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地面的震感越來越強烈，似有一大群的獸類正在逼近。

孫彬漸漸地退到了地下室的角落，在感覺到上方有什麽東西突然闖進來的時候。

上頭不斷地發出“砰、砰、砰”的腳步聲，腐朽的臭味傳了過來，孫彬能透過狹窄的細縫看到那幾個巨大的影子。

他輕喘地攥緊了蕭九扔到他手裏的槍械，冰冷的金屬感并沒有帶給他多少安全感。

忽遠忽近的慘叫聲開始蔓延，那些在這空屋裏晃蕩的異變種也許是聞到了血腥味，發出一聲低吼之後，從屋子裏跳蹿而出。

上頭已經沒有任何動靜。

孫彬扶着牆腿軟地坐倒在地，他有些哆嗦地自言自語，不斷地暗示自己鎮定。但是那伴随着槍聲的尖銳慘叫提醒着他現在外頭正上演着一場血腥的屠殺。

“會沒事的、他會沒事的……”孫彬閉着眼雙手捂住耳朵像是做禱告一樣，天知道他只曉得耶稣是公的之外其他什麽也不懂。

孫彬嗫嚅着低喃了一陣，他仰了仰頭，擡高雙手。

白皙寬厚的手掌，修得圓潤的淡色指甲──他睜了睜眼。

為什麽……沒有任何異樣。

铿！

劇烈的聲響又從上方傳來。

孫彬又往黑暗中縮了縮，他聽到了靴子踩在木板上步伐聲。

“他沒在這裏……”

“也許已經被撕碎了，這次引來的那些怪物簡直餓壞了，那些新來的眨兩眼就沒剩了。”

“中……不，我是說，首領說過，他們不會這麽容易被逮住，那個人類很狡猾，他破壞了這附近所有的監視器。那可是個好家夥，首領讓我們活逮他。”

“活逮并不稀奇，既然是人類，不過做了什麽都一定會有他的用處……”

“別看了，這裏什麽也沒有。去其他地方找找吧。說真的，我真想換換工作──”

聲音越來越遠。

那張倒翻的桌子算是解救了孫彬，将這個地下室的入口給完全掩蓋住。孫彬摸了摸這粗糙卻嶄新的水泥牆，他有理由相信這只能容納下兩人的逃生處是蕭九在短短一個月之內鑿出來的，這些追兵并不知道還有這個地方。

在确定他們離開之後，孫彬疲憊抱着兩腿往後倚靠。

他硬是從一片混亂之中整理出一條模糊的線路來──

所謂的塞外綠洲，根本不是什麽栖身之所，而是真實意義的賊窟。他們将城市裏那些有錢的冤大頭們引出來，得到他們身上的財物，利用他們進行作物生産，等到了年末收成之後再引來沙漠中餓慌的怪物，将這些新來的血族收拾幹淨，以方便他們繼續接收下一批的羔羊。

這是孫彬粗淺的猜測，但是他卻不知道這距離真相還有一些距離。

在意識到是他将蕭九帶入這危險的境地時，孫彬除了自責和懊悔之外，再無任何辦法。而且，從那些人的嘴裏聽來，蕭九也許已經發現到了什麽，他卻從來不告訴他，是因為怕他擔心還是認為他什麽忙也幫不上？

孫彬痛苦地掩住臉，他深深地吸着氣，再看了眼自己的雙手，突然恨恨地猛捶着地面。

“你有什麽用……該異變的時候你辦不到，你為什麽要帶他走……”他的拳頭被粗糙的水泥地劃破，黑發血族像是覺不出疼痛一樣地收攏雙手，他絕望地意識到，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他和蕭九能夠安全生存下去的地方。

薩沙的背叛并沒有帶給孫彬多大的痛苦，對他來說，那只是過去的一個舊識，這種事情的發生對他來說只是有點意外。但是令他感到無措的卻是蕭九和他之間的未來，就算他們能在今晚生存下去，那麽明天呢、将來呢？

藏匿在沙漠之中、或是回到波克。

結果是一樣的，一邊是異變種、另一面則是軍方。

根本、根本……沒有将來。

在孫彬陷入無望的臆想之中的時候，時間已經漸漸過去。

外頭還是一片黑暗，這是城市中的居民所不知道的事情──沙漠地區在年末冬日的時候，一直到這一年的結束，否則不會再臨來白天，這其實就是守月祭的由來。故此，年末也是異獸繁殖的好時機，它們除了熱衷於交配之外，對血液的渴望也會更加猛烈。為了控制異變種的數量，軍方往往會在年末的時候展開一系列的捕殺行動。

