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血族與一切疾病無緣。
他們死亡的方法只有三種:在陽光下被燒死、傷重或是走到生命的盡頭。
醫院對多數人來說只是一個用於處理重大傷口的地方,減少了疾病的肆虐,對於醫生的需求除了在戰争時期處於高峰的階段,近百年來醫生的數目都在下降,而且這個職位多數被普通的治療師或是研究員所替代。
然而,對於長生的血族來說,在撇除對疾病的憂慮之後,他們要面對的是心理上的各種問題,而缺乏精神信仰的血族在這時候一般必須去尋求心理醫師的幫助──盡管他們并不是很願意。
黑發血族在護士的帶領下走向另一條通道,他手裏拿着外套,眼神不自覺地在四周張望。
跟大廳的人來人往比起來,這裏可以說是廖無人煙。
“請在這裏稍候。”護士交給了他一張號碼牌。
孫彬坐在椅子上,他試圖減少內心的不安,但是周圍的靜谧卻增添了他心裏的緊張感。
他拒絕凱斯的陪同,畢竟這種事情并不光彩,要是被媒體發現的話,那絕對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所幸媒體也不是很積極地在老小子身上挖掘驚喜,只有在偶爾缺乏新鮮事的時候,他們才會拿老小子找找樂子。
“……!”孫彬抹臉輕嘆,轉眼時候卻猛然被眼前的一雙金色眼瞳給吓着。
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血族,正歪着頭俯身看着他。
“噢,抱歉先生。哎,你的房間在那裏──”值班的護士趕緊走了過來,他對孫彬致歉之後,扶着老先生的肩,硬是拖着他離開。
那年邁的血族一直保持着回頭的姿勢,緊盯着孫彬,手指指了指,念念有詞。
血族的聽力優於他們的親族。
赫菲斯頓。他是這麽說的。這是每一個血族孩子童年時都聽過的名字,在小孩子不聽話的時候,照顧他們的保姆就會用這個名字來吓唬他們──這是來源於一個未受證實的傳說故事,赫菲斯頓是一只在夜裏發狂的魔物,一只四肢修長身軀如柴、兩眼赤紅卻有着尖牙的異形,也就是他們現在俗稱的異變種。
孫彬不自在地扯了扯領子,就在這時候,一個護士走了過來,“三號。”
黑發血族看了看自己的號碼,“是我。”他站了起來。
男人跟着護士敲門走進會診室,坐在桌前的醫生正在忙碌地記錄病例,他轉一下椅子,将寫下的資料交給助手:“這是班納的情況,輸入進資料庫裏。”
在看見黑發血族的時候,那個戴着眼鏡的醫生露出和藹的笑容,他看起來和孫彬的年紀差不多,不過腦筋似乎很不錯。他指了一下旁邊的椅子,“請坐,孫先生。”
說實在的,會診室的氣氛比外頭好上很多,至少沒有這麽死氣沈沈,而且這個大夫看起來也不是什麽怪家夥──大多數的醫生都不太好親近,他們總是繃着一張臉,這是孫彬對白大褂人士最初的印象。
“要來一杯咖啡麽?還是紅茶?我這裏只有雪加德,來一點怎麽樣?”醫生站起來走到隔壁的茶水間,孫彬看着這裏除了堆滿了醫學書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家居用品。他相信這位大夫平時應該就睡在那張病床上。
黑發血族有些出神地凝視着杯中的黑色液體。
“你覺得怎麽樣?需不需加點糖?”醫生坐了下來,他彎下腰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杯糖塊來。
“不用,呃,我的意思是,我其實……”孫彬猶豫地搖頭說:“喝不出什麽味道。”
醫生挑挑眉,問:“百分之百濃度的血劑也沒有麽?”
孫彬遲疑片刻,擰眉搖頭。
“這……倒是新鮮。不過壓力大的時候不是沒有這樣的狀況,也有可能是你的舌頭哪裏出了問題。”醫生眨眨眼笑了笑,他坐正了一些,做出聆聽的模樣,“孫先生,麻煩你詳細告訴我你的情況,讓我想想能為你提供什麽意見。”
孫彬下意識地看了看鞋尖,短暫地沈默之後,他将自己這段時間困擾他的一些事情說了出來。
在一刻锺之後,醫生沈吟地點點腦袋。
“你說你會看到幻象、還會産生幻聽,那些都是很具體的麽?”
