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原霁跳出來, 毫不在意關幼萱對他的态度,笑眯眯地湊去了關幼萱身邊。

關幼萱杏眼乜他,奇怪他今日怎麽脾氣這般好, 往日她與他鬥氣,他必然甩着臉子就走了。

原霁帶着笑:“萱萱,封嘉雪在我這裏, 沒你重要的。”

關幼萱本來不想理他, 但是他這麽一說, 她就忍不住回:“你幹嘛用這種随意的語氣說封将軍?人家比你軍銜高呀。”

原霁更确定她和封嘉雪有別扭, 他大度地看自家吃醋的小嬌妻一眼,自鳴得意又無奈道:“好吧好吧, 咱們不提她。萱萱, 咱們去吃烤羊吧。”

關幼萱:“不想跟你吃!”

原霁拽住她的手:“過來。”

關幼萱擰眉:“你不要強迫我。”

原霁今日脾氣太好了, 他沉思一會兒:“那你想幹嘛?我都陪你。”

關幼萱嬌俏擡眼, 試探他:“我想你離我遠一些呀。”

原霁嬉皮笑臉:“只有這個不可以。”

一雙小兒女便那般拉扯起來,關幼萱遲鈍, 她很認真地推開原霁的手,很認真地想和他事後算賬。他救她後那麽說她, 還要她罵他,他以為事情過去就可以了麽……不可以的。

原霁武功何其高, 他纏着關幼萱不放開的時候, 小女郎除了瞪他, 又能怎樣?

原讓與封嘉雪雙雙趕至, 便見原霁和關幼萱在人群外圈玩鬧。關幼萱回頭看到封嘉雪,眼睛輕輕一亮, 她坦蕩地便将歡喜落到臉上, 腳步往這邊:“封将軍……”

原霁摟住小淑女的肩, 把人抱到了懷中。

封嘉雪眼皮不晃地走過時,還正好将二人那小兒女般的游戲一樣的打鬧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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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讓笑:“讓阿雪見笑了,七郎他們小夫妻便是這般。”

封嘉雪:“二哥偷着樂吧。你等着抱小侄兒的。”

原讓笑而不語。

封嘉雪跟着原讓入座,被原讓介紹與涼州這邊的将士相識。衆人對這位天下聞名的女将軍頗為敬仰,場面一時間分外熱鬧。

與人都見過後,原讓和封嘉雪入座,問封嘉雪:“你單槍匹馬來涼州,原本悄悄來悄悄走便可,但你如今幫涼州打了守城戰,長安必然已經知道你來了這裏。我雖想你多留兩日,但你若有所不便,也可直說。”

天下一共也就三只兵馬強盛的軍隊,益州軍的統帥待在涼州,在長安看來,三大統帥的兩位湊在一起,總歸不是什麽好訊號。

封嘉雪不答反道:“今年二月的時候,劍南西部有敵襲,騷擾不斷。我報于長安,長安說只要他們不進攻大魏邊境,就随他們去吧。朝廷不給我多餘糧草,我便不能打仗。”

原讓怔一下,若有所思:“朝廷今年對可丹部的開戰亦是如此态度。莫非朝堂如今,主和派占了上風?或是……國庫開始缺糧缺錢了?我得寫信問一問三叔。”

封嘉雪不語。

好一會兒,她才疲聲:“二哥,你說,我們打仗就打仗,為何總要被長安的內鬥牽着呢。我只想好好打仗,不想管長安。長安每次來人,都被我打發了回去……太後不斷說喜愛我,想将她侄兒許給我。可憐她侄兒,這是要當聯姻工具,來讨好我,将我拉去她那一派。

“可是這些事兒真煩,是不是?”

原讓溫聲:“這些事兒,平日還是需要注意一下的……”

封嘉雪淡聲:“我曉得。你們涼州以前就不管長安的态度,但是原二哥當了元帥後,和長安的關系卻處得不錯,長安從未克扣你們的軍糧……”

原讓:“這都是三叔的功勞。”

封嘉雪不說話。

黑夜高燭明耀,火把燃着熊熊之光。原讓側過臉看封嘉雪,見她側臉堅毅、唇習慣性地繃成一條細線……原讓心中不覺一軟,心想她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罷了。

原讓柔聲:“阿雪,你在想什麽?”

