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此人物

“原來君樓主是不肯吃虧。”長身而立,黑衣拂動,翻飛如翼,南宮蒼敖聽完一揚眉,看着君湛然。

君湛然也在看着他,“世上山珍我是吃的,唯獨不想吃虧。”

“說的好。”沒想到他會這麽一本正經的回答,南宮蒼敖覺得有趣,“原來君樓主比傳聞要有意思的多。”

“傳聞是怎麽說?”君湛然慢慢拂了拂衣袖,南宮蒼敖端起手中酒盞,隔着杯中碧色,輪椅上端坐的人額頭只見薄汗,眸色淡淡,似乎對傳聞如何并不怎麽感興趣。

手裏的遮日刀收回刀鞘,“又管別人怎麽說,既然是君樓主所邀,這杯酒我怎能不喝——”

南宮蒼敖舉杯,這酒方才還在君湛然手中,他若是要下毒,那當真是簡單的很,只見杯中酒色澄亮,色卻如碧,碧幽幽一盞淡酒,發出縷縷清香,“都說有的酒落了毒之後,色味反而更假,更為香醇。”

“這話倒是不假。”對此很有經驗似的,君湛然的話叫人聽了更難安心,也不知道有幾分是真,可惜從他臉上看不出半點端倪。

南宮蒼敖卻根本沒想從他話中找出答案,稍一端詳,舉杯,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這鷹帥果然好膽識,竟問也不問清就喝了,要知道那杯酒可不是其他人喝過的,前一刻就在他們樓主的手裏,鬼手奪命,假如樓主要他死,他還能活的下去嗎?!

霧濤亭中只剩下風聲,直到一個人的拍掌聲響起,“鷹帥原來不怕死。”

南宮蒼敖舉杯,端詳了一眼手中酒盞,“人都是要死的,或早或晚而已,我想君樓主不至于如此狠心,才見面就要了我的命吧。”一甩手,碎玉聲中笑聲回響,好一翻豪氣。

霧濤亭外,身穿勁裝的霧樓守衛已經将山頭團團包圍,從方才交手,到眼下邀酒,守衛聽見螺音趕來,看到眼前這陣仗,都有些摸不着頭腦,沒有命令也不敢動手,只攔住了林秋雁,等着他們樓主的吩咐。

如今見到南宮蒼敖如此言行,也不禁在心裏叫了一聲好。

這酒中是否有毒,若是有毒,是否致命,若是致命,多久發作……只見那兩人一個端坐椅上,一個傲立廊亭,不論結果如何,南宮蒼敖敢喝下這杯酒,就無愧鷹帥之名。

“酒你既然喝了——”一擡手,也不說別的,君湛然示意肖虎放行,“林秋雁在此,擒不擒的下她,就看鷹帥的了,放人!”

林秋雁早就心急如焚,生怕君湛然讓人把她交給南宮蒼敖,聽他說放人,不等守衛退開,朝人群撞去,要等南宮蒼敖出手,她哪裏還有機會?

在他人眼中,林秋雁是一個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霧樓守衛也是這麽想的,沒想到人影一閃,她朝他們撞來,那來勢竟然極快,一閃而過,一時間竟沒人能攔得住。

所幸樓主的命令是放人,他們也無需攔下她,徑自讓開,就是這一剎那間,林秋雁已經直往山下奔去。

眼見她逃離,南宮蒼敖也不着急,朝君湛然一擺手算是打過招呼,“事關重大,下次見面再與君樓主好好細說,今日先行別過!”

一聲長嘯,黑影如風掠過,南宮蒼敖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片刻間就已不見人影。

肖虎看着下山的黑影,連連搖頭,“沒想到,實在是沒想到,那林秋雁居然是朝廷要犯,能讓鷹帥親自捉拿……”

林秋雁甚得朝中徐太尉的寵愛,這一次她不知道犯了什麽事,一定和徐太尉也脫不了幹系,他正想将自己看法對樓主說明,君湛然忽然一聲悶咳,扶着廊亭紅柱,吐出一口血來。

鮮血猩紅,在光下異常刺目。

“樓主!”趕忙上前,只見地上一灘殷紅,“樓主你——你沒事吧?”肖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急得抓耳撓腮。

君湛然卻擺了擺手,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南宮蒼敖不愧是南宮蒼敖。”

“是剛才?!”肖虎這才明白,原來接下南宮蒼敖那一刀,樓主并非毫無損傷。

內力比拼,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大禍,君湛然雖然看似和南宮蒼敖平分秋色,事實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鷹帥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抹去唇上血跡,君湛然望着山下,林秋雁和南宮蒼敖的人影都已經不見了。

“這可是我第一次聽樓主這麽誇獎一個人,不過那南宮蒼敖也确實厲害。”肖虎雖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承認,“敢喝下樓主的酒,他也不是尋常人。”