孫彬抿抿唇,答道:“就像……我正在當場。”他放低聲音,嚴肅地說:“我清醒的時候,那種感覺似乎還跟着我。很逼真。”
醫生做出思考的模樣,他低頭寫了幾行字後,站起來說:“請跟我過來。你需要做一些簡單的測試,放心,我保證不會讓你難受。”
“沒事,請帶我過去吧。”黑發血族站了起來,他的眼圈很深,看起來确實像是很久沒好好睡一覺。
一個不大的房間裏只放着一張躺椅。
孫彬按照醫生的指示坐了上去,他慢慢地躺下,對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燈光眯了眯眼。
“放松下來,孫先生。不用擔心,現在按照我的指示去做,深呼吸、閉上眼。”
孫彬深吸了一口氣,他聽話地閉上眼。
“好了,去想象一下,你夢過的片段,你聽到了誰的聲音……”
聲音、聽到的聲音。
誰的聲音……
黑發男人跟着醫生回到了會診室。
“你的檢查報告我之後會通知你過來取,到時候我們再詳細談談你的情況。”醫生拍着男人的肩帶着鼓勵的語氣道:“不用太擔心,你這樣的情況雖然比較少見,但是對血族來說,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
“什麽意思?”孫彬停下腳步。
醫生靠在玄關,搖搖頭微笑說:“平均三百年的壽命,很多人活到一兩百歲的時候都會出現跟你差不多的情況,會對自己的存在感到困惑、壓力……”他摸摸腦袋,又輕道:“血族和人類不用,多數的血族沒有兄弟姐妹、父母親戚……要是到這個年歲還沒有一個固定的伴侶,有許多家夥就會對自身的價值産生質疑,簡單來說就是胡思亂想,所以說──”
醫生忽然打住,他的手機響了起來,而且是相當可愛的童謠。
“噢,不好意思。抱歉。”雖然是在工作中,但是那個電話顯然對他來說很重要。
醫生走了回去,他刻意壓低聲音,但是孫彬發現他依舊可以很清楚地聽見醫生在說什麽。
他敢肯定那是一個孩子的聲音,而且是很小的孩子。那種可愛天真的童言童語是難以模仿的。
醫生似乎很珍惜小心地跟那孩子對話,在結束的時候,還有些依依不舍地說“爹地永遠愛你”等等的話。
他們的通話時間不長,醫生挂斷手機之後,回頭對着黑發血族苦笑輕搖頭,“我兒子,他今年八歲。很棒的小子。”
“聽起來很好。”孫彬發自真心地微笑。
如果他和晏冉之間沒有産生問題的話,那麽他們現在也應該回去福利院帶回一個男孩。但是一般福利院不會讓他們帶走年紀太小的孩子,都會選在十五、六歲,不過沒關系,血族孩子成長的速度很慢,那距離他們成年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親生兒子。”醫生又說。
孫彬有些訝異地迅速擡頭。
醫生走到桌子前,孫彬這才注意到了他的桌上放了一張小相框。
“他是人類,所以沒辦法跟我們生活在一起。”醫生欣慰地一笑:“但是在保衛所裏可以确保他健康地長大,我和我的伴侶每周都能去看他三次。那孩子真的長得太快了,我覺得他就像是昨天才出生一樣,那時候他還這麽小……”醫生突然打住,他尴尬地笑了笑,說:“抱歉,每次說到孩子我總是忍不住──”
“不不不,我很喜歡。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歡小孩。非常喜歡。”孫彬露出了想聽下去的表情,他甚至走了回來,接過醫生遞過來的那個小相框。
那是個小男孩,很小很小,金發碧眼,還有酒窩。
“這……太可愛了。”男人發出一聲贊嘆,醫生驕傲地道:“以後肯定是個小帥哥。像他的另一個爹地。”
“這真是個健康漂亮的孩子,能冒昧地問你他的名字麽?”
“當然可以。他叫喬納斯,我們都叫他喬納寶貝。”
“這名字真合适,拍這照片的時候他幾歲?哦哦哦,他已經長牙了麽?長得真快!”