封嘉雪回神:“我在想我族中兄弟們。我在腦子裏費勁地挑人,看誰長得不那麽歪瓜裂棗……這些人天天煩我,我就應該也往長安送一個人,給我們益州軍聯姻去。”

原讓無言半晌,道:“莫開我三叔玩笑。”

封嘉雪:“不開玩笑,我認真的。”

二人正說着話,忽然雙雙神情一凝,看向營門的方向。火光中,一個騎士在幾位兵士的帶領下,匆匆走來,手中拿着黃軸。在他到來這剎那時間,席間靜下,所有人都緊盯着——

那騎士被領到原讓下方,他先想兩位大将軍行禮,才氣喘籲籲地揚起自己手中的黃卷:“來自長安的聖旨,元帥是否現在接旨?”

在封嘉雪看去,原讓眼神微妙地停頓了剎那,原讓才撩袍站起,俯身拱手,做足接旨的姿勢。

這封聖旨,便是長安對涼州這一戰的反應。前面烏泱泱,又誇又貶,拉雜了幾百字,最後才說到最重要的——

“陛下賞罰分明,功不抵過,升原七郎原霁為明威将軍,從四品下,賜緋服金帶,千裏名駒一匹;原兵馬大元帥,冠軍大将軍原二郎原讓,因私廢公,延誤軍機,貶為懷化将軍,正三品下……原二郎,原七郎,還不來領旨?”

封嘉雪在旁抱臂:懷化将軍,比她的雲麾将軍,也只高一階了。

宣旨騎士念完後,對原霁笑道:“恭喜七郎了!千裏名駒,可是陛下新得的寶馬。陛下自己都舍不得騎,卻送與将軍……這般恩寵,七郎要知道陛下的苦心啊。”

原霁對朝堂上那位皇帝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那宣旨的騎士,自然無人為難。只是原霁聽到自己軍職生得這般快,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但是當他聽到二哥的軍銜被削了整整兩階,神情不由一怔。

軍中将士們在下的竊竊私語,傳入原家兄弟耳中——

“七郎果然是這塊料,朝廷也知道。”

“二郎确實不如七郎,這也沒法子。”

“過不了多久,元帥就會換成七郎吧……”

原霁回頭,目光幽沉地盯着身後的軍人們。他身上的氣勢,成功讓那些聲音住了嘴。騎士将聖旨送到二人手中,原讓讓人下去領賞。原霁看向他二哥,見二哥神色如常。

原霁目中浮起些許不痛快。

原讓擡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一下,算是撫慰他。原讓笑:“什麽表情?升了官還不高興?以前不是天天跟我吵着要上戰場麽,現在多的是機會了。”

原霁望他一眼。

原霁輕聲:“如果不是因為我沒有将關妙儀還活着的事情告訴你……”

原讓打斷:“不提也罷。七郎,都過去的事兒了。”

原霁:“不是,如果你真的因為我沒有告訴你這樣的事,而白白送了性命……”

他腦海中,想到了自己做的那個夢。

夢中親見原讓死。

撕心裂肺般的痛感,無知無息的絕望,到現在都萦繞在原霁心口。他只要想起來就心悸,想起來就萬般後悔——

他早就知道關妙儀活着!

可他為了關家瞞了下去,用這個消息威脅着關家不要跟原家開太多條件……因為他和自己的父親反抗,他要娶關幼萱,他不想讓關家名譽受損。

然而就是他這樣的隐瞞,在夢中害死了原讓!

如果原讓早知道關妙儀活着,那原讓就不會中陷阱,原讓就不會死……

那僅僅是夢麽?可為什麽那切膚之痛,絕望之感,讓原霁一點兒無法說服自己只是一個夢?原霁完全想得到,如果二哥死了、如果二哥因為他的隐瞞而死……

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活得開心。

他會一直活在愧疚中,活在對自己的厭惡和恨怒中。他不可能再娶關幼萱,他會殺薛師望,也會對自己和關家都遷怒。可是他報複完所有人,二哥依然不會活過來。

他的少年天真,害死了二哥,也會毀掉自己的一輩子。

那是夢麽?那也許是因緣巧合的另一個真正人生……血淋淋的人間真相,磋磨着原霁。夢中的原霁,痛徹心扉,自毀自恨,卻換不回來原二郎。

原霁聲音帶着顫:“二哥,你不知道,如果我早早告訴你……”

原讓溫和道:“少青,天下沒有神機妙算的人,對不對?不要因為一時的偏左的想法,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我還要教你一個道理,你不能負擔起所有人的性命,你得原諒自己。”

原霁擡起半張臉,英俊面容的下半邊掩在黑暗中。

關幼萱之前被原霁強行拉到這裏,這時她亦聽到原讓和原霁低聲的說話。關幼萱輕輕地眨一下眼,望向原霁。她聽到原霁早知道關妙儀未死,心中不由一駭。

她一下子想到了許多事——

那時候她在涼州城門下等原霁,原霁火氣沖天,看也不看;

原霁帶她去軍營,卻晾着她,故意折騰她;

原霁在雨夜來求娶她,他去威脅關伯父……

原來是這樣!

