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寂非臺
“哎呀,小蒙蒙,你怎麽了!”
“明月姑姑你打我!”
“嗯?沒有啊,我是剛剛看到了一只好大的蚊子在你屁屁那兒……”
“我不信!”
“你不信就去問你謹姑姑。”
謝明月理所當然帶着謝至臻過去了,徐秋白看了他們一眼,告辭離開。
“謹姑姑,明月姑姑她打我……”
“看到了。”
“她好壞,嗚嗚……”
謝至臻抱着明謹的腿不撒手,明謹嘆氣,替謝明月說好話。
“她不壞。”
“就是黑心肝。”
謝明月:“……”
明謹帶着謝至臻出殿去溪邊放花燈,謝明月跟在身邊,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這年頭,有些白面書生最喜歡騙世家女子了。”
“有些人可別被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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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陰陽怪氣的。
明謹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他那樣的男子,世間怕是不多的,你何至于用有些這個字眼。”
謝明月瞪她,好像在看一個已經被小白臉哄騙走的傻姑娘。
“你真看上他了啊?不就是一個小白臉麽,他……”
“他已中舉,就差臨門一腳便入廟堂九霄。”
不是什麽人都能被她重金聘為先生的,光是博學會說書也不夠。
“!!!”
謝明月回想了下徐秋白俊逸如仙的臉龐,撐死了也不過二十出頭哦。
相比起來,這滿烏靈的學子都不算什麽吧。
“難怪你看上他了,看起來是很厲害的樣子。”謝明月再混也知道對方前程似錦,雖然她心裏還是覺得對方配不上明謹,但她是不會表露的。
“前途遠大的窮書生也挺好,雖然要奮鬥幾十年還得祖墳冒青煙才有可能追上爹爹的職位,可一起奮鬥,陪他加官進爵也挺好,畢竟他的面相看起來不像是升官發財死老婆的白眼狼。還有就是窮了些,可你繼承的家産多,可以讓他住你宅子。”
謝明月這話說的,一連“也挺好”,但芍藥都覺得忒毒了。
抓住了重點!
明謹都沒想到自家這個憨憨四妹能有如此銳利見識。
她默了好一會,輕輕道:“你說得對,此人不可取,若我要尋郎君,自要好好斟酌,既要富貴雙全,又得才華橫溢,且得對我忠心不二的,然後十裏紅妝嫁出去。”
謝明月聽出她話裏的調侃,卻還是脫口而出,“為什麽一定要嫁出去,入贅一個不行嗎?”
說完對上明謹驚訝奇異的目光,她頓時羞惱,一跺腳,“誰管你這破事兒,不過是看你年紀大了,再不嫁出去就砸手裏了,哼!”
她顧自拿了花羽跟花船,将花羽插在小船上,嘴裏念念有詞祈禱着:“佛祖在上,我兩個姐姐年紀都老大了,還沒有夫婿,望佛祖垂憐賜下如意郎君,不要多,一人一個就好……”
佛祖作證,她言語中的真誠蒼天可鑒。
明謹跟剛走近想問他們放好花燈沒有的謝明黛:“……”
能一腳踹這個臭妹妹下水嗎?
不過鑒于謝至臻非要帶幾個姑姑走風俗的幼稚憨态,明謹跟謝明黛還是随了風俗,各自在花羽上寫了祈願小簽條,纏捆羽柄,插在劃船上,随溪水漂流而去。
“你寫了什麽?”謝明黛冷淡問。
明謹溫柔一笑:“若你跟明月若有詛咒我的,通通反彈。”
謝明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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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都放完了,揣着給兩個姐姐求夫婿的正直信念,謝明月理直氣壯提出要去寂非臺的因果花樹抛一下姻緣鈴铛。
雖說閨閣少女求姻緣,此道在哪兒都盛行,世間禮俗也難得寬容,可謝明黛從不信這個,自然,明謹也不信。
可兩人又不能違背家族禮法,的确,她們年紀大了……主要是謝明月的力氣都比她們兩個大。
明謹懷疑關鄉下四年的其實是謝明月,而且這厮天天下田犁地,養出了拖牛的怪力。
“行了,去還不成麽,你攥得我手疼。”謝明黛養尊處優,美豔絕俗,最受不得這疼,低聲叱着謝明月,哪怕有些怒氣,也嬌媚酥骨一般,偏偏她性子剛烈,越發醒目獨特。
不過謝明月可不是憐香惜玉之輩,快到地方了才把謝明黛松開,後者還不住埋怨其半點禮數賢淑都沒有,活像個鄉下丫頭。
“哼,瞧你們一個兩個氣弱的,我就看不上你們這身子。”
柿子挑軟的捏,謝明月主要折騰的是謝明黛,明謹尚算悠然,輕拾裙緩踏階而上,淡道:“放心,總有人看上的。”
阿?
