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拒絕

褪了正裝的溫斯年顯得沒有往日那麽淡漠,他穿着一件十分寬松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淺藍色的牛仔短褲,清爽得像個大學生似的,只是右腿上的傷就完全暴露了出來。

結疤了,整整一大片覆蓋整個膝蓋,連同小腿處都是些細細小小的傷口。左腿雖然沒有那麽嚴重可是也是斑駁得狠。也不知道是穿着短褲的原因,還是他現在不像在外面的時候那麽拼了命地逞強。

溫斯年走路的時候坡得十分厲害。

叢笑笑心裏猛地抽了一下,再也無心去欣賞他的臉。

溫斯年淡淡地看了叢笑笑一眼,然後一瘸一拐地坐到了沙發上。盡管沙發現在收拾得很幹淨,然而他還是選擇坐到剛才的角落位置。

沙發空出了一大片,他窩在最邊緣的地方。

一眼望去,根本不似白天叱咤馳騁的溫斯年。他像只受傷的猛獸,在黑夜最深處舔着自己能體會的寂寞。

她半蹲下來,開始給傷口消毒上藥包紮。

表面上看這些外傷都已經結疤了,但是完全是被他放任不管任憑自己長好的,所以即使好了肯定會留下很大的疤痕。而且傷口沒有經過消毒,化膿的地方雖然現在已經吸收了,但是疤痕增生很嚴重。

她手上的棉簽每每擦拭一下心裏就抖一下,終于到了纏繞紗布的步驟,她的手腕都開始發抖了。

“這麽害怕幹什麽?我又不會疼。”

她倏爾擡起頭,撞上溫斯年毫無色彩的眼神。

他冷漠地低着頭,接過叢笑笑手裏面的紗布做了最後的結紮,動作十分娴熟。

他其實什麽都會,比叢笑笑更懂得外傷處理,這讓她十分震驚。

什麽都懂,什麽都可以做,卻偏偏放任傷口搞成現在這個樣子,好像留疤了也并不在意。

為什麽會這樣,這是——自虐嗎?

想到這個詞的時候,叢笑笑咬了咬唇,使勁握着雙手好讓它們別再不争氣地發抖。

“那個……”叢笑笑目光再次回到溫斯年的腿上,“真的不疼嗎?”

溫斯年也看着那塊碗口大的疤,默了點點頭回答了一個讓她不敢相信的答案。

他說:“我是一個感覺不到疼的人。”

叢笑笑坐在溫斯年身邊,因為剛才幫助他擦藥所以坐得很近,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雅香,很好聞的味道。她坐在他旁邊腦子裏面飛速搜索話題,最終仍然一無所獲。

而溫斯年就也在她身邊沉默着。

她不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小腿上,是不是已經被他發現了。可是既然他沒有打斷,她便放肆了這份好奇心。

他小腿上的傷是陳年舊傷了,細細的密密麻麻,像是被什麽東西抽的。

她不敢看下去了。

她覺得這一刻的溫斯年像是謎團中套着謎團,她剛剛以為解開了一個謎團,卻不小心又扯到了另一團,層層不休息息不止。

叢笑笑嘆了口氣,只能幹巴巴地勸:“你還是到醫院去好好處理一下吧。”

溫斯年卻忽然擡頭問她:“可以抽煙嗎?”

叢笑笑愣了愣,點了下頭。

溫斯年去了陽臺靠着牆,閉着眼睛微微弓着腰,很快一星煙火在夾在他修長的指節中。

他抽得很猛幾下子就解決了一根,連着吸了好幾根。

他煙瘾很大。

她動了動唇正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卻見溫斯年掐滅了煙蒂回來坐下,照樣瘸着腿走,然後擡手拿起她茶幾上放的書。

她的視線跟着挪動過去,等看清楚書名之後猛咽了咽口水。

溫斯年抱着那塊磚頭簡單地翻了起來:“泰晤士世界歷史?你不是數據分析師,喜歡研究歷史?”

“啊……”叢笑笑盯着那本泰晤士頭腦嗡嗡地,“新買的想随便看看。”

“舊書。”溫斯年仰起頭看着她。

“啊?舊的嗎?”

叢笑笑難以置信地從溫斯年手裏接過來,結果一翻看還真的是,這可是真符合李梅珠風格。

想把她閨女培養成個博古通今的淑女卻舍不得下本錢,這肯定是李梅珠從二手市場論斤稱淘回來的。

她幹脆承認算了:“我媽買的,為了讓我能在相親的時候多點資本。”

溫斯年點了下頭,語氣淡淡地:“書是好書,校對減星。”

叢笑笑驚詫:“你看過?”