“孫先生,要是你有時間,就請再坐一會兒。我馬上去熱一下茶。我這裏還有兩本珍藏的喬納相簿──哦,我沒想到終於找到知音了。”
助理醫師看了一眼裏頭的兩個老男人,他默默地走到門前,把“休息中”的牌子給挂上。
黑發血族含笑地握着方向盤,他的心情就像是在長久的陰天之後的難得放晴,盡管外頭實際正在下着大雨。
他今天認識了一個不錯的朋友,布倫南醫生很健談,尤其是在說到小孩的事情。他們兩個簡直像是相見恨晚,一直聊到助理先生走過來清咳為止。
而讓他感到意外的還有一點──布倫南并沒有爵位,但是他卻能擁有一個人類伴侶。
這實在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而根據布倫南的說法,他的伴侶跟他是在同一所醫學院畢業的。他的伴侶身體并不強健,所以沒有接受任何配對,似乎對此也相當抵觸,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們兩人相遇為止。
孫彬難以想象這是個什麽樣的愛情,但是必然令人動容。盡管布倫南很願意告訴他關於他們的羅曼史,不過助理醫師顯然并不容許他在工作的時間這麽做。
前方的路燈一閃一閃。
孫彬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剛才故意把手機留在車裏。
他低頭迅速地看了一下,五十幾通的未接電話──全部都是出自一個人。
孫彬瞬間又覺得頭疼起來。
人類确實很美好,不過他希望老天能給他稍微正常一點的豔遇──蕭九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重口了,可以的話,他想要清淡一點……
在孫彬按下通話鍵的同時,他看向前方。
外頭雷聲劇烈,雨刷從眼前劃過。
那一瞬間,車燈仿佛照到了什麽。
【彬彬,你在什麽地方?彬彬……?】蕭九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頭傳了過來。
在看到前方站在路中央的巨大影子之後,孫彬的瞳孔猛地擴張。
“……!!”他使勁兒地踩下剎車,抓緊方向盤。
車子猛地從路上偏轉,其他的車輛匆忙地避開,發出了刺耳的鳴笛聲。
轎車直接滑向路旁,周圍響起了尖叫,在撞上燈柱之前又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彬彬、彬彬!怎麽了──】手機的聲音斷了。
孫彬一臉驚恐地抓着方向盤,他喘喘地吸氣,在稍微鎮定的時候,他急忙解開安全帶踏出車子。
他有些踉跄地向前幾步,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路口。
那一閃一閃的路燈下,除了經過的車輛之外,沒有其他東西。
孫彬呆怔地退了退,靠在車門上。他急促地吸了吸氣。
那他……剛才看到的、那像是異變種的怪物……究竟是怎麽回事?!
孫彬在冷靜下來之後查看車子的情況,除了幾道不算明顯的刮痕之外,基本上不妨礙駕駛。他心神不寧地重新坐回駕駛座,發動車子。
細雨很快就停了。這一路原來應該不會再生出什麽事端來,結果車子還沒開進市區中心的範圍,後邊就有警車直追過來,而且還是一出四輛,前後左右分頭截道。
孫彬就算是滿肚子的疑惑,但是依舊按着指示在路邊停下車來。
在他從車中走出的時候,那圍堵着他的警車裏也走下兩個黑衣警官。
黑發血族無奈地摸摸鼻子,在他們開口之前,他就合作地出示自己的駕照和ID,說:“呃。晚上好。抱歉,我知道有的速度是快了一點,那個……”孫彬瞄到了他們的右胸口上金燦燦的徽章,他的眼眉默默一抽,說:“如果我知道這年頭超速駕駛居然能讓特級警員親自出馬,我一定不會犯這個錯誤。”
兩個長官用掃描器對了對ID,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血族男人。
孫彬默默地雙手合握地站直,在他們緊盯着自己的時候,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雖然那看起來毫無誠意。
