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表情再自然點！不對！”攝影師抱着手站直了，對着前頭的黑發血族擺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一旁看不下去的金發經紀人趕緊走了過來，拍拍攝影師的肩膀，讨好地說：“坎特，不好意思。先休息會兒，我去跟他談談。”

攝影師攤攤手。

孫彬從沙發上坐起，那與他搭配的妖冶模特兒不耐煩地從他身旁站起來掉頭就走。

“孫彬。”凱斯走到沙發旁單膝蹲下，在看到男人臉上明顯不太舒服的模樣時，他不由得擔憂地問：“……怎麽回事？你今天──”

孫彬搖了搖腦袋，他有些頭疼地捏着眉心，低聲道：“抱歉。凱斯，我只是有點……不在狀态。再試試看好了，再一次。”他給出一個保證：“我這次會好一些。”

凱斯并沒有出聲。

事實上，孫彬這幾天的狀态确實不太理想，好像有些魂不守舍。但是不管他怎麽問，孫彬總是一副不願多談的模樣，凱斯堅信對方一定遇上了什麽棘手的事情。他無論如何都必須和孫彬好好談一談。

“我去和坎特說一說。如果今天不行，我們可以再找一個時間。”這樣子其實很為難，但是這次的攝影合集是哈迪斯每一年的重要企劃之一，只有公司的重要藝人才有機會被選上，作為公司每年在艾伯特大廈前的全息看板上的形象代表。

這回孫彬很難得被列為人選之一，沒有誰希望将它給搞砸。

看在凱斯的面子上，他們又重新拍了一組照片。好在是孫彬的情況比先前好了許多，至少讓挑剔的攝影師不再緊皺眉頭。

黑發血族一個人待在休息室裏。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鏡中的自己。他的麽指交疊着，就像凱斯所想的一樣，他确實……确實一直在走神。

這可不能怪他，這一切都是因為──

孫彬仰着脖子掩面長嘆一聲。自從那天晚上的一場“意外”之後，他嘆氣的次數與日俱增。先前從矯正所裏出來的時候，孫彬一直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一直到那個該死的晚上……

蕭九！那是個神經病！絕對是的！

孫彬都快忘了，是這個變态打亂他原有的生活，還把自己給搞進矯正所裏！他以為那個家夥已經玩膩了，沒想到那個晚上自己差點跟這變态打上一炮──呃，好吧，他承認蕭九的技術其實很、很不錯，但是孫彬堅決認為這只是因為他長期單身的結果。

現在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他把蕭九一腳踹飛的事情，孫彬就覺得心有餘悸。

這就是他這大半個月來一直魂不守舍的主要原因，他最近一直疑神疑鬼，他根本不敢想象那個變态會怎樣報複自己。然而，這麽多天過去了，蕭九又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完全沒有一點動靜，以至於孫彬都忍不住懷疑當天晚上只是他的錯覺……

黑發血族看着天花板，他有些出神地擡手，指腹緩緩地拂過唇瓣。

他漸漸地閉上眼。

他想起了人類的吻，那個神奇的熱度仿佛還殘留在他的唇上。坦白說，那個吻讓他覺得很舒服……很、很熱情。還有挑逗的手法，這讓他産生一種對方對自己的身體了若指掌的感覺，就像他們已經做過很多次的愛。

上帝，這種假設簡直太可怕了，幸好，只是假設。

孫彬并不清楚自己是怎麽睡着的，他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夢裏，他住在一個小房子裏。他正在做什麽？噢，他在做木工，他做了兩張小椅子，還有一個小圓桌。

诶？那是給誰的呢？

在他疑惑的時候，通往院子的門突然打開來，有陽光探了進來，跟着就有兩個孩子往他跑了過來。他們在他的身邊打轉，不知道為什麽，孫彬确定他們應該是他的孩子。

在他要叫住他們的時候，一雙手從後方抱住他的腰，親昵地将下巴靠在他的肩頭上，偷偷親吻他的脖子。他舒服地擡了擡頭，扭過頭去和他接吻。他想那是孩子們的另一個父親，是一個高個子，呃……比他還要高。

他睜了睜眼，想看看他戀人的模樣。

在孫彬看清那個人的樣子時，他驀然睜開眼坐起來。

“……”助理怔怔地看着黑發血族，他被突然醒來的孫彬吓了一跳。

孫彬卻騰地站了起來，神經兮兮地環顧四周。

他那表情就跟見鬼似的。

在看見助理一臉奇怪地打量着他的時候，他不自在地問，“……剛才有誰進來過麽？”

“沒有，先生。”助理慢慢地搖頭，看着男人說：“除了我。”

孫彬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頭痛地點點腦袋，解釋說：“抱歉，我想我，呃，我做了一個噩夢。”

“那您可能需要充足的休息。”

“我會的，謝謝。”

