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臭
“芍藥此前為我跟客棧要來的,這客棧偏僻,財帛吝啬,本就沒配備齊全,似乎也就這一個浴桶。當時人家還不是很樂意,不過是看在錢財豐厚的份上,這才……不過我此前看它不太幹淨,便沒用,現在想來,不是不幹淨,而是沒被處理幹淨。”
明謹估摸對方是第一次為惡,慌張了,也沒經驗,這才有了破綻。
不過也正常,他哪裏會想到會有一個客人對一個浴桶感興趣。
畢十一比她更有經驗一些,用長滿老繭的手指抹過那刀口痕跡就有了判斷:“是砍刀,也可能是菜刀,非專用利刃,力道有些大,砍得也有些亂,有些被擋住了。”
明謹颔首:“木頭之質,若是不夠上乘,常年累月內裏腐朽松軟,易吸收血液,洗不幹淨的。”
她的判斷跟他也差不了太多,将棉布疊好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沉吟片刻,對畢十一吩咐道:“你去那林子後面的池塘,如果在附近找不到什麽新鮮的挖坑填埋痕跡……找兩個水性好的,去底下看看,工錢翻五倍,注意隐蔽,不要讓人發現了。”
微沉頓,她微微嘀咕,“不過那人若是要在一夜時間內将它拖上岸,還得挖坑埋了……這氣力可不小,若非人多,又要隐蔽,很是下策,那就只有一個法子了。”
說到這裏,她不由苦笑,帶了幾分歉意:“若你們在水下有什麽發現,翻十倍吧。”
畢十一聽出了其中隐意,他也沒多問,應承下了,剛好芍藥回來,将布告上面的信息告知。
“果然是個商人,還是在烏靈郡都算身價頗為豐厚的商人,難怪那些衙役再不情願也出來尋人,怕是他家裏人使了銀子。”
明謹:“失蹤了五天麽……”
一個未能按時歸家、失蹤有四五日的李姓商人,音訊全無,因最近到處流傳的逆賊流寇消息,家人擔心,不得不出高價疏通官府人脈,出了差役四處尋找。
雖然早有猜測,可真正确定對方身份,越發讓明謹覺得自己的不良預感可能成真。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畢十一此時卻有些遲疑:“如果晚上我盯着這件事,姑娘您這萬一遇到什麽危險……”
“沒事的,總不會那麽湊巧,讓其他人看着那幾個疑似刺客的人物就是了,人命關天,還是先處理好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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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十一答應了,但出去後還是囑咐好其他人嚴密看護。
屋內,明謹放下茶杯,嘆了一口氣。
轉道趕路也能遇到這種事,她都不知道是自己倒黴,還是別人更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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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死人了?”芍藥已知大概情況,驚吓到了,越發謹慎起來,守着明謹不肯離開,不過入了夜,燭火微晃,蓋滅後入睡。
芍藥本欲盯梢,但沒過多久,她眼皮子上下打架,竟腦袋一歪,躺倒了下去。
狀似睡着的明謹其實還在思索一些事情,但也漸昏沉起來,只是被芍藥歪下來的腦袋碰到了肩頭,她清醒了一些,失笑之下,正要将對方弄到小塌上入睡,但腦海一瞬電光。
為何……如此昏沉?
芍藥一向能熬,為了照顧自己,一整宿不睡都是常事,今日竟如此困倦。
而自己一向心思重,若是想事情,是素來睡不着的,前些年頭為了好睡一些,往往需要用藥湯吊着,喝多了,反而不易奏效,最後還是靠着自我克制才緩解許多。
藥?
明謹心裏一突,腦海越發清明起來,在黑暗重嘴唇輕抿,被子下的手指也微微動。
人若有所感,必有所覺。
一下子,這寂靜的夜色仿佛除了外面開始減弱的淅瀝小雨聲,還有另外的……細微的動靜。
不大的房間,小椅子,大桌子,浴桶,簾子,門窗,櫃子,梳妝臺……
難耐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明謹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縫隙,一根纖細的管子,它釋放并飄散了一縷淡淡的灰煙,氣味消融在空氣裏,漸漸進入人的身體。
細水長流,效果斐然。
大概察覺到了目的達成,管子慢慢被抽了回去,安靜了一小會,然後……它慢慢打開了。
那細長近乎無聲的聲音,如在心髒部位用羽毛撩撥。
是它。
那個櫃子。
櫃子有些粗陋,兩扇櫃門合并之處都不算細密,只是在外也看不清,除非極為靠近,用肉眼仔細看才行……可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它裏面也有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你。
林子後面的池塘邊,畢十一帶着兩個人潛入夜色趕到這,讓一個人在邊上望風。
“這麽黑,若是在水下怕也看不清吧,不若白日來?”望風的下屬有些憂慮。
“白日易被察覺。”畢十一卻是挑眉,從懷裏掏出一個物件,是用絹帕層層包裹着的。
“十一哥,你還有這愛好?”
