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續·三
“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蕭玄珏捂着心口艱澀的呼吸着。
張德勝倒了一杯安寝茶遞過來,道:“皇上,現在已經三更了,您快喝了茶歇着罷,總這樣熬夜對身體不好。王太醫說了,您這咳嗽的毛病就是整日熬夜看奏疏累出來的。”說着他将案頭上的奏折全部摞在一起放到桌角。
蕭玄珏接過茶卻沒有喝而是放在了一邊,從摞好的奏折上又拿下來一本攤開看,啞着嗓子道:”朕還不累,你如果累了就去睡罷,今晚不用你守着。”
“哪能不累啊。”人又不是鐵打的,一日兩日這樣熬夜或許受得了,但連續三年這樣三更睡五更起的,神仙也要打盹啊。望着自家主子眼角漸深的痕跡,張德勝心疼道:“皇上,五更時就要準備早朝了,您如果再不歇下今晚可就睡不成了。奏折明日再看也不遲啊…”說着他無意識地将視線往奏折上瞟了一眼,卻大驚,只見上面已經用朱紅色的筆畫好了圈,墨跡早已幹涸。
“皇上,您…這,這都是已經看過的啊?!”
“朕想多看幾遍,仔細斟酌一下奏折中的提議。”蕭玄珏解釋道,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但張德勝知道,一個圈,代表準奏。既然已經批準了就證明蕭玄珏是深思熟慮過的,根本不存在重新斟酌一遍的需要。
“爺,您不是要再看一遍,而是…睡不着罷?”張德勝說話的聲音雖然很輕,語氣卻認真的很。
“咳咳!”蕭玄珏咳嗽了一聲,盯着攤開的奏疏沒有說話,而執筆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跟在您身邊這麽多年,您的心思奴才多少也明白。日日伺候您,這安寝茶是何用奴才懂得,茶葉的分量在逐漸增加奴才也看得出。皇上,奴才不聾,不瞎,您夜裏做夢叫的誰奴才聽得到,短短三年您将自己折騰成什麽樣奴才也看得出。但您到底想怎樣,人死不能複生,您當初既然下了那道旨,就不該存在後悔的念頭,您難道真想随着雲公子一起去了?”
蕭玄珏蒼白的嘴唇顫動了一下,終于開口:“朕是睡不着,一閉上眼睛看到的全是他,但是…你不懂…”語氣越是低沉,到後來竟如嘆息一般。
“誰說奴才不懂,奴才知道皇上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該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小皇子而愛惜自己的身子,而且小皇子出生兩年,您一次都沒有看過他呢!”
蕭玄珏搖搖頭,“那孩子…是朕害了雲衍的一生,如今的一切,都是朕應得的。”頓了頓,他終于端起安寝茶喝了下去,起身,笑了笑:“好了,朕今日聽你一次行了罷,時辰不早了,明日你也要陪朕一起上朝,快去睡罷。”
“奴才…”張德勝還是有些狐疑。
“去…咳咳,去睡罷。”蕭玄珏推了張德勝一把,又往禦書房中專門專設的寝殿走,張德勝才算真正相信蕭玄珏是去睡覺而不是偷偷繼續看奏折,才放心的去書房隔壁的一間小屋子休息。
聽到關門聲自身後響起,蕭玄珏才将自己的疲憊顯露出來,伸手按着眉心緩緩坐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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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勝說的沒錯,他不是不想睡,只是睡不着也不敢睡。無論何時只要閉上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永遠是雲衍喝下那杯酒倒地後望過來的帶着絕望和解脫這兩種極其矛盾卻又無比契合的情緒的目光。雲衍唇角的那抹血色,成了他無法擺脫的噩夢,比二十幾年前雲衍在冰湖中望過來的那一眼更加讓人窒息。
而現在,他每日只有借助于含有大劑量催眠藥物的安寝茶才可以勉強睡兩三個時辰。
今晚能夠休息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喝下安寝茶後蕭玄珏和衣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卻仍然沒有睡意。那種因睡不着而莫名湧入腦海的有關過去的種種又着實讓人感到空虛,無奈,蕭玄珏只得再次下床要去找本書看。
“怎麽,睡不着啊。我還以為皇上您此時應該睡得心安理得呢!”一聲略帶嘲諷的尖酸話語從房頂傳來,下一刻,有個紅色的影子跳到蕭玄珏面前。
剛聽到聲音還以為是刺客剛要準備防身,看清是花無醉後蕭玄珏斂了眼底的狠意,眸中閃過一絲星芒。
暗自深吸口氣,蕭玄珏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穩:“今日你班師回朝不第一時間來見朕,此時怎麽又闖入朕的寝殿中來了。”
花無醉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圍着蕭玄珏繞了幾圈打量了個仔細,然後站在他面前一手支着下巴,道:“三年不見,皇上您都老了。”
蕭玄珏一愣,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眼角,笑得有些澀然:“你倒是一點兒都沒變。”
“自然。”花無醉雙手抱臂,回答的十分不屑,又道:“本來我是永遠也不想見皇上您的,但您猜我今日在您小時候就已經玩膩的那個廢棄的那個小花園裏看到誰了?”
蕭玄珏心頭一跳,明知不可能但還是問道:“誰?”
“一個兩歲的奶娃娃。”花無醉無所謂地道:“一個有娘生沒爹養的連個名字都沒有的奶娃娃。”然後他對蕭玄珏咧着嘴笑:“別看那孩子長得機靈,胖嘟嘟粉嫩嫩的可愛的緊,但是腦子不靈光,他竟然說當今皇上是他爹。”
“你想說什麽?”蕭玄珏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
花無醉依舊咧着嘴笑:“皇上您說他傻不傻?您自個兒有沒有兒子心裏能沒數麽,若他真是皇子,您一定不會讓他跟着一個鄉野村婦過一輩子。圓圓,這也算名字,他怎麽不叫滾滾、球球、狗蛋兒呢?”
