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綠帽子閣下每次只要一提到重點內容，總是有上一句、沒下一句，在欣賞完黑發血族摸不着頭腦的慫樣之後，他老人家的休息時間也就結束了。

而自從提到“始祖基因”這個嚴肅的話題之後，在之後的數日，孫彬除了那些在固定時間進出的研究員之外，就再也沒有見到其他人。

當一個人長時間地獨處時，總是不可避免地想太多。

孫彬兩手疊在腦後，他維持這樣的姿勢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在這種時候，他會試圖将這段時間所得到的一切信息和先前發生的事情聯系起來。

然而，他所掌握的東西實在太零碎，而且他并不知道應該相信誰。

目前所知的是，蕭九也許一開始就在對他撒謊，孫彬簡直沒法想象這該是多惡劣無聊的人才能做出的事情。另一種情況，晏冉在撒謊，這小子可能遭到了軍方的洗腦或是脅迫，但是軍方為什麽要離間蕭九和他的關系？還有一種情況，綠帽子閣下在撒謊，他是蕭九的合法婚約者，還是個人盡皆知的大醋缸，他有充分的理由對付他這個小三——

好吧，如果他是愛吃醋的綠帽子閣下，就不會浪費這麽多時間把自己愛人的姘頭關在一個地方養着，更不可能還三不五時地來串串門子，而是想盡法子把這該死的第三者醬醬又釀醸，再不着痕跡地讓這家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另外，最後一種情況，也就是那個他從未聽過的“始祖基因”。

從蕭靜的說法來看，他有可能是這種基因的攜帶者，而且從中将閣下的口氣聽起來，這樣的血族很稀有——

『只有極少數的血族帶有這種基因，他們可能從這些基因身上得到一些較為特殊的能力，例如說天生的怪力、超乎於常人的五感、非凡的行動能力……』

簡而言之，那相當於是個開挂神器。

如果只是這樣還行，但是蕭靜偏生又補充了最後一句。

『……最重要的，這些擁有始祖基因的血族，能繁衍出相當優秀的後代，我的意思是，超越於人類和血族的新後代。』

孫彬現在只要一想到中将閣下用一種難以述說的暧昧眼神瞄着自己的肚子的時候，他就覺得心驚肉跳……

不過，從這一點似乎已經足以說明，他為什麽被安然地圈養在這個五星級牢房裏，而那些人類研究員們看着他的炙熱眼神也可以得到完美的解釋——上帝，這是多麽罕見的研究素材啊。

而從這個現象的另一面去考量現實，孫彬幾乎可以确認，将軍閣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從他這裏得到有關於蕭九的任何信息——換言之，他們本來就已經掌握到了蕭九的行蹤，或者說，蕭九在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和軍方保持聯系。

孫彬慵懶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桌臺那裏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看着滑面玻璃材質的水壺，在無聊地驚嘆這樣的工藝之餘，孫彬也看到了那倒影之中異常狼狽的男人。

幹燥微卷的頭發、蠟黃的面色、跟雜草似的胡渣、帶着眼屎的兩只眼，還有那像是皺紋一樣的細橫。

皇太子殿下确實是沒什麽理由看上他，如果說是為了要執行公事、順便泡泡大叔找找樂子，感受一下為愛走天涯的浪漫情懷，享受地看着那一開始不知好歹的老男人被操得嗯嗯啊啊爽死的模樣……

孫彬猛地将手裏的杯子扔出去，還洩憤似地狠踹了幾下桌子。

玻璃碎裂的時候，警鈴就響了起來。沒多久看守員就走了進來，看也沒看男人地就過去把那些危險的碎片收拾起來。

黑發血族有些頹然地坐回床上，他張開兩手躺下來，兩腿晃晃晃，默然無聲地看着天花板。

他一直都是一個樂觀的人，孫彬表情木然地扯一扯嘴角。

熒幕跳出來的時候，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員還沒離開。孫彬正用一手拿着小湯匙攪着咖啡，伸出另一只手讓他們抽血。

“孫彬，別來無恙。”

那些研究人員在看見閣下時都有些驚惶地致敬，孫彬保持着翹腿坐在單人沙發的閑适坐姿，有些不習慣地挑挑眉，扭頭見蕭靜大将軍威威地用那帶着白手套的手掌輕飄飄地擺一擺，那些人類又驚惶地收拾收拾退了出去。

蕭靜像是剛從什麽地方趕回來，而且身上還穿着那件帥氣的将軍制服。他必須說，那件黑色披風為他加了不少分。

“我聽說你的情緒不太穩定，你故意打破杯子？孫彬，我認為你不像是會做傻事的人。”閣下難得露出想要關心他人的表情。

孫彬一手撐着下颌，無聊地看着那沒有多少誠意的男人，只是說道：“閣下，我提出的要求，不曉得您是否能夠同意。”