“就是他,帶走。”警官一指,後方不知什麽時候多出兩只手搭在男人的雙肩上。
孫彬誇張地瞪眼。
“等等等等……你們是不是搞錯什麽了?ok,ok,別推我、我自己可以走。我想你們肯定是搞錯了,我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我沒有拖欠水電費房貸也已經繳清了……”
@#¥×&……黑發血族叽裏呱啦地說了一路,但是那些警員把他的話當成了背景音樂,沒有誰去在意。
現在,男人正一手撐着下颌,一臉煩躁地待在拘留室裏。他的右手腕被铐在桌腳上,而這張桌子的四只腳是固定在地上的。
負責看守他的警員坐在他的對面看報紙,時不時地打着哈欠,完全沒有審訊的意思。
就在孫彬天馬行空地幻想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麽陰謀或是政治圈套之中,即将被人給殺人滅口之類或是被賦予什麽不得了的任務等等等等之時,他終於從門上的小窗口瞧見那把他帶來這裏的黑衣刑警終於出現在門前。
他對面的看守員動作更迅速,他迅速地将小報紙給折好塞到了椅子下方──那個地方居然設計了一個暗格,孫彬靜靜地側目。
“長官!”看守員挺胸行禮。
那個不茍言笑的特級警官走了進來,也不看他們,就主動地讓出了一條路。
孫彬還在靜默地拭目以待,結果在看見那背手大步跨進的人類時,他霎那間覺得眼前仿佛有無數的草泥馬奔騰而過。
蕭九一見到他還特能裝樣子,瞥了一眼後就對房間裏的另外兩人揚一揚下颌。等閑雜人等都退出去的時候,他才跟走貓步似的款款而來。
如果說在早之前孫彬對蕭九還是有幾分懼意的,那麽在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對蕭九的恐懼算是消減了不少──就一個長得漂亮的二愣子。
孫彬扯了扯右手的铐子,平靜地說:“麻煩一下,能不能叫他們解開這個。”他動一下,清脆地铿锵響。
蕭九還靜靜地繞着他走,最後在他眼前停了下來,手指輕輕勾了勾那特質的銀色金屬,輕飄飄地說:“彬彬,我發現把你這樣鎖着也挺好的。這樣我不用一看不見你就提心吊膽,床上也能多點情趣……”
孫彬不鹹不淡道:“你還能再變态點麽?”敢情他遇上這樣的破事還是這家夥搞出來的。
但是孫彬現在連惡心都懶得了,習慣還真可怕。
蕭九卻跟吃錯了藥一樣,猛地将男人壓在椅子上。孫彬順勢一縮,仰着腦袋看着對方的眼。孫彬眨眨眸子,在被那麽殺氣騰騰地瞪着的時候,他的寒毛忍不住跟着豎直。
蕭九緩緩俯身下來,孫彬跟着縮縮脖子。
“彬彬,你知道我在想什麽麽?”
孫彬挑挑眉。不,他不想知道。
人類青年的語氣突然柔和起來,也許用陰深來形容會更恰當:“我真想就這樣把你鎖在床上,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都在狠狠地幹你……”
孫彬終於被他惡心得哆嗦了一下, 兩只手擡起來擋在兩個人之間,他說:“蕭先生,我想要提醒你的是,我們兩個人目前的距離太近了,這和我們一開始說好的規定不符。可以的話,請您……”他的兩只手扇了扇,示意蕭九從他身上下來。
照常規來說,蕭九這樣的神經病應該還要糾纏、糾纏再糾纏……但是這一次他居然意外的合作。他悶不吭聲地從黑發血族身上站直身,表情木木的,兩手握成拳盯着男人。
在蕭九轉過身要走出去的時候,孫彬忙喊了一聲“喂”。蕭九立馬回頭,好像随時随刻都等着孫彬的呼喚,但是他顯然想岔了。
只見男人指了指右手的金屬铐子,搖晃搖晃,铿铿锵锵。
蕭九一張臉瞬間又冷下來,他走上來就看了一眼那玩意兒,在孫彬還在撐着下颌挑眉的時候,他猛地從腰間那裏把住一個小刀──還不是一般的小刀子,還帶藍光的,總之孫彬沒看清楚,甚至是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铿”的一聲,原本铐住他的手铐應聲落地。
孫彬有些愣愣地摸了摸手腕。蕭九這一手使得太漂亮,他在想要是這神經病突然一個手抖,那現在斷成兩片的就是他的爪子了……
就這樣,蕭九把他從這裏領走,連招呼都不用打。幾個特級警員畢恭畢敬地在門口敬禮,還盡責地問需不需要派人護送。