在助理放下咖啡離開之後，孫彬怔怔地再次看了眼周圍。

剛才這裏有這股香氣麽？他忍不住捏了捏鼻子。

孫彬很慶幸他糟糕的狀态并沒有持續到《異變》開機的時候。

“Cut！”鬼才大導演又吼了起來。

大衛.安柏斯和孫彬兩人共同止住動作，只見弗洛一把扔掉了手裏的劇本，頭疼地拂了拂臉，最後對着大衛做了一個招手的動作。

孫彬看着這年紀輕輕就紅透半邊天的後輩暗暗地做了一個翻白眼表情，扭過身走向導演重新進行一次私人輔導。

金發血族安排了完其他經紀人的工作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麽一幅詭異的場景──還保持着特效化妝的大家夥坐在旁邊滑稽地用他的爪子拿着保特瓶，含着吸管靜靜喝水，旁邊只有一個助理在幫他扇風。另一邊倒是熱鬧得很，天王大衛抱手神情不虞地坐在椅子上，他的經紀人正一臉嚴肅地和導演溝通。

“孫彬，這是怎麽回事？這個場景不是應該在12點之前就要結束了麽？”凱斯快步走了過來，按照行程，孫彬現在應該準備好馬上前往出席一個代言活動，而不是維持着這身異形的模樣傻乎乎地坐在這裏。

那長手長腳、怪物模樣的男人擡起脖子，用他那張恐怖的臉做了一個眨眼的動作，凱斯居然還能從那赤紅的眼裏看出一點無奈來。助理倒是迅速地湊了過來，小聲地說：“今天大衛一直進不了狀況，從早上拍同一個動作拍到現在，剛才因為導演說錯了一句話，天王現在耍大牌不幹了……”

“什麽話？”凱斯擰眉問道。

孫彬拉住助理表示不讓他繼續說下去，但是礙於上司的淫威，助理還是脫口道：“導演當着全部人面前這麽說‘外頭都說老小子沒有資格給你搭戲，在我看來，你應該好好感謝他不會讓這部電影變成一顆爛蘋果！’”助理模仿得惟妙惟肖，結果卻遭到了凱斯的一個瞪眼。

“你再去拿點冰袋過來。”凱斯把人給支走了，就拉着一張椅子坐在孫彬的旁邊，拿出帕子小心地替他擦汗。

弗洛凱爾是出了名的嚴格，事實上大衛的表現未必不好，有可能就是差了點火候，畢竟這個天王本職是個歌手，近幾年才轉戰影視圈，雖然也獲得了不錯的成績，但是從演技上來看，自然是比不上那些老戲骨。

“這樣子不行，我們也有自己的行程。”凱斯看了眼腕表，擰眉說道。

孫彬用自己的大手掌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有些疲累地眯着眼說：“再等等吧。”他從白天的時候就被迫爬起來畫了快五小時的妝，一會兒卸下來還要三小時，然後頂着這巨大的形體到現在，這确實很折磨人。

最後的溝通結果，是讓孫彬先拍後邊的幾個場景，畢竟他們的進度已經很落後了。還好那幾場鏡頭花的時間都不長，有的只是露出一個表情、說一兩句話，這樣一來二去的折騰就匆匆地過去了兩小時。

眼看天差不多要亮了，劇組的人都露出了疲憊的表情。

孫彬在結束今天的最後一個場景拍攝後，弗洛掐掉煙頭走了過來，少見地和藹地拍了拍他，嘆道：“我發現，你是個挺不錯的家夥。”

孫彬試圖微笑，但是他知道只要一運動臉上的肌肉，不管怎麽樣，帶着這幅妝容都會使他看起來很猙獰。

在卸妝之後，孫彬幾乎要累癱了，其他人可以好好休息，但是他還有接下來的工作。

孫彬從椅子上昏昏欲睡地被人給帶起來，凱斯的指尖在他的臉頰旁劃過一下，還咕哝着說“皮膚都粗糙了”。這也是難免的事情，雖說大多數可以依靠電腦特效完成，但是有些地方還是得需要演員親歷親為。

從《異變》開機到現在，由於導演挑三揀四的個性還有随時更改的劇本，讓所有的演員都吃盡了苦頭。誠然，一部好電影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但是孫彬還是覺得這樣子有夠嗆，再加上他的胃口一直都不怎麽好，體力總是流失的異常迅速。

“凱斯，我覺得我也許已經老了。”在走廊上，凱斯扶着他的肩膀向前走。孫彬的底盤有些虛，好像随時會往地上栽倒。

“朋友，你在比你大十歲的人說笑麽？噢，別鬧了。我告訴你──”

孫彬漸漸止住步伐，這使得凱斯停住了調笑。他看着黑發血族微微垂着眼，有些難以啓齒地摩挲一下嘴，啞聲低喃：“沒錯，我們确實都不年輕了……”

“孫彬？”凱斯疑惑地輕聲問。

“凱斯，有一件事我最近一直在打算，但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我……”孫彬的聲音頓住。

他猛然轉向後方。

走廊上的燈光閃了一下，除了他們之外，并沒有其他人。

“孫彬？”凱斯提高了聲音，他和孫彬看着同一個方向：“那裏有什麽麽？”

孫彬回過神地搖了搖腦袋，他摸摸鼻子攤手說：“不、沒什麽……看樣子是。”