原來原霁早就知道堂姐未死!

可他沒有說!

他是因為、因為……關幼萱心中顫動,怔怔地看着原霁。她心裏給他找千萬個借口,可她知道那些借口中,必然有一個是“關幼萱”。

他想讓關家名聲好好的,想讓關幼萱名聲好好地嫁給他。

不是補償,不是賠禮,沒有受其他人牽連。

如今涼州,難道沒有人說小七夫人是那個關妙儀的堂妹,但是小七夫人和那個關妙儀完全不同麽?而這些最開始,都是原霁送給她的禮物……

他為了她,瞞了他二哥!

火光荜撥,原讓轉頭看堂弟,他打量着少年高瘦的身量,心中感慨這只狼崽子個頭蹿得這般快……明年大約就要比他高了。

原讓道:“七郎,不要學你阿父,替所有人擔着所有事。心理壓力過重,有一日會擊垮你。凡事有因有果,不要因果怪罪。你不是神,不能預料以後會發生什麽。我既然好好在這裏,便是不怪你。行了,你去玩兒吧……”

原霁眸子微微一閃,打量着原讓。

原讓笑罵:“怎麽,還讓我三催四請?”

原霁:“你還是讓人揍我吧。”

原讓佯怒:“明日會揍你,今日這麽好的氣氛,我一上來就揍我剛打了勝仗、升了官的弟弟麽?這不是讓人笑話?”

原霁:“還有,你雖然被貶了官,但是……”

原讓打斷:“但是我依然是兵馬大元帥,依然管着你。升一級降一級對我沒什麽太大意義,我并不在意。”

原霁觀望堂哥,他雖然覺得不妥,但是原讓口口聲聲催他高興起來,他再這般喪氣模樣,未免讓原讓失望。于是原霁在原讓說了幾句後,便作出如釋重負的樣子,高興說道:“那我去騎馬游一場,讓大家都知道我升了官!”

原讓含笑點頭。

封嘉雪一直觀看,此時輕輕嗤一聲——這對兄弟。

她心中的嫉妒,時隔多年,再次被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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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頗得軍中将士們的歡迎。畢竟大家從小看着他長大,他在軍營歷練的最開始,便是将領們輪換着帶他。如今小七郎打了一場又一場的勝仗,軍人們都有英豪崇拜之心,頗為歡喜七郎加入他們。

原霁在衆人的簇擁下,翻身上了馬,威風凜凜。原霁騎上了馬卻不着急試馬,他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關幼萱。原霁向關幼萱伸出手,下巴輕輕揚一點兒,示意——你過來。

原霁洋洋得意:“夫君帶你一起騎馬。”

所有人讓開道,關幼萱偏頭,仰望着高頭大馬上的少年郎君。他眼睛星辰一般,格外燦亮。他伸手望她,等着她走上前。

衆目睽睽,關幼萱被衆人擁着,猶豫地、屈服地……向他走去。

在她得知了他早知關妙儀未死的消息後。

關幼萱猶猶豫豫的,走了幾步,她伸手踮腳,細白的手指即将挨上原霁的手,原霁眼中的笑已經掩飾不住,身後忽然傳來喧嘩,一道大力裹住關幼萱,拽得她向後一趔趄。

小美人兒還沒挨到就飛走,原霁目中生起暴風雨的痕跡:“封嘉雪——”

封嘉雪拽住了關幼萱的手,将關幼萱拉了回來。她俯身面對這個嬌憨可親的小女郎,笑吟吟:“騎什麽馬?多累。嬌滴滴的小淑女被颠得腿疼,糙男人們可是不知道的,苦的還是小淑女自己。”

關幼萱臉刷地一下紅了。

封嘉雪本是刻意為之,見她這般可愛,竟真的忍不住伸手,在關幼萱臉上輕輕掐了一把——

好嫩。

原霁那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如雷:“封嘉雪!放開我的萱萱——”

他翻身跳下馬,卻是封嘉雪一把摟住關幼萱的腰,帶着人運用輕功掠過衆人頭頂。關幼萱那個傻子,只知道“啊”地叫了一聲,就乖乖被人抱走了。原霁氣怒追去,見封嘉雪将關幼萱帶去了原本準備跳舞的空白場地。

封嘉雪随意地抽出劍,長劍掠空,她一個甩尾,身子随劍在半空中跨步一旋。重新落到地上,封嘉雪扶着手中劍,冰雪般的劍光照亮她的眼。

這個潇灑的挽劍姿勢,贏得了将士們的齊聲喝彩。

而封嘉雪轉臉,對立在旁邊的關幼萱壓低聲音,柔道:“姐姐耍劍給你看,你覺得好看就拍掌,好不好?”