蕭九連應酬都懶的,就扯着男人往外走。孫彬試着掙紮幾下,但是他很快發現這樣做只是白費力氣。他笨拙地跟着蕭九走着,在被拖進蕭九的車裏的時候,還不忘對着那幾個特警指道:“我的車子,你懂的。”
天已經差不多要亮起來,蕭九這黑色跑車顯然是經過改造的,那屏蔽陽光的全罩式設計比市面的都還要來得專業。
他把孫彬拖進車子之後就擺出一張死臉,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孫彬剛好也是一肚子悶火,一路上就将臉轉向旁邊,車窗上有立體熒幕,顯示的是窗外的景象。
一直到回到孫彬的公寓,黑發血族瞄了一眼自己面目全非的老窩──也不算是面目全非,就是出現了各種各樣原本不屬於這裏的玩意兒。全新的高等真皮沙發、立體電視、還有大門口前面多出的兩只飛鷹雕像,這真他媽的高調……要不是他強力阻止,蕭九還打算染指他的卧房,那時候他瞧見那些工人要從外頭把那張可以容納下五個人的黑色大床塞進來的時候,他把蕭九從窗口推下去的心情都有了。
總之,他們兩個有過協定──蕭九想這麽折騰随意,但是一不可性騷擾他、二不可幹擾他,那麽其餘的,對孫彬來說,只是多了一個令人頭痛的房客。他還記得他推着蕭九到晏冉過去的卧房,那小子臉皺得跟鹹菜幹一樣,把房間裏的家具全部扔幹淨了不說,連帶着其他地方都要進行整頓。至於孫彬房裏的那張床,照蕭九那臉部表情來看,好像這東西該多麽多麽髒,弄得孫彬頗不是滋味兒。
孫彬現在只要一回來,就盡量趁早往自個兒房間鑽。那裏已經成為了他最後的堡壘──他已經再三警告蕭九,要是這變态敢靠近這裏,他無論如何、絕對的……會自動搬家。唉。
在孫彬往房間箭步而去,準備把門給關上的時候,聽到了後方的聲音:“孫彬。”
孫彬頓住一下,回頭。可能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蕭九連名帶姓地喊他。
只見那還站在玄關的人類寒着一張臉,在隐忍什麽似的,冷冷飄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在生氣?”
哦?是麽?其實他現在心情也不太好。
“所以?”孫彬特欠地挑眉,攤手。
蕭九好像是被激怒了,但是卻又強忍着什麽,憋得整張臉都漲紅,他靜了一下,別過眼說:“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多怕你出事,你一下子就沒了聲音……我一想到你會遇到什麽,我就怕死了。我從來沒有這麽怕過,我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我只能叫人去找你,萬一我這次又把你弄丢了怎麽辦,你那麽傻那麽沒用……”
孫彬聽着那語無倫次的話,尤其在聽到一個二十幾歲的小鬼頭對自我的評價之後,他的頭皮忍不住一陣一陣地發麻。
“我說,蕭先生……”他終於嘗試放軟語氣。
結果蕭九又不知哪裏抽風,擡頭吼了一聲:“不要這樣叫我!”
孫彬被他吼得一愣。
蕭九像是用力過猛地晃了一下,他看着男人。那雙金色眼瞳已經沒有先前看着他的那種溫柔,更別說是一丁半點的愛意,之前只要他靜下來不出聲,孫彬都會察覺到、都會過來輕聲哄着他……
在孫彬出聲之前,人類青年已經轉身,快速地奪門而出。
黑發血族靠在房門上,他看着自家那輕輕搖晃的大門,最後扭頭煩躁地低咒一聲。
異變劇組目前沒有孫彬的戲份,他已經把最麻煩的幾個場景先解決了,和其他人比起來,他反倒是有了閑餘,并且還多接了一份代言──刮胡刀的廣告,很适合他這種有點年紀的成年血族。
在拍攝結束卸妝的時候,孫彬從雜志中擡起眼。在一晃眼的時候,他仿佛看到了鏡中自身的模樣──獸類的血目和尖牙,咧開的嘴吐出腐爛的青氣。
他忙閉上眼輕甩了甩頭,再睜開看。鏡子裏的雄性血族也同樣睜大眼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你看到的幻影越來越清晰?”
布倫南醫生停下了翻報告的動作,雙手合握謹慎地說:“你告訴過其他人這些事情麽?”