沒想到溫斯年還真的點頭:“編得比較粗淺,瑕疵若幹。涉及中國近代史的內容有多處删改。不過看看能對世界通史能有一定的了解,裏面也有很多精美的地圖。”

“哦。”

叢笑笑一面應和一面唏噓,這種書溫斯年都看過,還真是行走的高大上。

溫斯年從書裏面擡頭正撞上叢笑笑如癡如醉的眼神,吓得她猛地低下頭。

“仰慕我?”

“我……”叢笑笑挪正坐姿說道,“才不是。”

但是否認得毫無力度,她想了想算了,仍然選擇承認:“我是很崇拜你,很奇怪嗎?”

溫斯年唇角微微一扯,帶着自嘲的笑意漾起。

崇拜這個詞曾幾何時怎麽會被用到他的身上,廢物沒用賤骨頭才是他應有的形容詞。在那個曾經的小屋黑裏面,那個男人狠狠舉起落下的皮帶聲中,他已經全完認識了自己。

小竹條,廢舊電線,又寬又重的牛皮帶沾着水,那些才是他該有的日子。

“你活該挨打。”

“不許哭不許動……”

溫斯年閉了閉眼睛趕走忽然上湧的回憶,他輕點下頭,忍過一陣翻湧的煙瘾,再開口說話的聲音很低沉,像一只大提琴拉着序曲。

“你根本不喜歡歷史,更不喜歡做一個你媽媽想象中的淑女是嗎?”

叢笑笑老實地點頭。

溫斯年靜靜地看着她,忽然又問:“那你喜歡你現在的工作嗎?”

“我……”叢笑笑被他問得發怔,木讷地點點頭。

“撒謊,你根本不喜歡。”

“不,我喜歡。”

她的狡辯顯然在溫斯年的眼裏幼稚可笑,他坐直了身體,一雙眼睛像是能直達人心似的。

溫斯年放下了‘泰晤士’,合上書的時候同時多放了一張銀行卡,一并給叢笑笑還了回來。

“卡裏有你幫忙照顧展展的錢。”

“開玩笑吧,你還真給錢。”

叢笑笑剛想拒絕,溫斯年擺手打斷了她。

“我還沒說完。我了解到你的插畫水平非常好,曾經也一直對政法行業感興趣,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麽最後放棄了你的喜好。不過我希望你可以辭掉現在數據分析師的工作。”

叢笑笑簡直驚呆了:“我辭掉現在的工作?!然後我幹嘛?喝西北風?”

溫斯年眼睛微微一眯,點了點銀行卡道:“如果西北風需要每個月3萬塊來喝的話也可以去喝,這是我接張天池案子的預付費用,我暫時用不到這麽多,除去你的聘請費,其他的先給你保管。”

叢笑笑睜着眼睛看向那個聽口氣已經存有巨額的小卡卡:“……”

溫斯年說話間已經完全收起了之前散漫疏離的面孔,他忽然間變得十分嚴肅,一字一句地說出他的請求:“展展需要一個人照顧,我希望這個人是你。我在遲美那看過你畫的插圖解析,你很有天賦,所以我想正式聘請你做我的側寫師,協助我重回律政界。”

“這個……”

“你可以考慮考慮,但是錢你先收下。”

“啊?!”

“側寫師可以考慮,不過展展的話,明天開始可以交給你照顧嗎?”

“啊??!!”

溫斯年似乎沒有get到叢笑笑被晴天霹靂般的感受,他緩緩站了起來向門邊走去:“我要回去了。”

叢笑笑連忙也站了起來:“回去?回哪裏?”

溫斯年望着溫展睡着的卧室,壓住了心裏的不舍,頓了頓才回道:“我家。”

“你家?”叢笑笑無奈地搖頭,“你那不叫家,你晚上洗澡都沒有淋浴。”

她只是随便打個比喻,沒想到溫斯年卻就着這個話題十分認真地解釋了一下。

“我還是可以洗澡的,我可以燒了熱水用盆沖洗。打一盆冷水,一盆開水,再用一個盆混在一起。”

“……”

叢笑笑臉又開始微微漲紅,溫斯年卻已經在換鞋子了。

他擰開大門栓的時候,叢笑笑的手搭了上來重新把門帶緊。

對着溫斯年疑惑的眼神,叢笑笑背着手死命的掐着自己,臉上卻輕描淡寫極了。

“搞那麽多盆不浪費水嗎?留下來睡吧,住我家。”

叢笑笑最後掐了一下手心,然後所有的緊張忽然煙消雲散,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就真的豁出去了。

她直直地看着溫斯年的眼睛,覺得他懂。

然而,溫斯年卻搖了搖頭。

他說:“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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