謝明月懵懂不明,秒懂的謝明黛卻是頓時面上緋紅,怒瞪明謹。
明謹無辜得很:“嗯?我說什麽了麽?”
雖未出閣,她也知道世間人多好色,皮肉之欲乃天性,最正常不過,只不過多數人遵從禮法道義,遮着掩着罷了。
她也有自知之明,當年的名聲打下來,十之五六也跟這副臭皮囊有關。
因着謝明黛怒瞪的目光,明謹淺淺笑,微歪頭對她低語提醒,:“因為別人介意才有自身價值,比如前面那些人,黛妹妹怕是認得的吧。”
自然認得,謝明黛一上去就看到一群公子姑娘。
謝明月:這麽多人!這麽長的隊伍!!他們看我做什麽?!
謝明黛:呵!都是嫉妒或者貪戀我美貌的庸俗之人!
明謹:難為這樹了,挂了這麽多鈴铛,竟還長得如此高大。
明謹注意力不在這些人身上,可耐不住有人主動上前來。
“喂,謝明謹,你怎麽這麽慢才來!剛剛放花燈小爺我都沒看見你!”
“明謹姑娘,明黛姑娘,明月姑娘,在下葉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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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動竄上來的蕭禹當即瞥了下款款行禮的葉绮思,表情不逾。
這什麽臭婆娘,敢跟小爺我比存在感。
葉绮思卻是一番好氣度,比一般嫡女都要從容不迫。
無視了蕭禹的明謹笑了笑,也回了禮,道:“久聞葉姑娘美名,果不其然。”
葉绮思目光一閃,只覺得對方勢必知道自己的出身,卻還一副溫和模樣,怕也是嘲諷居多。
“過譽了,绮思不過是尋常女子,比不得謹姑娘尊貴,不過也久聞葉家雙殊,今日一見,謹姑娘跟黛姑娘真不愧美名。”
聽着是一碗水端平,可以謝明黛這樣的好強性子,外加謝明謹這樣的出身,但凡是個人都揣測兩人都絕對想要壓對方一頭。
這般端水,其實跟潑水沒啥區別,只是禮儀她做到位了,風度全看明謹兩人。
明謹其實很早就看出來了,這位葉家淩駕于嫡女的庶女是一個絕不肯吃虧,方方面面都要占便宜的人物,表裏名聲她全都要,且最好能同時凸顯他人不如自己——假若明謹跟明黛為此生了間隙,于她就是再好不過的結果。
日常一箭雙雕。
可惜,明謹從來不做被射的雕。
“若問謝氏女子表率,若是葉姑娘見過我遠在都城的大姐姐,怕是不會這般看重我跟阿黛。”
論知禮端方,款款而談,誰家都比不過明謹,這虛僞勁兒可是讓謝明月日常翻白眼吐槽的。
不過謝明月的人設方框在潑辣刁鑽,異類克制,反而不懼明謹的端方行徑,而同類壓制,葉绮思越構建賢淑千金姿态,越被明謹壓制。
好比她剛剛這句話。
你以美色端平水,她以姐妹長幼論高下。
你以美色論高下,她以表率衡世家貴女之風儀。
而且還補平了漏洞——你說這兩個謝家女是謝家最美的女子,那其他謝家姑娘如何想?
謝明月尚可糊弄,另一個呢,那位排行為謝家長姐的謝明容。
謝明黛還沒想到,坑就被明謹堵上了,而且滴水不漏,瞧不出半點與你針對的感覺,只覺得自然妥帖,挑不出毛病。
葉绮思也反應過來。僵了下表情,再和善笑道:“我這般女子,怕是難有這樣的榮幸。”
“若有心,總有機會。”
“……”
死也不可能承認自己專業“有心”的葉绮思只能微笑以對,好在明謹也無心跟她寒暄。
“看什麽呢,不是要挂鈴铛麽,你兩個姐姐的姻緣幸福可都系于你的小胖手呢。”
明謹手指輕彈旁邊的謝明月腦袋,謝明月回神,習慣性瞪了明謹,這才去找小沙彌要鈴铛,不過……
“排隊。”明謹淡聲一句,後者嘟着嘴,斷了以謝家權勢壓人的念想,乖乖帶着丫鬟按隊伍等着給因果花樹挂鈴铛。
衆人看得瞠目結舌。
蕭禹倒是有心過去給明謹找茬,但明謹邊上來了一個護衛,似有事情彙報,蕭禹想起對方好像是當日強橫摁住東家三公子扇嘴巴的人之一,頓時僵住腿,滑溜一轉彎,乖乖排到隊伍後面去了。
衆人再次瞠目結舌。
而烏靈刁蠻第一人謝明月轉頭看了下後面的纨绔第一人蕭禹,兩人目光對視,齊齊翻了一個可掀天靈蓋的白眼。
美貌第一人謝明黛則是跟真善第一人的葉绮思你來我往明槍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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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那邊有消息了麽?”