蕭靜從手下手裏接過一張單子：“我現在正要看。”

孫彬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在過了幾分鐘之後，中将大人将單子轉交給下屬，兩手合握地看着血族男人，靜默片刻後挑挑眉說：“怎麽樣，諾可可山産的咖啡豆？”

“真的很不錯，感謝閣下的推薦。”孫彬輕啜一口後說。天知道他的舌頭除了蕭九的血液之外其他都味同嚼蠟。

他讓人交給蕭靜的單子上并沒有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他想多幾套不一樣的衣服，他身上這件像是連身裙一樣的布料對他而言太前衛；他需要一點合理的娛樂，他要求安裝電視，電臺可以由軍方過濾，但是他想要觀賞淩晨2時的《霹靂戰隊》，另外還要一些漫畫、時尚雜志、游戲機……除此之外 ，他希望在這裏能有自己的小廚房，他絕對不是對這裏的夥食感到不滿，下廚是他的興趣，僅此而已。

如果他是一只重要的實驗小白鼠，那麽他務必要當一只快樂的小白鼠，而且他仔細想想之後，覺得這樣也不是很壞，至少他不用擔心自己的退休生活，住在這裏也不需要還物業費和管理費，只是他偶爾也想曬曬月光，有礙於他們提供的白紙空間有限，孫彬打算将這個要求暫時挪後。

總而言之，他不能無所事事地一個人待着。

“你的要求我會認真考慮。”綠帽子閣下帶着點“意外”的神情說：“我以為你吸引我的注意是為了其他更有趣的事情。”

孫彬裝傻地扭頭喝着咖啡，品不出什麽地咂咂嘴。

孫彬以為對方累積了這麽多天，那麽這一次至少要從波克的百年不變的氣候開始說起，但是他應該慶幸，綠帽子閣下看起來确實有在好好做事。他忙得連沙發還來不及捂熱，又被一個緊急通知給叫了出去。

“孫彬，我必須說，你确實是一個聰明人。”

孫彬在聽到這聲贊美的時候并沒有表現出一絲受寵若驚，果不其然，蕭靜下一句便道：“保持适當的無知确實是一種很有用的生存方式，而不去做一些無謂的妄想，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

在影像消失之前，黑發血族冷不丁地問道：“那他現在怎麽樣？”

他的聲音很輕，就像是不經意地問出口一樣。

将軍大人露出一抹看不透微笑，只留下了一句話：“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情。”

在影像完全消失之後，男人長久地維持同樣的姿勢。

後來，他低頭看了看杯中的黑色液體。

孫彬擡頭，執起一只手，揉了揉眼。

血族的平均壽命是三百五十年，孫彬以為自己會在這裏渡過餘生。在他默默地估算軍方為他節省了多少養老費的時候，一個像是管家一樣的血族領着奴仆，帶着他單子上列出的各種東西來到了他的牢房。

“三十套迪諾娃公司最新季的休閑服、蘭瑟科技出品的六十款經典系列游戲還有明年即将發布的大作若幹……”以下省略千字。

在孫彬開始打哈欠的時候，管家收起單子，清咳一聲，看看這個寬大的頂級牢獄，對着仆人揚一揚下颌，他們便開始着手收拾。

“關於您要求的小廚房，主人讓在下向您表達歉意……”

孫彬醒過來似的連忙擺擺手，“不不不、不需要這麽麻煩——”他一開始只是抱着開玩笑的心态找找大将軍的樂子，他沒想到那家夥還真當一回事。

“不，孫先生。主人的意思是，現在他們正在打穿另一個房間連接到這裏，這需要一點時間，不過他保證那些噪音不會打擾到您，這裏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孫彬眨一下眼，乖乖地收起擺動的兩手，低頭摸摸鼻子。

“如果您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不不不不，我很滿意很滿意……”

“那或是有什麽其他的要求——”

“不不不不，沒有要求沒有要求……”

管家先生滿意地微笑一下，似乎覺得這個老小子很識相。

那些人飄飄地來了、又飄飄地走了，孫彬站起來慢慢環視着這煥然一新的地方，他走到那新安裝的調控鍵盤，點了一下，一個牆壁大小的立體熒幕就跳出來，孫彬在看到裏頭設置的《霹靂戰隊》全集時，包括電視臺還未上映的內容。