黑發血族輕搖一下腦袋,他這陣子消瘦得很厲害,就連導演都下命令要他加磅,否則他沒辦法撐起異變種将軍的魁梧形象──他過去鍛煉出來的肌肉似乎縮水了不少,但是還好他的身高足夠高大。
“這種情況大概什麽時候開始的?”
孫彬思考了一下,啞聲說道:“兩周前左右。第一次……”燈光下,他的臉色似乎異常蒼白,“就在我從這裏離開的那天晚上。”
“意思是從治療開始……?”布倫南緩慢地站了起來,他走到孫彬面前,猛地拿起随身的手電筒往他的眼球一照。
孫彬下意識地避開,反應有些激烈,他甚至站了起來,退了好幾步。
布倫南醫生沈默了下來,他轉過頭回到了座位上。他擡頭看看孫彬,這個雄性血族還有些戒備地看着他,似乎剛才的光照讓他相當不愉快。
“抱歉,孫彬。我只是做一個簡單的測試,請坐下來。”
“……”孫彬慢慢地回到座位。
布倫南醫生看了看周圍,他突然喊了一聲:“莫奈,替我把門給帶上。”
他的助理醫生在另一個房間站起來,門輕輕合上。
孫彬不禁正襟危坐,他總覺得他的醫生朋友要告訴他什麽壞消息,而事實确實如此。
布倫南醫生推着轉椅坐了過來,對男人壓低聲音說:“孫彬,目前你的報告還沒出來,我暫時不敢斷定你出現幻象的情況。但是我覺得現在要關心的,可能是你的身體狀況……”
孫彬擰起了眉頭,嘶啞地問:“這是什麽意思?”
布倫南醫生看起來有點難以啓齒,他轉過去從自己的卡夾裏抽出一張名片。
孫彬接過來看了一眼──那是一家檢驗中心。他頓了頓,拿着那張名片的手微微發顫。
孫彬故作鎮定地微笑一下,說:“不,布倫南,你別開玩笑了,我怎麽可能是……”孫彬有些古怪地打住,他突然覺得有些頭疼地擡起手,按着自己的額頭。
布倫南嚴肅地低聲道:“這只是以防萬一。你不用太擔心,很多血族在你這個年齡會出現假陽性的症狀,這不能說明什麽。為了其他人好,我認為你還是去做一下檢驗……”
“不不不,布倫南……我、我沒事。”男人猛地站了起來,他連退了好幾步。
“孫彬,一開始很多人都不願意去檢查,我曾經有一個同事跟你一樣,但是後來發現沒什麽問題,而且就算是陽性也不能直接斷定你就是異變種──”布倫南站起來窮追不舍地道。
“夠了!!”男人尖銳地喊了一聲。
醫生瞬間止住了聲音。
孫彬也被自己的失态吓着了,他臉色難看地低頭,沈默後道:“你知道的,我正在拍一部電影……我想有可能是這樣,抱歉,布倫南。今天先這樣,謝謝你的幫忙。”
黑發血族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像是有人追趕着他一樣地掉頭走出門。
“凱斯,哦……沒事。謝謝關心。你有事找我談談?現在麽……”黑發血族在街上走着。
孫彬發現凱斯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對勁,他盡管也覺得疲累,卻依舊笑道:“沒問題,那我們在老地方見。最近我們都各忙各的,已經沒有好好地一起放松了。”
他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前停下腳步,對面有一群血族小孩在教師的帶領下過馬路──那些可愛的小子蹦蹦跳跳的,使得其他的路人也不禁駐足微笑地看着他們。
在首都波克,領養小孩不是每個平民血族都辦得到的事情,這當中需要辦理很多手續,而且對家長的要求有些苛刻,至少穩定且不錯的收入是肯定必須的。
這個世紀,小孩已經越來越少了,血族孤兒的數量在上世紀就已經劇烈遞減,而對平民來說,想要生小孩簡直是希望渺茫……盡管他們可以向保衛局提出申請,但是人類自然更願意選擇與貴族結為伴侶,不管是從地位還是血脈來看──除了長老院的那一批不問世事的古老血族,新生的血族貴族是人類與血族結合出來的純種後代,嚴格來說的話,他們也有一半血脈是屬於人類。
比起血族孤兒構成的平民主體,人類自然更傾向於從貴族之中挑選他們的夫婿。
孫彬忍不住想──如果蕭九不是那麽瘋狂的話,和他在一起過日子其實也不是太壞……