“南宮世家的人,自然不是常人可比。”君湛然看人極準,也極為挑剔,這是肖虎第一次在同一天,聽到他誇獎同一個人兩次。

“嘿嘿,就算他再厲害,不是一樣喝了樓主的酒。”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絡腮胡,肖虎湊上去,“這回樓主下的是什麽?斷腸散,還是流雲醉?”一邊呈上茶盞給君湛然漱口,又翻出內傷藥遞上,肖虎八卦的問。

“沒看到樓主受傷了嗎?你還羅嗦什麽?!”守衛之中有人越衆而出,那是個文士打扮的年輕人,皮膚白淨,像個書生,樓裏的守衛卻都是他負責的,名叫駱遷。

肖虎往他肩上一拍,“血已經吐出來了,那就沒事了,就算那南宮蒼敖再厲害,我們樓主最多也就吐口血而已,想想喝下那杯毒酒的人……”他摸着胡子嘿嘿一笑,“還不知道是誰更倒黴一些呢。”

君湛然沒有回答手下的疑問,服了藥,看了眼指尖,指上一點微黃粉末随風而散。

霧濤亭中霧氣如舊,白紗吹拂,從山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篇雲煙霧繞,像極了仙境,南宮蒼敖站在山下,手裏反擰着林秋雁的手臂,論起輕功,即使林秋雁身懷絕技,也難和南宮蒼敖相比。

見他下山,早在山下等候的鷹嘯盟衆人走上前來,有個模樣斯文的年輕人滿臉激動,“盟主!這林秋雁果然狡猾,她躲在山上不肯下來,這霧樓又不是随意能進的地方,幸好盟主當機立斷,上山把她擒住!”

“說來簡單,可這裏畢竟是霧樓,哪有你說的那麽容易,殊衍你就別在這裏歌功頌德了,盟主哪裏有功夫聽,讓開讓開,讓我溫如風把這女人綁了起來,好好搜上一搜——”在那叫殊衍的年輕人身後,又走出一個人來,笑嘻嘻的搓了搓手,就要來捆林秋雁。

“瘋子,人給你了,別太過分。”對自己手下有什麽愛好一清二楚,南宮蒼敖也不攔着,溫如風雖然好色,但還知道輕重。

“你——你敢!”林秋雁沒被點穴,大聲尖叫,“這是堂堂鷹嘯盟做出來的事嗎?!”

“來吧,美人,我只是要搜搜你的身,看你有沒有把好東西藏起來,除非你自己肯交出來……”溫如風毫不顧忌,一手将林秋雁綁了起來,一手在她身上摸索,俨然是花叢老手。

聽他提起“東西”,林秋雁咬唇不語,突然沒了聲音,仍憑他搜身。

“盟主!東西不再她身上。”搜完了,溫如風臉色一變,肅然回報,南宮蒼敖倒不太意外,殊衍一指山上,“莫非她給了君湛然?!”

君湛然……南宮蒼敖舉目望去,想起涼亭中的那個身影。

背脊挺直,他坐在那裏,令人忘記他身有殘疾,仿佛永遠都不會彎下腰脊,那種姿态,有種少見的尊嚴和淡漠,在一個雙腿有疾的人身上,這種尊嚴和淡漠竟比常人表現的更為明顯,讓人過目難忘。

殊衍握起拳頭在手裏一拍,“錯不了,她一定是把東西給了君湛然——”

“還在伏鸾山下,你還是要稱呼君樓主。”攔住殊衍,南宮蒼敖沒有評價殊衍的猜測。

其他人都感到意外,“盟主,你沒事吧?殊衍說的有道理啊,這女人拿了東西,不逃去別處,先到伏鸾山,怎麽想都有古怪,還有方才聽到嘯聲,難道你們交手了?那君……那君樓主是不是真像傳言說的那麽厲害?”

看到南宮蒼敖遞來的一個眼神,溫如風打了個激靈,立時轉口。

“他能接我遮日刀,但也不會好過。”沉吟回答,南宮蒼敖一聲冷笑,眸色深沉,轉眼,又一揚眉,舉目朝山上望去,“不過見識了翻雲手,也算不虛此行。”

只不過遮日刀煞氣如針,君湛然雖然看起來沒什麽異樣,但日後怕是有他的苦頭吃了。

聽到有人硬接了他們盟主一刀,鷹嘯盟麾下幾個人都感到吃驚,開始紛紛議論,關于霧樓和霧樓之中美人的傳聞,可有不少。

南宮蒼敖沒有期望能馬上從林秋雁身上找到他要的東西,也不急于問話,率衆離開,臨行前又回頭看了眼山巅,眼前似乎映出那團白霧,還有霧氣中的一個人影。

當時他嘆了句可惜,感嘆如此人物,若不是被困輪椅,不知是何種風采……就在那一瞬間,君湛然臉上的表情,竟不是憤慨,亦不是惱怒,似乎彙聚了無數種情緒,悲哀、喜怒、茫然、決絕,難以言說。

短短一瞬,稍縱即逝。

但只要見到那一瞬,就不會忘記,就像君湛然這個人,只要見過他一面,就難忘那種風采。

雖然端坐,那椅上的人卻是否真如表面所見,如此安然沉着?南宮蒼敖收回目光,他有預感,這不會是最後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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