。”許蘇吃完巧克力派,轉頭對蘇淩說,“大門的鎖壞了,我去超市買一把。”

“你知道超市在哪嗎?”

“不知道。”許蘇站起身,收好垃圾,“我出去找找。”

說完,擡腳走向門外,蘇淩在她身後溫柔囑咐:“早一點回來啊。”

**

許蘇堅信,人這一生,禍福相依。

蘇淩嫁了兩個男人,第一個是許蘇的生父許漢平,第二個是許蘇的繼父王成陽。

許漢平在許蘇十歲那年車禍去世了,那時許蘇小,不懂事,後來許蘇漸漸長大,對許漢平的死亡耿耿于懷。

耿耿于懷他的離開,耿耿于懷他将蘇淩許蘇置于人間。

他酒駕撞人,花盡蘇淩前半生的積蓄,撒手人寰,當真是有些不負責任。可是他化為一灘灰燼,了卻此生,分毫不知。

蘇淩帶着懵懂無知的許蘇嫁給王成陽。

王成陽是個外人口中的光棍,其貌不揚,心術不正,但蘇淩嫁給他時并不知曉這些。

人總是在相處久了之後得以窺見本性。

王成陽有暴力傾向,這一次打得狠了,許蘇慫恿蘇淩逃,以前蘇淩選擇忍耐,這次在許蘇的堅持下,趕回白馬鎮。

許蘇知道,蘇淩不是害怕自己受委屈,而是怕王成陽轉移目标,加害于她。

因為很多時候,她已經看到王成陽蠢蠢欲動陰險狡詐的目光。

許蘇昂起頭。天空如同灰暗的幕布,又仿佛迷惑蒼生的霧霾,雲層裏飄下看不見的碎屑,夾縫之中透出銀光。

周遭是白牆黑瓦,黑瓦融進夜色中消失不見,白牆如同密密麻麻的帳篷深紮土地。

許蘇聽見蛙鳴,看到燈光。她不動聲色的鼓動面頰,站在十字交叉口唉聲嘆氣。

果然,過目不忘不是她的技能。

她至少得走過二十遍才能記清流蘇巷裏面的彎彎繞繞。

許蘇掂了掂手裏的鎖,索性轉身朝後走去。

她剛才出了整條巷子,在馬路邊的超市裏買了這把 * 鎖。馬路對面有公交站和很多門店,路燈比巷裏亮得多。

她想,比起像一只無頭蒼蠅一樣憑借沖勁尋求真相,倒不如向人求助,剛在超市老板娘那裏刷了波存在感,向她打聽一下路總沒事。

直到再次走進超市,許蘇擡起頭,腦袋裏面的想法戛然而止。

超市收銀臺光線明亮,一個男生懶散地坐在座椅上打游戲,腦袋稍側,顯露出輪廓分明的側臉。他穿一件白色的寬大T恤,肩膀挺拔,微微弓着身子,異常引人注目。

走錯了?

許蘇躊躇了幾下,轉頭去看身後玻璃門上貼着的超市名字,轉過身的同時,那個男生突然擡起眼睫。

深邃又純粹。

像漩渦,讓人無力招架。

“怎麽了嗎?”男生輕咳了一下,聲色聽起來懶洋洋的。

許蘇張了張嘴:“我——”

“等會兒。”男生對她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夾着手機對着許蘇在空中晃了晃。

許蘇止住要說出的話,乖巧的閉上嘴巴。

色彩斑斓的超市貨架,純白幹淨沒有雜質的地板,身後自動門隔絕了馬路之上來來回回的嘈亂與絢爛。

只剩安靜。

燈光亮,少年的眼睛更亮。

少年對着許蘇笑,溫柔至極:“等我打完這局。”

許蘇收回目光,低垂着眼,沉沉說了句:“好。”

這一局打了二十分鐘,打到超市老板娘從身後走來,笑着拍打少年的肩膀:“小景,有客人怎麽不招待啊?收銀員都像你這樣,小姨這超市還怎麽開啊?”

“小姨。”少年面色無瀾,“我在打游戲。”

“就知道打游戲。”老板娘溫柔地呵斥他,“打游戲還能學習這麽好,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了?”

“那就不說好了。”少年起身,收起手機,從收銀臺方向徑直走向許蘇。

立定了後,許蘇才發現,這名叫做小景的少年個子很高,比自己163公分的身高不知道高出多少。

她需要昂着頭看他,然而她仰頭,就能看到他凸出的喉結滾動着的頻率。

少年雙手插兜,聲色散漫,盯着她手中的鎖,目光緩緩向上移:“換鎖?”

“不是。”許蘇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來問路的。”

老板娘聽到了,忙探出頭:“這麽晚了,小姑娘要去哪兒啊?”

“回——不是、”許蘇轉了口徑,“我剛搬到這裏——”

“迷路了?”少年眉尾一挑,似笑非笑,“走吧。”

許蘇一怔:“去哪?”

少年歪了歪頭,表情不予置否,他擡起食指抵在鼻尖之下,嗯了一聲,“送你回家啊。”

“小姑娘,讓我外甥送你回家吧。”老板娘看了看外面,“太晚了,不安全,小景對這片熟着呢。”

老板娘說這話的時候少年已經走到門口,許蘇不知該面對誰,一回頭看到他眨巴眨巴眼,對着她點了一下頭,示意她跟上。

許蘇對老板娘說:“謝謝阿姨。”

然後,跟上少年的腳步。

許蘇的目光有些不受控制, *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緊張。

就在她亦步亦趨跟在少年身後考慮要不要主動開口說話時,少年突然轉過身。

燈光自背後打來,整個人的輪廓鍍了一層銀光。

“你家住哪?”少年眼睛俯視她,黑暗裏看不清任何東西。

許蘇仰着頭,一張小臉置于燈光下,連兩頰的絨毛都看得清:“流蘇巷20-136。”

“那兒啊?”少年的聲音淡淡的,“那不是很久沒住人了麽?”

許蘇點頭:“是的,就是那兒。”

“行。”少年點點頭,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擡手指了指許蘇身後,告訴她,“我們應該走那條路。”

少年的手修長,許蘇直覺眼前劃過一道白光。

她與少年并排,回家的路走到一半時路燈暗了大半,有手電筒照着,路邊的泥濘清清楚楚。

少年腿長,許蘇盡量快走,沒一會兒感覺腿酸喘出粗息,又聽到少年近在耳邊的聲音:“你不用走這麽快,我又不是不等你。”

許蘇不敢回答,她感覺少年彎了腰。

走到距離家門口五十米遠時,許蘇認出了這條路。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叫停:“我知道路,你可以回家了。”

少年撓撓臉,懶洋洋地啊了聲:“你沒帶手機吧?”

許蘇莫名,半秒後點頭。

秋夜的風很冷,熱汗貼在身上,一時半會兒頭腦發脹。

“我這人呢,做事之前都要考慮報酬的。”少年神色懶懶,語氣卻光明正大,仿佛這話沒毛病。他不屑于隐瞞一絲一毫,直白到讓人惶恐。

許蘇微抿着唇,尚未反應,下一秒有一抹溫熱牽起她的手朝她手心裏塞了塊手機。

手電筒沒關,抓了一手的光。

他往前湊,低頭與她平視,許蘇借着夜晚的月光看到他深邃眼眸裏的溫柔。

“加個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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