老天,他在想什麽?他現在肯定不夠清醒。
綠燈開始倒數,那些血族孩子大部分已經走到馬路對面。
“孩子們,來,排隊站好──”他們的保姆兼導師搖晃着手裏的小旗幟。
孫彬微笑地一回頭,卻見到路中央的一個孩子正蹲下來綁鞋帶。而這時候,紅燈已經亮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輛速度飛快的車子正由遠而近地往這個方向駕過來。
黑發血族睜大眼,而在這一刻,他的身體比他的大腦還要快做出判斷。
在小孩被沖過來的血族男人給抱住的時候,他們一塊兒被撞得正着并順着沖擊飛了出去。
“喬斯!!”導師尖叫了起來。看到這一幕的路人也怔在當處。
尖銳的剎車聲伴随着劇烈的碰撞聲響了起來。車子停下。
“不!喬斯!喬斯!”導師和圍觀的幾個路人都沖了上去。
就在導師和其他人跑上去察看情況的時候,只見那抱着孩子的亞裔血族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而在他懷裏的孩子鑽出腦袋,完好無傷。
“喬斯!我的小喬斯!”導師忙蹲下來哽咽地緊抱住孩子,幾乎喜極而泣。
然而,其他人都發出訝異的驚嘆。
只見孫彬灰頭土臉地坐了起來,他覺得渾身痛麻地甩甩脖子。旁邊的一個血族漢子急忙扶起他,“先生!你還好麽?”
孫彬在漢子的攙扶下站直,他甚至還有餘力拍拍身上的灰,皺着臉搖搖腦袋說:“不,我沒事……”
圍觀的人面面相觑,而從車上被人強硬地揪出來的醉鬼反倒是對着自己的車子嚷嚷起來:“老天!看看你們都幹了什麽!我的車!”
他們一齊将目光轉向前方。
那輛嶄新的轎車車頭誇張地凹進一大塊,面目全非──而被撞得正着的男人卻直直地站在那裏,連個皮外傷都沒有。
這簡直是奇跡。
在司機出口大罵的時候,一個高大的黑人血族過來往他的臉重重砸了一拳,對旁人指道:“叫警察把這個家夥拖走。”
扶住孫彬的路人忍不住拍拍他,豎起大麽指,有些難以置信地說:“兄弟,好樣兒的。你……真行。”他發出一聲贊嘆。
而被救下的孩子轉過來,怯怯地看着他。
孫彬卻一直傻怔地站着,他垂眼看了看自己,久久都沒法回神。
在被人認出來之前,黑發血族已經回到家裏。
在他失神地從玄關走進的時候,他的手機又響起來。
“喂……凱、凱斯。噢,抱歉……今天、今天可能不行了,我、我遇上了一點事。”
他走進了無生氣的房子。蕭九從那天之後就從他面前徹底消失,對孫彬來說,這應該算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走到客廳中央,仰頭看了看天窗──他過去從來都沒有意識到這間公寓對一個人來說,似乎是太大了。
“不好意思,我剛才在發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你不用擔心……不,凱斯,我真的沒事。”孫彬邊說着電話邊捏着眉心。
“不,我沒有刻意隐瞞你──真的,朋友。你應該相信我。”說到裝傻,這勉強能算是黑發血族的專長之一。
“我──什麽?”孫彬的聲音陡然一輕:“你說……你的意思是去年那時候?噢,凱斯,矯正所那件事情只是一個惡作劇。你不是說我們應該忘記這件事情麽──”
“我那時候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我糊裏糊塗就被關在裏頭半年,你質問我也沒用……”孫彬停頓一下,他的臉色變了變:“你看見我?你在說笑麽?不、不可能。”
“我和另一個人?誰?凱斯,這會不會是你看花眼了?我那時候已經待在那該死的地方……你是不是喝多了,凱斯?”
孫彬越說越不對勁,而到最後,他的經紀人猛地把電話挂斷。
黑發血族看着自己的手機發愣,他怔怔地站了片刻,而在回神之後,他拔腿大步走到廚房。
他打開了廚房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