“花無醉!你到底要說什麽?”蕭玄珏厲聲道,“他是不是朕的兒子由不得你來說,朕對他如何也是朕的事。”
“沒錯,我是無權幹涉皇上您的事。可是您不待見人家,當初就別生他啊!您這樣做,對得起先皇,對得起穆芷欣,對得起行之嗎?!”花無醉的聲音突然也變得嚴厲。
“!”蕭玄珏神色一僵,氣焰終于矮了下去。他嘆了口氣,“無醉,我知道你還在為三年前那件事恨我,但你知道那是最好的選擇。”
“不,我不恨你,我感激你還來不及。”花無醉唇邊挂着譏笑。
“不,你恨我,否則三年中你不會一封書信都不與我來往。”蕭玄珏盯着花無醉的眼睛,咳嗽了聲,啞着嗓子道:“不過就算你恨我也無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這一句,蕭玄珏問得很艱難,這句話已經壓在他心頭整整三年:“他…現在還好麽?”
“好,他現在好得不得了。”花無醉笑道,臉上卻滿是兇狠,他猛地上前攥住蕭玄珏的衣襟,“托你的福,他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什麽?!”蕭玄珏猛地瞪大了眼睛,忘記了反應一般任由花無醉越矩的抓住自己的衣襟,他臉上是一片死寂的神色,過了良久,他才滿臉不信的搖着頭道:“怎麽可能,當初我給他喝的是假死藥,他不愛我,他想要自由,我就放他走,給他自由。你出征那日,我不是讓你将他的假死之身帶出宮了麽,他怎麽會…”
“怎麽會?怎麽不會?”松開蕭玄珏,花無醉嗤笑:“你只知自己給他吃的是假死藥,那你将他打入天牢時可知他已經身中寒毒,餘下不到三月的壽命,你可知那些牢獄之苦又讓他那僅剩的三月折去了多少?出宮不到十日,他就…”
“你胡說!咳咳,你恨我所以在騙我!”蕭玄珏用手捂住嘴一邊咳嗽一邊低吼,雙腿卻抖的厲害整個人都癱坐在地,“雲衍的寒毒是假的,是他為了博取我的信任裝出來的,否則他不會在王傑安診斷他只有半年壽命後好好活過一年,就像他的腿疾,都是他騙我的,他明明沒有病的…”
“…”見蕭玄珏坐在地上茫然無措的像個孩子,花無醉斂去了所有僞裝重重嘆了口氣,緩聲道:“行了,是我在騙你,他還活着。”
“咳咳…”蕭玄珏還在不斷咳嗽,聽到這句話再次愣住,他緊張地一把拉住花無醉的衣擺險些将他拉倒:“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說,我剛才騙你呢。”花無醉道:“雲衍還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不過他在什麽地方我不能告訴你,他不希望你去打擾他。”
“他真的還活着?”蕭玄珏又問了一遍。
“是啊。”花無醉點點頭笑道:“兩年前聽說你喜得一子,他還讓我寫信以我的名義對你道喜呢,只不過我懶得理你所以沒寫。”
雲衍活着,而且知道他有個兒子後還道喜?蕭玄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只道:“這麽說,你們一直都保有聯系?”
“是啊。”花無醉道:“這次他還托我給你帶來一封信。”說着花無醉從袖中拿出一個薄薄的信封遞到蕭玄珏面前。
“他給我的信?”蕭玄珏感覺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接信時手忍不住發抖,費了好大勁才将信封撕開抽出裏面的一張薄如蟬翼的信箋。
聽聞皇上喜得龍子,皇後紅顏薄命仙逝甚早,皇子自幼喪母已然使人心生憐惜,望皇上寬宥以待,悉心教導,使東莞大業後繼有人。
的确是雲衍的字跡,只不過沒有落款,在結尾只有“安好,勿念”四個字。
“喂,小衍給你寫了什麽?”花無醉用肩膀撞了蕭玄珏一下,好奇地眨着眼。
跟寶貝似的将信疊起來裝進信封,蕭玄珏皺着眉搖搖頭:“沒什麽。”心裏卻在想:雲衍這封信的內容很明确,就是在勸他好好對待那個孩子,只是這封信雖然出自雲衍之手,卻來的有些說不出的蹊跷。
“沒什麽就沒什麽罷,我也沒興趣聽。”花無醉撇撇嘴不屑道:“信我也帶到了,我走了啊,皇上。”頓了頓,他又想起什麽似的補了一句:“既然小衍都不介意您老有個兒子,您就別跟自個兒過不去了。我看那圓圓機靈的很,胖嘟嘟的很可愛,你見了也一定會喜歡的。”說完不等蕭玄珏發話他已經跳窗離開了。
也不知是花無醉武功太高還是宮中侍衛太沒用,花無醉進進出出兩次竟能如入無人之境。如果刺客都給他一樣,蕭玄珏的性命也就危機了。
“咳咳!”将那封信捂在離心口最近的地方,蕭玄珏輕聲道:“行之…”不管信上說了什麽,這都是三年來他得到的那人唯一的信息。
方才花無醉将雲衍的死訊說的那麽逼真,他差一點就全信了。如果雲衍真的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會如何。
我只答應過放你自由,卻從未允許你從這個世界消失,所以,你要活着,好好活着,哪怕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