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綻放 (2)

克敵之法。看到如此脆弱的虞嘯卿,龍文章心如刀絞,他問他:“為什麽你寧可不要尊嚴,也不肯重新振作?”言畢,丢給虞嘯卿一張四次渡江偵察後完成的敵方防禦工事圖。

虞嘯卿患上了輕微抑郁症,每日靠注射針劑度日,根本無法靜下心來研讀任何資料,龍文章的地圖擺在案幾上數日,都不曾被翻看。昔日意氣風發的指揮官,現在卻如枯槁一般,搖搖欲墜。

唐基不懂打仗,卻深谙人事。在昆明方面一系列針對虞師的行為得到證實之後,他怒不可遏,誓要将搗鬼之人查出,于是,一邊吩咐四大金剛照顧好虞嘯卿,一邊親往昆明。

然而,唐基只走了兩日,便打道回府,看見他風塵仆仆地進門,虞嘯卿心中疑惑,未及發問,唐基便把他拉進屋,開門見山道:“我們的偵查圖被人做了假。”

“什麽?”虞嘯卿難以置信:“唐叔,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真憑實據?”

唐基道:“每次飛行偵查圖到達昆明後,那人都會利用職權制一份假的給禪達,隐去部分敵情,是想借RB人之手,報銷掉整個虞師!”

虞嘯卿驚訝道:“那人……是誰?”

唐基緩緩道出一人名,虞嘯卿踉跄一下:“李明峰……是他……”

唐基嘆了口氣:“八年前,他娶了遲部長小兒麻痹症的小女兒遲婕,仕途順風順水。這回我去昆明,也見到了他,他讓我替他轉達一句話。”

“什麽?”虞嘯卿問。

“節哀順變。”唐基說。

“是他?是他将慎卿之死告訴了母親?”虞嘯卿怒吼一聲。

唐基連忙将虞嘯卿按在椅子上,安撫片刻複又接着說:“我找到在昆明供職的舊識,他幫我調閱了留在昆明的飛行偵查圖,我對比之後發現,咱們這份是動過手腳的。我那舊識說,李明峰是在虞師粉碎日軍上一次全面進攻後,也就是慎卿死後,主動要求從重慶調來昆明的,大家都知道遲部長在老頭子那風頭正勁,所以昆明那邊頗有李家父子只手遮天的架勢。”

“他如此孤注一擲,這是在為他姐姐報仇?”虞嘯卿皺着眉,目光陰冷。

“還有慎卿。”唐基道。

唐基的消息很及時,及時為虞師止損,也及時将在頹廢中不可自拔的虞嘯卿點醒,如若再不振作,就只能為人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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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虞嘯卿克服身體不适,連夜撰寫密電,揭發李明峰篡改重要軍事情報的行徑。虞師手上的偵查地圖雖是鐵證,但卻沒有證據證明是就李明峰幹的,虞嘯卿在這種情況下貿然上書矛頭直指李家,并非沉不住氣,而是另有打算,虞良不負所望,幾經斡旋,終于拿到重慶直接簽發的允戰令,此刻,密電呈上,起碼可以暫時杜絕李明峰再次插手反攻之事。

李明峰得知重慶直接監督虞師渡江總攻後,氣急敗壞,回家狠狠揍了自己那小兒麻痹症的媳婦兒一頓。偏那遲婕懦弱,也愛慘了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的李明峰,挨打後不告狀,反而敦促父親盡快想辦法牽制虞師,于是,一出以數萬人命為代價的鬧劇悄悄醞釀。

10、

對李家的仇恨讓虞嘯卿很快從喪母的頹廢中走出。什麽沙盤大戰、什麽自戕、什麽下跪,都跟做了一場夢似的。JY戰場多年的他,一旦振作便很快捋順條理,他第一時間拜訪英美盟軍的高層軍官挽回局面,之後,還親自去了昆明述職,拉攏能拉攏的、利用能利用的,如此高調行事,算是正式與李明峰宣戰。昆明之行結束後,虞嘯卿集結整個虞師訓話,在這位天生演說家的鼓舞下,官兵們一掃陰霾,士氣大振,鬥志昂揚。

臺上,虞嘯卿只瞥見龍文章一眼便已心潮澎湃,臺下,龍文章滿心都是虞嘯卿意氣風發的模樣。訓話終了,虞嘯卿馬不停蹄趕往橫瀾山,龍文章則急匆匆返回祭旗坡,自始至終,倆人都沒能說上一句話。

返回祭旗坡後,龍文章把自己關在簡陋的作戰會議室裏,來回踱着步子,他興奮,他終于振作;他開心,他身體無恙;他擔憂,他可能随時發動總攻;他失落,他定會為沙盤之戰怨恨……孟煩了隔着門縫看到自己的破爛團長一會兒喜笑顏開,一會兒愁雲密布,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樣不知所措,他頓覺不好,門也沒敲便闖了進來,拉着臉陰陽怪氣地問龍文章:“團座大人懷春了?”

龍文章先是慌亂,後是落寞,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哪容得下春暖花開:“煩啦,放心吧,我答應過你不說。”

“可你滿臉都是恨不得把命獻給他的賤樣!”孟煩了步步緊逼。

龍文章苦笑着搖搖頭:“我給我的,不會捎帶上你們。”

孟煩了一把薅住龍文章的領子,怒吼道:“生拉硬拽的多低級,髒了您的手,不如演出苦肉計,讓我們自己個兒奉上的好!”