“還未,三爺公務所在乃鄰城,路途中若要截上,概要晚時才能追上,但人馬已經上去了。”
明謹扶着欄杆,看着平臺對面清新水霧撲面的小瀑布,眉頭微蹙,似憂心謝瀝安危,但出口的卻是無關謝瀝跟邪教之人,只一句。
“去瞧瞧那邊是否有什麽位置是可以一覽無餘……”
哪個位置?誰的位置。
徐秋白的。
她在懷疑他。
第34章 等人(謝謝半身帛曳/彡壹/琴瑟筝明月/阿滄的書迷,加更一章)
邊上芍藥驚訝,那不是此前他們遇上趙景煥的地方麽,“可是有賊人埋伏在那讓姑娘察覺了?”
她頓時心有餘悸起來。
“不是,只是想查查看那位徐先生是不是真那麽湊巧,總能撞上我的事。”
明謹笑容和煦平常,卻讓芍藥心中微微緊。
明明那麽欣賞信賴徐秋白,可依舊留有戒心謹慎,但凡有可疑,便查了又查。
這才是她侍奉多年的謝二姑娘。
護衛聽從吩咐,下去了。
明謹耳邊聽到謝明月跟謝至臻逗趣聲,正要收回目光,忽見下面山林無端驚起一片山雀。
但也幾乎是同時,懸鐘鳴響。
明謹就看了一眼,聽邊上人說起見山雀如見鸾臨,乃福召,本思索的她當即輕嗤了下,搖搖頭,收回目光。
“我去其他地方看看,你們等下這裏玩好了,去大殿,莫要亂跑,未時見。”
見明謹把這少男少女信奉羞澀的因果花樹當作好玩的事兒,其他人倍感不自在。
可又攔不住人,只能看着明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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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澗小道,許多花船順水而飄,人都在上面,出溪澗的極少,但也有人已然意趣達成,尋山道而歸。
有些人走原路,極少人走偏門小道。
巧了,這小道溪流正是花船下來所經之處,大概也是習俗,可問題是現在河流通暢的地方被一橫木格擋,所經花船一律被攔下了,一艘艘精致漂亮的都堆砌在那。
棕袍之尾在鵝卵石上拖掃而過,長靴落在一塊光滑石面,精瘦腰肢下彎,修長手指很随意地撿起一艘花船,拆開簽條看,稍看一眼就扔了。
拆了好些,終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還一撈就撈了三個差不多一起的。
那字體有些醜的,上面直白寫着希望兩個姐姐盡快尋了如意郎君,但都不如她自己将來的郎君好,對了,尤其是讨厭的嫡姐,千萬不要被小白臉騙了。
他瞧一眼就沒興趣了,随手捏圓彈指扔去,只剩下另外兩張。
——希望謝明謹未來的郎君比我的未來郎君官職低,她得對我行禮。
男子眯起眼,若有所思,再看第三張。
這最後一張……真是希望兩女的願望反彈麽?
不。
——願家國萬裏,海清河晏,願家人摯友,安好歡喜。
男子将這一行字涼薄念出,忽低低嗤笑。
“祈願之事,也不過二選一,多求不得,謝明謹啊謝明謹,你怕是也很糾結,可到底貪心了。”
“既要家國太平,又要合家歡樂,哪來這麽便宜的好事。”
雖是笑着的,可笑聲如林中魑魅,臉龐越見陰鸷。
也不看地上狼藉的花船堆砌,他施施然離開溪流,上了小道石路,走了兩條小路拐彎時,上方有腳步聲清淡而來。
青衫尾曳垂,袖擺輕揚,獨自一人尋僻靜下山的徐秋白還不知道自己被恩人疑慮調查,只帶着清冷姿态離開此地,這一人行走,周旁無人,倒也清雅,可以好好欣賞美景。
但他轉彎時也看到下面有人影上來,拐彎瞥一眼,兩人身體交錯而過。
徐秋白好似也不在意,但走下幾步階梯,忽皺眉,偏頭往上看了一眼。
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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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謹帶着芍藥跟兩個護衛往懸鐘所在的彌撒殿而去,下面寂非臺是姻緣之地,熱鬧得很,上面彌撒殿卻不是。
它顯得隐晦,且孤獨。
不過剛進殿內。
“謹姐姐是心中有悔,所以特地來此麽?”