“那我們趕緊走吧，你已經遲到太久了。對了，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麽？”金發血族挑眉問道。

孫彬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唇，最後他扯了扯嘴角，挑挑眉說：“噢，那沒什麽重要的。我想我們還是快走吧。”

二月初，波克的氣溫已經回升。

日子已經歸於平常，政客們又在開始為了即将來臨的選戰拉票，并且互相爆料醜聞，而除了這個讓市民們異常關注的事情，就是人類軍方過於頻繁的動作。自從去年的軍政大廈爆炸事件，老元帥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未在人群面前露面，軍方的各種動作一直受到各界的默默地關注，但盡管是無所不能的媒體，面對軍方的強硬做派，他們也只能乖乖地按規矩行事。

總而言之，他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類軍方正在進行一場內部戰争，以及，随着時間的推進，他們毫不懷疑，在這一兩年之內，軍方将會推選出他們新的領導者。

和過去沒什麽分別的是，血族政府對此并不多加幹涉，這是他們與人類之間在五個世紀來和平相處所産生的良好默契。

同樣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和孫彬也沒有太大的關系。

今天的工作結束得比平時都還要早，那是因為大衛.安伯斯翹了班──這個新一代天王徹底拖延了他們的拍攝進度，要不是大衛的人類父親是科學院的高官的話，孫彬絕對相信弗洛凱爾會廢了他。

孫彬拒絕了劇組其他人員的晚餐邀請，他可以想象他們打算在吃飯的時候将大衛給數落得一文不值，但是無論如何，弗洛凱爾都不會将主角的人選給撤下去，理由很簡單──還是跟天王的父親有關系，他的血族爸爸是最大的投資商之一。

大門打開的時候，黑發血族走進屋子，他已經很久沒有準時回家。他習慣性地拿起遙控器點了一個按鈕，天窗正在慢慢地打開來。

孫彬好心情地哼着小曲，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泡個澡，要不是最近他的舌頭有點問題，那來點基諾的高檔血劑會是不錯的享受，話說他從剛才就一直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你唱歌真好聽。”

那當然，其實他以前練過歌劇……诶？

黑發血族唰地回過頭。

月光從天窗照了進來，蕭九在沙發上懶懶地支起身，頗怨念地看了一眼擱在桌上的照片。那是哈迪斯娛樂公司即将推出的形象全息海報的樣本，其中一張是孫彬大特寫──黑發血族敞開了胸前的幾個扣子在沙發上優雅地半卧着，一個妖冶的男子靠在他的胸膛上舔着紅唇，一只手暧昧地搭在孫彬的腰帶上，整個畫面帶了點朦胧的性暗示，看起來性感迷人。

蕭九顯然不太滿意，他拿起照片，冷着臉說：“醜。”

“那你就別看。”孫彬僵硬着臉大步走了過來，一手奪過那張照片。

青年連忙拽住孫彬的手腕辯解，他的表情似乎有點慌：“彬彬，我、我不是說你……”

孫彬不自在地用力将手給抽回來，迅速地退了幾步。

蕭九看着他的眼神依舊深情款款，他垂下眼，落寞地啞聲問：“你沒有想起我，我知道，你一點都不願意想起我。”

“想起什麽？你麽？”孫彬抱着手，一臉不耐煩地幹脆道：“你太多慮了。蕭先生，我一點也沒忘，請問這一次你打算玩什麽把戲？還有，麻煩請不要再擅闖民宅，雖然我知道半個波克是屬於你們姓蕭的，但是你現在腳下的這片範圍是我的私人財産，然後我現在希望你能馬上離開這裏，懂？”

蕭九的臉色微微泛白，他擦了擦眼，小聲地說：“我很想你。天天都在想。”

孫彬沈默地翻了翻白眼。

“我不走，這裏是我的家。”人類青年倒回沙發上，他慢慢地躺下來，閉上眼喃喃：“我嫁給你了，我不走。我要死在這裏。”

那你盡管死在這裏吧──孫彬頭痛地扭身走開。天知道他什麽時候娶了這個神經病。這他媽的會不會太重口了？

孫彬決定無視這個不速之客，他走到廚房裏忙着自己的事兒。

黑發血族故作悠閑地磨了咖啡豆，煮了一壺咖啡，他還順便把廚房的杯子擦了一遍──總之，他希望他出去之後，那個變态可以自動消失。

在孫彬回到客廳的時候，很顯然，他失望了。

他無語地看着背着他蜷在沙發上的人類，突然覺得手裏的咖啡簡直到了難以下咽的地步。

他将杯子重重地擱在桌上，走到蕭九面前，用強硬的語氣說：“蕭先生，你這樣子已經妨礙我的作息，幹擾我的生活，減少我的休息時間。可以的話，請你馬上離開。”

蕭九依舊沒有任何動靜，裝死裝得還真有那麽一回事。

孫彬幾乎要咆哮出聲，他上前來抓住蕭九的肩膀：“你──”

蕭九讓他拽的翻過身來，直接滾到了地上去。

孫彬猛地一頓。

他瞧見了人類手掌上的血漬，以及從他的腹部那裏滲出、滴落在地上的豔紅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