“你想多了。”龍文章推開孟煩了,徑自朝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再次開口:“煩啦,就算我不說,他也會有辦法。”

的确,虞嘯卿再沒來問過龍文章,直到郝老頭殒命,祭旗坡才再次迎來師座大駕。剛經歷過瘋狂一役的龍文章□□着上身,被硝煙熏得黑鬼似的從戰壕裏爬出來,此前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臉上、胸前、雙肘、腹部大面積結痂,一直延伸到皮帶下面,大片大片暗紅色的疤痕觸目驚心。這是虞嘯卿第一次認真看龍文章的傷,之前,血粽子似的龍文章出現在師部時,虞嘯卿整個人都是游離的,精神恍惚、眼神渙散,哪裏還知道心疼。

如今,看到這樣的龍文章,虞嘯卿不自覺蹙起了眉,緊緊握住拳頭,心也開始抽搐。他轉身朝會議室走去,龍文章急急跟上。房間裏,二人咫尺相對,虞嘯卿緩緩伸出手,指尖從龍文章身上的傷處輕輕滑過,留下溫熱的觸感……這個人,冒着殺頭的風險四次渡江、進敵軍封鎖圈如入無人之境、他對同伴不離不棄、礫石上匍匐數公裏,挫骨削肉,有如淩遲……他用生命挽回了整個虞師,換來的卻是仇恨和羞辱……

“我欲護你周全,奈何有心無力,你這一腔赤誠怕是錯付了……”虞嘯卿一邊輕撫着傷疤,一邊悠悠開口。

“馬革裹屍既是你的理想,我亦以此為榮。”龍文章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虞嘯卿:“我從不是什麽心懷天下、剛毅磊落之人……”

龍文章:“我亦有不能為外人道的往事。”

虞嘯卿:“你更名南下……乃是不得已。”

龍文章:“你也沒有自己說的那般不堪。”

虞嘯卿颔首淡笑,龍文章面容嚴肅。

虞嘯卿:“我研究了你的地圖,新的作戰計劃……”

未及虞嘯卿言畢,龍文章便急急插話:“大霧天……”

虞嘯卿惑:“什麽?”

“進攻……”龍文章:“大霧天……200老兵……通過汽油桶摸上二防,以半山石為救命石……直取主堡,裏應外合……”龍文章一口氣兒說完了自己瘋狂的攻擊方案。

虞嘯卿:“不是不肯說嗎?”

龍文章:“……”

虞嘯卿:“200老兵……”

龍文章:“我帶隊。”

虞嘯卿:“別人……”

龍文章:“別人不行。”

虞嘯卿:“我已有我的計劃。”

龍文章:“玉石俱焚?”

虞嘯卿:“你怎麽知道?”

龍文章:“你得活着,為死了的人多做點事。”

11、

龍文章原名叫什麽,連他自己都忘了。曾幾何時,他也像其他男孩子一樣一腔熱血保家衛G,不顧母親淚眼婆娑的挽留,毅然遠走他鄉、扛槍入伍。彼時,他們的部隊是精英中的精英,民族振興之希望,ZH崛起之脊梁,頭頂上的光環和靈魂中的力量撞擊出對未來五顏六色的憧憬,然而,現實的慘不忍睹給了龍文章當頭一棒,一夜之間,精英部隊不戰而退、潰不成軍,N城屍橫遍野、JG哀鳴……他們不僅沒能守護住自己深愛着的土地,還一并失去了朝夕相處的戰友和骨子裏深埋的驕傲,堂堂七尺男兒,混在一群烏合之衆中,如行屍走肉一般南下逃亡,一路上丢了姓改了名,恍恍惚惚、渾渾噩噩,他龍文章仿佛已經徹徹底底死了一遍,到達緬甸的,只是一具行屍。

行屍聽祁瑞平講他從戎16年,好不羨慕,這位祁團副從參軍的第一天就看清了這個世道有多黑暗、多泥濘,所以他不會失望,更無從堕落。他在一片混沌中左右逢源、怡然自得。看到祁瑞平死去,龍文章并沒有多少哀傷,他想的是:老哥,你先走一步,我随後就來。

然而就在他備受煎熬一心求死之時,上天又跟他開了個玩笑,孟煩了等一幹想家想瘋了的孬兵出現在了他的生命裏。他曾丢下傷心欲絕的母親、失去親如兄弟的戰友,空喊了數年保家衛G的口號,最終,還辜負了全心信賴他們的N城百姓,他早已沒了茍活的勇氣,如今,便豁出去再許一個承諾,拼了命也要實現,之後再去赴死,也不枉這塵世間的一遭輪回。

“走,我帶你們回家!”從喊出這句話開始,他生命中最華麗的綻放拉開序幕,他一腳一個将數千迷途者踢進隊伍,又把他們埋在了怒江邊,他把自己送上軍事法庭,又搖身一變成了團長,他想,也許這正是上天給他的一個機會,于是,他不再萎靡,而是發了瘋似的想打仗,他要還債,他要……贖罪。

還債,談何容易。這是一個孤獨而痛苦的過程,好在,他遇見了自己的同類。那人披着華麗的外衣,卻背着肮髒的秘密,兩個人僞裝着、算計着、攙扶着、支持着,一個不能睡,一個不敢眠,在無數個清冷的夜晚,他們成了彼此唯一的慰藉,就這樣,一路走來,兩個人始終近在咫尺,卻終究還是成了彼此的此生裏的求而不得。

如今,所有徘徊和猶豫都因仇恨而撥開雲霧,他們終于迎來了最後的生死對決。放下眷戀,他把自己送進了汽油桶,而他,則許下了人生中最重的諾言。無數次的推演,他布滿駭人疤痕的臉上神采奕奕,他多想伸出手再次輕撫,可是……只怨生不逢時,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對他說:“你等我,妖怪樹下慶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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