關幼萱緋紅着小臉,被她望着,禁不住笑起來,拍起手掌,原地跳了兩下:“好!”

原霁:“……”

他何其不敢置信,更不能接受她還那般可愛地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封嘉雪……原霁臉色不郁地走到關幼萱面前,按住她的肩就要将人帶走。

關幼萱不肯,眼睛不離場中潇灑耍劍的女郎:“再看一會兒嘛。”

原霁忍着火:“那有什麽好看的?我帶你騎馬不好麽?”

關幼萱眼睛不眨:“封将軍說得對,騎馬腿還疼的。”

原霁更氣:“有我在,你怕什麽痛?!我、我……我給你上藥的!”

關幼萱臉更紅,她清脆的:“不要!”

原霁拽着她的手:“不要不要不要,你就知道不要!夫君偏要給,你非得要!走!”

圈外,原讓輕輕捂臉,不忍看他們的幼稚。

關幼萱依依不舍,可她争不過原霁。她一只手被原霁拽着,趔趄被往人群外。關幼萱可憐巴巴地回頭喚一聲“封将軍”,她的另一只手,就被封嘉雪拽住了。

原霁目中陰冷:“封嘉雪,放手。”

封嘉雪含笑:“小狼崽子看不出來人家不想和你玩麽?”

原霁冷聲:“什麽不想和我玩?你懂什麽!”

他此時心中恨怒,将束翼罵了一千遍一萬遍。他是眼睛瞎了,才會覺得封嘉雪和關幼萱會是情敵。封嘉雪給關幼萱灌了**湯,他甜甜的、可愛的小淑女……都要被搶走了!

原霁:“關幼萱,是我妻子。和你全然無關。煩請封将軍日後離我們夫妻遠一些!”

封嘉雪:“萱萱喜歡跟他在一起,還是姐姐陪你玩呢?”

關幼萱呆住。

她踟蹰:“我、我、我……”

原霁:“不要讓我們萱萱做選擇題!”

封嘉雪挑眉:“你怕她不選你?”

原霁:“笑話。”

他俯眼看一眼關幼萱。關幼萱眨眨眼,清澈的眼睛左看看他,右看看封嘉雪,正在迷茫自己到底聽哪個。關幼萱此時也發現原霁和封嘉雪的劍拔弩張,她猶豫之時……原霁俯下臉,湊向她。

關幼萱一駭,當即後退一步,臉漲紅。

他不會大庭廣衆要親她吧!

小淑女慌亂地別過臉,目光閃爍。

封嘉雪眯起眼。

因關幼萱這一偏臉,原霁清脆無比地,在她右臉頰上親了一下。但原霁不能為此得意,因與此同時,封嘉雪似笑非笑地俯身,拽住關幼萱的另一只肩膀。

“啵!”

清脆的響聲。

關幼萱的左臉與右臉,被封嘉雪和原霁同時親到。

關幼萱驚得睜大眼睛。

原霁眼眸赤紅,咆哮怒喝:“滾——”

他受的刺激足夠多了,眼下這一幕摧毀他,讓他腦中神經繃得一下斷掉。有人當着他的面親上關幼萱,原霁氣瘋了。少年郎不再理智,他一拳揮出。封嘉雪後仰身後翻,卻還是被他淩厲的手法打中臉。

原霁抱起關幼萱,淩空轉身,運用輕功便走——

連他的寶馬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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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讓默默地将一碗酒喝下,心情複雜。

這出戲……太幼稚,也太精彩了。

精彩得足夠掩飾他今晚的些許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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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家庭院,原霁目中蘊着的風雪不消。

關幼萱被他拽着手腕往屋裏拖,她後知後覺地眼珠亂找,知道自己要倒黴了。關幼萱開始嬌滴滴:

“少青哥哥,我們走慢一些,我手被你拉得疼。”

“少青哥哥,你說話嘛。”

“少青哥哥……”

關幼萱向後趔趄一步,被他的猛然轉身,逼到了廊柱前。關幼萱靠着廊柱而立,原霁低頭,與她呼吸相纏。

原霁說:“撒嬌是你最好的武器,我每次都因為這個而敗給你。但是這一次,沒有用。”

關幼萱眼中慌亂一閃,她的下巴被托起,原霁俯身,咬上她唇,兇狠強怒,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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