瞧這絹帕秀美,兩人不由取笑,畢十一翻了白眼,“看仔細點,這裏面可是在水下能看清的東西,別說了,抓緊時間。”
兩人這才恍然,怕是夜光珠等類似的寶物了,也只能是姑娘給的。
畢十一也沒把夜光珠在這裏顯擺,而是下水之後才将絹帕打開,露出了盈盈光暈的珠子,抓在手中引領着往下沉,兩人有了光照指引,憑着過人的水性,倒也暢快輕松。
本來這池塘也不算太深,只是不淺,過了一會,他們見到了底。
本沒什麽,只是淤泥跟一些水草,還有一些夜裏休息的魚兒,除此之外……
這水有點臭。
其中一個人忽然感覺自己身後碰到了什麽。
撞了一下下。
那一下,就好像撞到了一個很高大的人。
他就貼着人家的胸懷。
對方散亂的頭發随着水流漂浮,幾縷纏繞在他脖子上。
他寒毛直立,頭皮發麻。
而畢十一将珠子光暈往他那邊一照。
水下鬼祟,隐露峥嵘。
還有那拴着繩子的大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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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裏,房間內的櫃子打開後,或許只有窗外雨幕不能阻攔的淡淡月光才能見到它的虛實。
那空蕩蕩的簡陋衣櫃裏其實正站着一個直挺挺的人。
尖嘴猴腮,面色陰冷。
他已将傳送迷煙的管子收好,出了櫃子後,掏出了胸口的短柄薄刃尖刀,如同鬼魅一樣接近了床榻。
刀口寒光吞吐,他的目光鎖定塌上閉目沉睡的女子,眼裏有驚豔跟淫念,略一恍惚,但還是将刀口對着明謹的胸口……
殺人時,面目狠厲,但這種狠厲在即将得償所願之前卻是驟然扭曲猙獰,像是吃痛。
是的,這個隐藏櫃子裏面的刺客突兀察覺到胸口一瞬尖銳刺痛,瞬息麻痹全身,連刀都握不住了似的,只急着按住自己胸口。
彼時,床上的明謹起身,左手扣着射出銀針的暗器機括,右手從枕頭下面拿出精致的小鈴铛,用力搖晃了下。
顯然,暗器機括是為自保反擊,小鈴铛卻為叫人。
鈴聲清脆,蕩傳空間。
且不論客棧中的人是否聽到,那刺客卻是在被銀針入體重創之際還狠辣十分,拖着傷體,愣是提了一口真氣,重新握緊小刀朝明謹撲了過來。
眼看着一刀就要刺入,砰!門被破開,渾身濕透的畢十一闖入,直接拔出腰上長刀甩刺而出。
刷,它刺穿刺客大腿,刺客劇痛之下跪倒在地,被輕功運轉如獵豹的畢十一直接拿下。
其餘護衛則是守在門口。
如此兇險局面,明謹也非沒有心悸,舒緩口氣後,讓人把這個刺客帶去其餘房間吊命先,而後盤問。
畢十一留意到一件事,“芍藥中了迷煙……”
“不用,今夜一覺過去也就醒了。”明謹也沒打算讓累了好幾天的芍藥臨夜處理此事,
等江春來匆匆趕來時,見到的只有打架的兩個車夫,明謹出面應付了兩句,此事也就解了。
“他會信?”畢十一看着江春來下樓的背影,眼裏暗閃。
明謹:“不信最好。”
這樣的話,這江春來才會緊張,多疑,也才會主動露出馬腳。
她深深瞥過樓道口,畢十一以為她在看江春來,但很快發現不是。
是隔壁房間。
她回眸眼神詢問畢十一,後者搖搖頭,意思是徐長白沒有任何反應。
謹慎,知禮。
這點倒是跟明謹分外相似。
但畢十一依舊不喜歡這個文人。
只是明謹也不喜歡現在的他。
“畢十一。”
“嗯?”
“你身上好臭。”
“……”
姑娘你這樣真的是讓人太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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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渾身惡臭的畢十一也不好逗留,目送明謹進屋後,他才回另一邊的房間,待次日清晨才跟明謹彙報兩件事。
“那人是連雲澗的三當家蛇手青,收金殺人,三百兩黃金,他心動了,背着前面兩個當家的私下接活,我們的消息是雇他的人給的。他一直跟蹤我們,昨天才找到機會,在您下去用晚飯時候,屋內無人看守,他事先溜進去躲在櫃子裏,等入夜再動手。”
畢十一将昨晚拷問的結果告知,但明謹經過一夜,已然恢複平靜,神色不起波瀾地問道:“是誰?“
“不知,對方派的是不起眼的小厮,怕是中間人過手,他只拿錢,也不問主顧身份,免得惹禍上身。”
明謹手指輕敲桌面,淡淡道:“這才像正經的買兇殺人。”
畢十一知道她暗指的是前面那一波破綻百出的刺殺,語氣裏倒有幾分譏诮。
也不知是對誰的。
不過這一次買兇殺人的主雇是誰怕是不好查了,至少他們現在人手不夠。
“還有一件事,那個池塘附近并無掩埋痕跡,但底下有一具屍體,已屍變脹化,那晚姑娘您看到的應該就是因為脹起來後浮上水面的屍體。”
明謹恍然,嘆口氣,“我就說怎好大一團白……”
邊上芍藥表情都不是自己的了。
姑娘就是太愛看書了,什麽都看,你聽聽這是世家貴女該說的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