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茫茫餘生

大年初一的夜空星光璀璨。遠離城市的縣郊,寒冬的星辰格外明亮,五彩斑斓的焰火像盛大的流星雨,綻放又隕落。

蓁蓁帶了幾個小朋友在院子裏舉着銀色的焰火跑來跑去,跑熄了就一個個排隊走到祁敘身邊,像領糖果一樣舉一根新的煙花棒央他點燃。

身後煙花綴遍天幕,祁敘清俊挺削的臉在一排焰火之後,銀色的火光被他挨個點亮,映出他淡漠的神情,和染了淺淺笑意的眼角。傅薇把臉埋在圍巾裏裹緊風衣,笑得呵出一口白霧,回頭問老人:“奶奶,該放爆竹了吧?”

戚奶奶笑呵呵點了頭。祁敘架起一長串的紅色鞭炮,在院門口點燃,緊促的噼啪聲回蕩在整個院子裏,朱色的爆竹衣在門前的地上綻開一地狼藉殘紅。

第二串的時候,有一個膽子大的小男孩冒出頭,怯生生地讓祁敘教他點鞭炮。祁敘答應下來,惡作劇地按着他點火的手不放,直到導火線快要燒完了才抱着他跑開,把小孩吓得直嚷嚷。傅薇又好氣又好笑,想說他幾句,回頭時卻看到他嘴角的一抹淺笑,切切實實的,短暫卻沒有絲毫的雜質。突然就沒了責備他的心情。

沒多久,祁敘恢複了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瞥她一眼:“在看什麽?”

“……”傅薇恍過神,遮遮掩掩地拿出幾根爆竹,假裝不在看他,“呃……這種要怎麽點?”

單個的爆竹有危險性,只能遠遠地插在門外的石頭縫裏。小孩子們尖叫一聲,還沒點燃就捂着耳朵跑進屋子裏,撲在門口大喊大叫。傅薇淡然站在屋檐下,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微笑地看着祁敘伸手去點導火線,然後邁開長腿跑向她。

突然,爆竹升空的同時,一雙大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半空裏震天的爆炸聲霎時化成了悶悶的一聲鈍響,身後的小孩子們扯着嗓子害怕又興奮地大叫。

眼看着半截開綻的爆竹落下來,砸在遠處的水泥地上,那雙捂着她耳朵的手才放了下來。

傅薇怔怔地看着祁敘一閃而過的笑顏:“你……”

“我什麽?”

傅薇清了清嗓子:“我是說,今年真好……不知道我們家那裏能不能放鞭炮?”

“鞭炮不一定。煙花還是可以的吧,你要放就搬兩箱回去。”祁敘潇灑地把打火機抛向她,自己把凍得微紅的手伸進口袋裏,背身進屋,“進來吃飯。”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背影,黑色的長風衣顯得他更加挺拔修長。依舊是命令的口吻,絕對得不留餘地。依舊是那個,沉默的,驕傲的,不容置疑的,自大又幼稚的祁敘。

卻好像有什麽地方,從此變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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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n Harry Met Sally》裏有一句臺詞:當你意識到你想和某人共度餘生,你會希望你的餘生盡早開始。

而此刻的傅薇站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裏,背對煙火與繁星,璀璨的火光在她身後綻放成五彩的顏色。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想穿梭到名叫餘生的歲月裏看一看,有沒有某個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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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的錢櫃包廂裏,五音不全的李萌百無聊賴地灌了幾杯橙汁,終于起身跟身邊的朋友打了聲招呼,出門去洗手間補妝。

錢櫃的每個包廂配有專用的洗手間,包廂裏剛才也沒有人出來過,不會有人在裏邊。李萌想也沒想就推門進去了。誰知一進門就撞見了一個陌生男子。

她吓了一跳,連忙捂住眼睛向後退了一步。

幸好,那個男人只是伏在洗手臺上嘔吐,濃烈的酒精味讓人聞起來十分不舒服。一陣水聲後,他漱了漱口,才擡頭看向李萌,聲音低沉中帶着絲虛浮:“抱歉。”他指了指對面的房間,向她解釋,“我們的洗手間被占了,借用一下這裏,不好意思。”

男人面容清秀,一身灰色西服幹淨清爽,醉酒後依然無損他的謙和風度。

李萌吃驚地認出他,指着他道:“你……你是那天在千靈湖的酒鬼先生?”

宋子缺第一次聽人給他取這麽奇怪的綽號,蹙了蹙眉,同時也認出了她。那時他大腦被酒精占據,不甚清醒,勉強才想起來眼前這位是傅薇的同事。

傅薇。想起這個名字,他含有嘲諷意味地輕笑了一聲,跟她打招呼:“你好。那天多謝你,我似乎弄髒了你的地毯?如果需要清洗,可以聯系我。”他從西服口袋裏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李萌慢吞吞接過來,念出上面的字:“宋子缺?”

“是。”他回答得很簡短,顯然不想在門口多逗留。

李萌嘀咕一聲:“傷情也要有個度啊……這麽喝下去是不要胃了嗎?”

