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暴怒

皇城銀月,迢迢迤麗。

塞外狼煙,烈烈灼天。

緋袍烏紗的官吏手捏一封奏章,眉頭緊蹙,急步朝禦書房而去。

燭火闌珊,那人的側臉在金碧上投下線條優美的影兒。

胃中酸液簌簌而下,皇帝嘔了半晌,直到再也倒不出丁點東西。

喜連惴惴上前,腰背深躬,将一盞描金的明黃瓷盞舉案齊頂。

元荊長喘口氣,接過喜連遞上來的漱口茶。

喜連盯着靴面兒,“皇上,裏面的人如何處置…”

元荊正欲說話,卻忽然聽得外頭腳步細碎,進來的小太監見了元荊,直接跪在地上,“啓禀皇上,兵部尚書田崇光田大人求見。”

元荊将手中的茶盞擱在喜連舉着的托盤裏,俊臉一沉,

“宣——”

喜連聞言,趕忙轉身,将托盤擱下,狠剮了一眼龍床兩邊的小太監,“将床帳撂下。”

小太監聞言利落的挪了腳步,将龍床外頭那層厚重的鲛绡寶羅帳放了下來,将內裏的人遮的嚴嚴實實,半點都看不見。

淮淮實在是有些冷,腚也涼,便翻過身,直徑鑽進了軟纨黃緞的錦被裏。

待緩和過來,這才想起來一樣,面兒朝着何晏,怒目而視,“你怎的…”

何晏低低一笑,将手指捂上淮淮的口鼻,死死的将淮淮摁在青玉抱香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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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淮死命抵抗,大力去摳弄何晏附在自己面兒上的手,那掌心冷涼,同自己的手感無異。

“小點聲,”何晏微擰了刀鋒一般的利眉,“像是有人進來了。”

淮淮掙紮半晌,好容易露一點縫隙,才費力的蹦出幾個字,“我小聲些便是,你要悶死我了。”

何晏松了手,側了頭聽外頭動靜。

淮淮裹緊被子,音色極低,“你怎的又來了,快趁着皇上還沒見着你,趕緊走罷,若是将皇上惹惱了,他定将你逐出宮去。”

何晏不語,一雙黑眸猶如暗夜。

淮淮又道:“你聽啥?”

何晏答非所問,嘴裏的話也莫名其妙,

“聽這說話人的動靜,像是田崇光,想我當時在朝時,他還是個刑部小吏,未料今日也混到能單獨得聖上觐見。”

又譏笑道:“這大平果然是無人可用了。”

這兵部尚書田崇光被宣入殿,見了元荊,忙雙膝跪地,俯首叩拜。

“微臣叩見皇上。”

元荊略一揮手,算是平身。

田崇光起了身,吸一口氣定定神,這才恭敬的伸了雙手将折子呈了上去。

元荊斜靠在一張雕龍鑿鳳的寬椅上,端了宮女新遞上來的參茶,面兒上冷漠倦怠。

喜連趕忙上前幾步,将田崇光裏手裏的折子取過來,恭恭敬敬的遞給元荊。

元荊翻開那裹錦的奏章,盯了一會,登時臉色大變,滿面殺氣。

田崇光見天子盛怒,心中頗為忐忑,好在事不關己,倒也不必擔心招來殺身之禍,只靜靜的立在一邊,靜候聖音。

手指停在茶盞蓋上,元荊合上奏章,猛一着力,便是一聲碎裂。

茶水陰濕一地,一塊塊的,如同星點。

周遭的宮人聞聲,趕忙跪在地上。

田崇光也跟着下跪,“皇上息怒。”

元荊冷聲失笑,“朕還以為是邊疆戰事有了起色,未料這些人竟連軍饷都敢私吞,還拿着朕撥給他們的軍饷,贈與外賊,賄其緩兵…”

田崇光低眉垂眼,“臣聽說,此等風氣自先帝時期就有,此一番也是因前線分贓不勻,才将這等醜事捅了出來。”

元荊指節攥的發白,“那軍饷還剩了多少?”

田崇光靜默半晌,豁了出去:“不到五萬兩。”

喜連一聽,雖面上波瀾不驚,心裏頭也是恨得咬牙切齒。

國庫空虛,皇上将自己的銀子都貼了出去,可卻那些個給國之蠹蟲揮霍個幹淨,甚至敵焰,實在是萬死之罪。

元荊騰的起身,惱羞成怒,“簡直是活膩了!”