黑發血族從昏睡之中突然轉醒。

“……”在看到旁邊的四堵牆時，他還沒反應過來，等到回神之後，他在渾然想起數小時之前的巨變。

外頭悄然無聲。

黑發血族扶着牆緩慢地站了起來，他看着那緊閉的入口處，舔了舔幹燥的唇，有些恍惚地将兩手搭在階梯上，艱難地爬了上去。

他試着去推了推板子，但是他站着高舉雙手的姿勢實際上使不出太多力，跟別說外頭還讓一張桌子給擋着，蕭九臨去之前甚至還加了兩道鎖。

在孫彬苦惱要如何出去的時候，他聽到了一陣詭異的聲音。

那聲音仿佛随風傳來，有點……像是哭聲。

孫彬勉強地往前湊了湊，閉着眼仔細去聞。

……嗚。

細尖的哭聲，像是、像是小孩的聲音。

孫彬抿了抿唇，他陡然想起了前一晚那從他和蕭九眼前一晃而過的血族男孩。聽說異變種不會攻擊小孩、尤其是它們的孩子，這和人類短暫的壽命一樣，就算經歷了千百年，也依舊是不解之謎。

那麽他應該在昨晚的屠殺之中活了下來，他現在就在他們的屋子裏藏身。他的哭聲聽起來很難受，也許是因為受了傷。

“喂……”孫彬用幹澀的喉嚨喊出聲，“能聽到我的聲音麽──？”

孫彬又舔了舔唇，他将背在背上的槍械拿在手裏，用槍柄去用力地撞一下入口。

砰！

“喂──”孫彬再次喊道：“我在這裏，聽得到我說話麽──”

那個哭聲突然止住，孫彬能感覺到一個細碎的腳步聲往自己的上方靠近。他不由得面露喜色，又使勁兒地用槍柄去撞擊木板。上方擋住入口的桌子只稍微震了震。

“你好，我、我不是什麽壞人……”孫彬從那沒被擋住的細縫中看到了一個孩子的影子，他放輕了聲音，游說道：“孩子，幫我個忙，把我把這該死的桌子推開──我、你看起來受傷了，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那孩子蹲了下來，孫彬能瞧見他金色的眼珠。

孫彬很着急，他恨不得背上長出一雙翅膀。但是在那之前，他得讓這個孩子相信他，把他給放出去：“請你幫我，孩子，只是推開桌子。我保證我不會傷害你……”

血族男孩在呆呆地看了男人一陣子後站了起來，他費力地去推着那張桌子。這對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來說需要一點時間。

在漸漸感受到從細縫之中流瀉而入的月光時，孫彬感激地看着那個孩子，又囑咐說：“乖孩子，你盡量站得遠一些，我得弄毀這天殺的玩意兒。”

說罷，黑發血族就從階梯上跳下來。

等到男孩跑開了，他笨拙地舉起槍。

一連打出幾發子彈之中，門鎖從裏頭被打穿。

在孫彬爬上來的時候，血族男孩還跑過來拉了他一把。

“謝謝你，親愛的。”在男人好容易爬上來的時候，他第一件事就是給這個孩子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有着一頭雜亂褐發的男孩眨動也不動，在孫彬撕下袖子給他包紮肩上的傷口時，他才擡頭看着男人，有些呆傻。

孫彬環視了一下這已經不成樣子的房子，他并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感到遺憾。

他抓緊了槍柄，戰戰兢兢地往外挪。

高挂於夜空中的明月透着一抹妖冶的光芒，卷起的塵沙帶走了血腥味。

外頭除了破壞的痕跡之外，仿若一處廢墟，不見半點人煙。

孫彬牽起那只有他膝蓋高的男孩，他精神緊繃地觀察着四周，就怕有什麽恐怖的東西突然蹿出來……

血族男孩跟着男人走到屋外，他眨也不眨的眼珠感應到了什麽似的一轉，猛地甩開孫彬的手，往前頭跑了過去。

“喂！”孫彬急急地喊了一聲。

男孩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黑發血族。

“……你是要我跟你走？”孫彬在和短暫地對視之後問道。

男孩點了點腦袋，又開始往一個方向跑了過去。孫彬毫不懷疑地追了上去。

外頭的溫度降到了冰點以下，孫彬只覺得挂在臉上的風越來越強，他艱難地跟在那個血族男孩的後方──周圍的沙塵越來越大，甚至隐隐開始起霧。

“等等我、孩子，喂──”孫彬在後方狼狽地喊着。

又一陣冷風刮過，男人的臉上已經有幾道淺薄的刮痕。他随着強烈的風勢退了退，等到他放下擋住眼睛的手時，那個孩子已經不見蹤影。

周圍是陌生的風景，幾幢石房孤零零地掩於迷霧之中，這裏就像是一座死城。

“孫彬。”