明謹轉頭,看到邊上寬大的門後走出趙景煥。
後者踱步而出,面上人畜無害,但笑眯眯的神态之下總覺得藏着什麽。
“能猜到我會來這裏,要麽小侯爺對我無比了解,知我心憂,要麽就是你背後有人提點……”
“謹姐姐總是這般聰明,可你聽過沒,這世上女子,尤其是美麗的女子,若是太聰明,一般都沒什麽好下場。”
“我也不聰明啊,否則你家也不會派你來與我接觸了。”
“……”
趙景煥表情微窒,扯出笑,“那不聰明的謹姐姐怕是還不知道為何我來找你咯?”
“為我未來郎君?”
趙景煥目光一閃,“謹姐姐知道?看來謝大人與你說過了,這般好姻緣,你怕是極為歡喜。”
“你我兩家為敵,能讓敵人不樂意的姻緣,于我謝家大概真的算好姻緣。”
口舌之争,趙景煥知自己總落于下風,因此也不糾結于此,“既知我明昌侯府不樂意,你還敢安生與我閑聊,難道你以為就憑你這兩個護衛就能确保你之安全?”
他咧嘴笑,笑意惡劣。
好像此刻才撕破臉,彼時,殿外大門也被竄出的十幾個護衛封住。
這是明昌侯府的人。
趙景煥本期待明謹會露出驚惶之色,卻發現她面色平靜……不對,這個女人心性了得,怕是猜出自己穩得住不奇怪,可為何她的丫鬟跟護衛都這麽鎮定?
“你是個意外,我等的其實也不是你。”
明謹蹙眉,有些無奈道:“但因為你的出現,我等的人怕是也不敢出現了,除非對方無懼你帶來的這些人,這對我而言也不是什麽好事。”
說完,明謹袖擺一揚,“你也不必問我等候的是誰,左右你也真不敢對我做些什麽,戰争跟開戰是兩回事。你也不過是想告知我都城婚約之事,希望我自己忤逆我父親的命令,毀掉這門婚約,所以不必攔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要帶人往外走。
趙景煥既有被明謹看透的惱怒不甘,又有見她如此破且要離開似要躲避危機的驚疑。
“謝明謹,你不會是在诓我吧,若有什麽危險人物,我下面安排的眼線自會提醒,你……”
這話剛說完,下面傳來尖銳的慘叫聲。
明謹跟趙景煥對視一眼,後者聽到明謹微妙語氣道:“果然提醒了。”
趙景煥面色一邊,他的護衛見狀提議自家公子趕緊撤退,因為對方實力不明,若是超過他們的應對能力,公子安危就難保了。
趙景煥當然也知算計,一來他不願意冒險,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這件差事上。二來如果真有敢對謝明謹下手的人馬前來,他的人十有八九扛不住。三來現在真退了,對方目的在謝明謹,反而不會針對自己,也許自己反可以借刀殺人,直接達成這次差事的目的。
算計飛快,趙景煥當機立斷,“走!”
他連看都沒看謝明謹就往外沖去,彼時,外面小道中已竄出好幾個黑衣蒙面人,皆是縱橫提拔的武功好手,竟一個抵倆似地,一下子就拿了趙景煥兩個護衛的性命,但這兩個護衛也算是拿性命斷後,生生讓驚惶的趙景煥脫離彌撒殿危險區,往另外一條道奔逃而去。
好在如他算計,這些可怕的黑衣刺客真的目的不在他,并未追來,只是齊齊朝那彌撒殿而去。
固然損失兩個下屬,可趙景煥得知後面無人追蹤,也是松了一口氣,“等過會再過去瞧瞧,若是那謝明謹為這夥人斬殺,那是最好不過的。”
趙景煥平緩了下語氣,為了自保,還是繼續往前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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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被黑衣人包圍的彌撒殿中,他們的最終目标近在咫尺,就隔着一道殿門,但當他們正要手提利刃殺入屠戮時,明謹所站身後的彌撒大佛雕像蓮花座後面繞出許多個兵甲護衛。
最近的那個黑衣刺客瞳孔一縮,大駭,怒吼:“不好,有埋伏,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