急急踱兩步又道:“喜連——”

喜連知道這時候皇上想做什麽,連忙将宣紙撲好了,滴水研磨。

元荊瞳內暗黑之氣濃郁,

“拟旨,北疆邊城總督,連同其麾下副将,參軍,竊盜軍饷,通敵叛國,心跡險惡,即刻押解回京,年後處斬!抄家!誅九族!”

田崇光緊蹙了眉,雖早已料到皇上定暴跳如雷,可這一下子将邊城的人砍空,倒也是有些太過狠力。

無論如何,這仗總是要繼續打的,且北疆将領駐守邊城年月以久,對那裏地勢萬分熟悉不說,也暗悉敵軍作戰喜好,忽然就換了人,該不是件好事。

念及至此,田崇光大着膽子開口,

“皇上,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便別講!”元荊暴怒,

“滾出去!”

田崇光啞口無言,登時就是一腦門子的冷汗,顫顫巍巍的謝恩叩首後,便躬身退了下去。

一邊帳子裏偷聽的何晏忽然輕笑出聲,

“皇上将人都砍了,實在是下策。”

淮淮聽何晏此言,登時身子一顫,“你忒大聲了罷…”

喜連筆尖一抖,那個‘誅’字,便走形的厲害。

元荊緩緩側頭,望向那聲音所在,

鳳目陰森,刀子一般,似乎要将那緊密床帳撕碎。

“帶出來——”

喜連擱下筆,跟兩邊的宮人使了個顏色,那宮人便麻利的将帳子挂起,喜連則拿了方才淮淮脫掉的衣裳,輕挑起內裏那層紗帳,伺候淮淮更衣。

淮淮任由喜連擺弄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帳外那一抹明黃的剪影,看的有些癡了。

身側何晏則蹙眉凝神,緊盯着那人,眼底露骨的狠辣。

臨了要出去的時候,淮淮沒忘了囑咐何晏,

“你呆在這別動,沒叫你。”

喜連給淮淮束腰帶的手一停,面皮一皺,卻也沒說什麽。

一切都整理妥當後,淮淮跟着喜連出去,眼見着那人的臉越發的近,還正盯着自己,雖是盛怒,淮淮心裏卻已然擁起滿滿的愛意,急切的望着他走進。

直到那人白着一張臉将冷哼厲喝,

“夠了!”

喜連拽着淮淮的衣擺,将他朝後拉了拉,“見了皇上,得下跪。”

淮淮絲毫不受影響,歡喜的跪在地上,仰着頭,望着元荊的臉,面兒上恬淡的就像是早春二月。

元荊給他盯的渾身發毛,越發惱怒,

“放肆!”

一邊的喜連趕忙開口提點着,“見了皇上,需垂眼低頭,不得擡頭觀摩龍顏。”

淮淮不情願的低下頭,可眼珠卻未變動位置,自眼眶裏盯着元荊,翻了許多眼白出來,煞是難看。

元荊鳳目裏寒光一閃,“來啊——”

淮淮趕忙垂了眼盯着地面兒,“你別惱,我不看你便是。”

元荊緊蹙了眉,眼若寒燈,“你方才說的什麽?”

淮淮道:“我什麽也沒說啊…”

元荊怒道:“胡扯!朕明明聽見你說話!”

淮淮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哦,那是何晏說的。”

喜連聞言,險些咳嗽出聲。

淮淮又側頭朝床帳那處招招手,“你快過來招了罷。”

元荊盯着淮淮,靜默半晌,露出些異樣神色,掩住了眼底濃郁戾氣,多了些許瑩亮出來。

“那…你怎麽看。”

何晏對上他的眼睛,心頭只覺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似恨非恨,卻又徹骨縫魂。

元荊望着他,“不想說了?”

何晏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眉眼濃重,

“皇上英明治國,怎的還來問我這等身敗名裂的禍國奸佞。”

殿前靜雪落,西風無力弱。

元荊黑瞳驟然收緊,口舌幹澀,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何晏面兒上有譏诮神色。

“皇上這樣就将人砍了,不過是致使邊疆無人防守,平添隐患罷了。”

元荊臉色白的發青,微抿了薄薄唇角。

“朕豈能留這些貪官污吏,繼續敗壞祖宗基業。”

何晏眸光灼灼,帶幾分不經意的懶散,

“祖宗基業?你這般剛愎自用,只能失人心。為何當時何黨遍布朝廷,萬衆擁戴,那是我給他們的好處,可是看得見的。”

“…”

“光靠皇上給的那點俸祿,只能去喝西北風。”

“…”

“這些人腐敗已久,忽然給皇上硬逼着做清官,皇上覺得行得通麽?”

“…”

見元荊沉了臉不語,何晏簡直要笑出聲,

“你發了狠的想當中興之君,可這國家已經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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