冰冷的聲音在迷霧中響起。

孫彬根本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到背後遭人重重一擊。

他直接撲倒在地上，但是這一重擊，卻讓他的腦子撞的清醒一些。

模糊視線的迷霧詭異地散開，他看見了那高大的紅發血族──違和的是，他兩邊并不是時常跟他在一塊兒的烏合之衆，而是那一些訓練有素的黑色軍犬。

“這裏是B5區，我是凡多夫中尉。報告，掃蕩已經結束。以及，ID SQ3402，成功逮捕。”薩沙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被壓制在地的黑發血族，對着通訊器報告道。

在昏迷之前，孫彬看見了那藏在一大隊軍人後方，撿起他們抛出的食物的血族男孩。

男孩狼吞虎咽的動作詭谲一頓，他轉過來面向孫彬，純淨的金瞳沖着他眨了眨。

黑發血族在面對着眼前的一片白色的時候，他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鎮定。

他從那張不知道該說是床還是平臺的東西上坐起身，微帶茫然地打量着周遭。

他也許應該暗暗慶幸，這看起來不像是矯正所，反倒像是一間普通的住房──他看了看自己，他身上只套了一件式的衣服，看起來像是手術服。

難道是要被肢解之前的準備？

孫彬捏了捏眉心，他在勉強整理一下思緒之後，醒來時的那些樂觀逐漸褪去，他有些茫然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腳。

他記得他被軍方逮捕了，而且在昏迷之前，他看見了薩沙──也許應該叫他凡多夫中尉。他根本沒有料到從前在福利院的大哥居然會成為軍人，而且還是中尉，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孫彬會由衷地恭喜他。

他必須為一開始的猜測做一些修改。

塞外綠洲并不存在，或者說，那只是一個軍方的陷阱──好讓他們更簡單地抓住異變種，而逃到那裏尋求庇護的罪犯都是用來吸引怪物的誘餌。等到一輪的狩獵季結束，他們會重新建造這片綠洲，再收留一批新的誘餌，周而複始。

在綠洲裏負責秩序的那些幹部應該都是軍方的走狗無誤，所以在當時他們才會回頭去找他跟蕭九。

蕭九……

孫彬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開了，他現在只能祈禱蕭九逃過這一劫──對，最好是這樣。也可能是因為他們抓不到蕭九，才需要活逮他。他們可能想利用他知道蕭九藏身的地方，或者說想利用他抓住蕭九。

孫彬做了不少思想準備，他帶着幾乎要為愛赴死的浪漫情懷自我安慰，他只希望那些家夥知道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麽之後，能讓他痛快一點。

呃，其實死在陽光下也不錯，他一直很想看看日出，那一定很壯觀。

蕭九一個人過應該也沒什麽大問題，那死小子最好再被砸傻一回，他還真想看看這次又有哪個心軟的家夥中招、攤上這個一個讨債的。

按照這死小子先前的濫交程度，再找上另一個也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情。但是，這次孫彬希望那個倒黴的家夥能比他更聰明一些，至少別跟他一樣沒腦子，這樣的話蕭九也能少吃點苦頭。

至於家庭、孩子……

孫彬忍不住擡手緩緩地揉眼，他的內心感到一股荒涼的酸澀。

說、說真的，他還真他媽的想掉淚。

黑發血族仰着腦袋，他可不想活了一百歲還哭紅鼻子，這太難看了，老小子。

就在孫彬自怨自艾的時候，前方突然有什麽一閃。

孫彬一頓，就将原來空蕩蕩的地方憑空彈出一個完整的人──确切來說，是一名亞裔血族。

影像很清晰，簡直就像真實的人出現在眼前。

當那張和蕭九有三分相似的臉龐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孫彬愣得連眨眼都忘了眨。

中将閣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張紅色的大沙發上，POSE擺得很威，這騷包的勁兒讓孫彬肯定蕭九一定不是他們家撿來的。基因比什麽都誠實，大家懂的。

“孫先生。”蕭靜的聲音跟蕭九的鴨子嗓比起來還真是順耳不少，但是在他開口的時候，孫彬還是不可避免地覺得別扭，尤其是那句“先生”，聽起來特別隔應。

“在切入正題之前，我必須先為我的手下不得不采取強硬的手段将你請來而感到遺憾。”中将閣下連稿子都不用地打着官腔。

沒有你在後邊兒使壞，他們敢這麽嚣張麽？他們敢麽？嗯？嗯？

孫彬敢這麽吐槽中将閣下同時也是他太太的前未婚夫以及未來有可能成為元帥大人的蕭靜麽？他不敢！

於是，他選擇用柔軟的方式，緩慢地坐到中将閣下示意的位置前，暗暗提起十二萬分精神。

“大人。”黑發血族人模人樣地點頭致意。

大紅沙發上的男人用手指摩挲着下颌，金色的眼瞳帶了點玩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