黑發血族的嘴角默默地抽了一下。

於是，孫彬認認真真地過起了他宅而堕落的米蟲生活。除了每天要定時捐血之外，基本上他也沒有什麽不滿。

孫彬悠悠閑閑地看電視、吃飯、打游戲，各種品牌的血劑任君挑選，在半個身體都陷進那柔軟的沙發時，他看着白亮亮的天花板——

呃……其實吧，待在這裏好像也不錯。

然而，孫彬這樣的想法并沒有持續很久，至少他還來不及等到他的小廚房落成的時候，意外就輕巧巧地上門了。

那是孫彬剛起床不久之後的事情。

他在浴室裏默默地擠着牙膏，兩眼惺忪地照着鏡子。就在他思忖着是不是該修一修下巴的絡腮胡的時候，一隊重裝軍隊就從外頭一湧而入。

黑發血族楞楞地看着那些闖進來的不速之客，他眼尖地瞄了瞄外頭那倒地的保衛員，眼皮開始突突地狂跳。

“……”孫彬慢慢地放下牙刷，淡定地舉起雙手。

為首的黑人血族盯着孫彬，拿出了通訊器，“長官，我們已經抓住了他。”

在雙手被扣上高壓電铐的時候，孫彬忍不住問：“請問我能知道，我這是要被帶到什麽地方麽？還有，能不能先讓我穿上一件像樣的衣服，我認為我這樣子有些失禮……哦，我們還是走吧。”當他的背後感覺到那不舒服的金屬感之後，黑發血族安份地閉上了嘴。

被推搡出去的時候，孫彬完全沒有想過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麽。

在波克市軍政大廈的最頂樓，是一間可以處於密閉空間式的會議大廳。這個最高會議室的前端樹立着象征軍方的黑色雄鷹旗幟，能在這個地方得到一席之位就代表着他在這裏擁有說話權，而在新世紀成立以來，這裏的三十二個席位近半數以上都由蕭氏的族人坐在上頭。

波克媒體對於在此處召開的會議賦予了一個通俗易懂的說法——将軍會議。

這是與血族建立的人民政府截然不同的政體，軍方長期以來堅持拒絕一切的媒體對於會議的訪問，更不用說公開讨論議題。

跟以宣稱民主的血族政府比起來，人類軍方從來就不會刻意掩飾他們的霸權主義。

而這一天的會議比過去的任何一次都還要來得嚴肅緊張。

除了元帥的主座是空蕩蕩的之外，其餘的三十一個席位都坐滿了人。

“根據本将掌握的消息，矯正所在半年多之前捕獲一個SS級的異變種。”一個皺紋遍布的人類上将站了起來，他雙手合握地掃視着衆位将軍，最後将目光停留在末位的黑發青年身上。在他說到SS級的異變種時，所有的将軍皆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如果說以目前大部分藏匿在沙漠和地下街頭的異變種來說的話，那麽它們大概是徘徊在C級到B級之間的範圍，軍方日前正積極發展的生化軍隊所需要的改造制劑就是從這些B等以上的異變種身上取得。但是打從新世紀成立初期，A級左右的異變種已經被大肆屠殺——那些都是保留了自主意識的危險生物，也是和千年前的那些生靈血脈最相近的血族。

也因此，後來生還下來的那些醜陋怪物因為缺乏了優秀基因，而有逐漸弱化的趨勢。漸漸的，它們已經不配稱為血族，而是用富含了貶義的“異變種”來代表它們。

在新世紀成立之後的五個世紀以來，存在於官方記載上的A級異變種還不足五個，一直到近百年的時候，矯正所悄悄建立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檔案——SS級異變種。

那是軍方的最高機密之一。

SS級異變種，代表着它攜帶了更為完善的始祖基因，如果單單只是破壞力強大，也許還不至於讓軍方如此重視，然而，人類從這千年來唯一的SS級異變種身上實現了一個不可能的夢想。

對知道內情的人來說，上将閣下的這一句話包含太多意義。這可能是更新這個世界的另一個契機。

“遺憾的是，這個資料延後了一個月之後才傳到了本将手上。在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失去了這個異變種的下落。”

這句話幾乎讓整個會議炸開了鍋。這種事情對他們而言，就像是饑餓的沙漠旅人好容易抓到了一只鳥兒，卻在煮熟之前，又讓它不小心從手裏飛走。

“肅靜。”

老上将站了起來，他雙手合握，居高臨下地看着第二層座位上的年輕少将——在這個将軍會議之中，他所持有的軍銜無疑是最低的，同時，他的年紀也是所有在席将軍之中最年輕的。

“蕭衍少将。”

黑發青年面無表情地坐在位置上，一直到老上将直接點名的時候，他才靜靜地擡一下眼。那冷淡慵懶的模樣和往日無異，眼下的青影很深，像是長時間缺乏睡眠——當然，在座的各位毫不懷疑這是由於縱欲過度所致。

老上将在高位上負手而立，他高深莫測微笑道：“這件事，我想只有你，才能為我們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