她原本只是自言自語,沒想到已經轉身的宋子缺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極有耐心地跟她解釋:“這幾天有法國氣候學家Albert的連場講座,我是他的同聲傳譯,有興趣的話歡迎莅臨。以及,今晚是其中一場的慶功宴,免不了應酬兩杯。如你所見,前兩天不愉快的經歷讓我的胃很敏感,但原因只是酒精性胃粘膜損傷,不是你所認為的‘傷情’。”

他允許自己在醉酒時扮演卑微的角色,卻不能忍耐清醒時他人的誤解。

真是可笑的自尊。

李萌被他的一大串話繞得雲裏霧裏,攤開兩手擋在他面前:“好好好,放心吧,我不會告訴薇薇的。”這人要不要這麽要面子啊……

宋子缺像是一只被針紮到了的動物,臉上的微笑明顯地一凝。

李萌以為他被她刺痛了心事,立刻手忙腳亂地勸慰:“我不是在說……不對,我……唉搞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你們怎麽回事。你到底是她什麽人啊?”

宋子缺被她急不可耐想安撫他的模樣惹笑了,聽到後面的問句時臉色也緩和了許多,不知在說給誰聽:“Mon premier amour.(我的初戀)”

也許今夜的酒精對他依然有效,他的臉上有一抹只有自己明白的笑意,輕聲絮語:“Peut -être pour toujours.(也許是永遠)”

情話一般的語言,深藏無意袒露的心跡。

李萌聽得糊裏糊塗,唯一的想法就是:他還是喝醉了啊。說來這件事情她也有責任,頓時有些過意不去:“咳,雖然我不保證薇薇能接受你。但是我要向你道歉……她和我們老板是兄妹關系,我之前的情報有誤,誤導了你。對不起啊……”

“我知道。”他反倒是無所謂的表情,笑起來明澈如光。

李萌深深地覺得,放任這樣一個優質癡情男繼續沉淪簡直太有悖天理了。出于人道考慮,她難得苦心麻婆起來:“雖然薇薇她符合你們男人的每一個擇偶要求,但是天涯何處無芳草啊……”

“擇偶标準?”

李萌認真地數了起來:“膚白、貌美、胸大、腿細……除了不怎麽高挑……不過也不矮啊?”直白得接近膚淺。

“你眼裏的擇偶标準就是這些?”質疑的口吻。

“不是啊!”李萌矢口否認,“但是你總得承認,這些也是因素啊。又漂亮又溫柔的氣質美女,沒有男人會不喜歡的吧?”

宋子缺搖頭一笑,表情頗無奈。

如果只需要幾個形容詞就可以量化,我又何必。

何必執着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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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傅薇早作準備地添了一床被子,以免再發生昨夜的尴尬。祁敘倒是滿不在乎,倒頭就睡。這天上上下下地幫戚奶奶做遲來的大掃除,一向鄙視體力勞動的祁先生作為唯一一個男丁承擔下了幾乎所有工作,晚上又擔當免費司機,把蓁蓁的同學們一個個送回家。

也許是累極了,睡品也好了許多。

傅薇再也不用擔心自己需要半夜醒來把他從床下撈起來,松了一口氣。

幸好再過個一兩天年假也放得差不多了,他們也該回到自己的世界裏去。這兩天她收到易白的投訴連連,聲稱如果他們再逼迫他當免費寵物飼養員,就告他們非法壓榨勞動力。

傅薇憋住笑,殘忍地回絕了易大律師:“需要我轉接給被告人嗎?”

易白頓時蔫了:“別!千萬別……看在咱倆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勸勸你哥趕緊回來吧!”

傅薇終于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麽跟個小媳婦似的,他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你暗戀他啊?”

易白最恨別人揪他這一點取笑他,義正言辭地回擊:“你才暗戀他!老婆為證,我的性取向沒有問題!”

傅薇不知是聽到了哪一句,臉上的笑容短暫地一凝。沉默了許久,才良知未泯似的安撫他:“……放心吧,我們明天就回來。麻煩了你這麽多天,回來一定請你吃飯,到時候記得叫上你老婆。”

她幾乎是慌亂躲閃地快速結束了通話,低頭看了眼熟睡的祁敘。

在當了七年的生活助理、廚娘、清潔工……之後,她終于光榮當上他的托兒所管理員了麽?挑食又淺眠的祁寶寶。唔,今晚的睡相還算老實。

她用手背掩住唇,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卻發現了靜音的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和她這幾天以來一直收到的騷擾電話是同一號碼。

不同的是,這一回對方再次打來,卻沒有挂斷。

她皺着眉,猶豫着接起:“喂,請問您是哪位?”

電話裏的聲音仿佛經歷了萬世更疊,滄桑得在她的心上都蒙了一層積灰:“媛媛……”

一陣大風刮過,呼嘯着在脆弱的玻璃窗上肆虐,搖晃着發出清脆如碎裂般的聲響。

傅薇的手輕輕一顫,手機直直墜進了被面,悄無聲息。

作者有話要說:

【恬不知恥的作者曰】:作者是文盲TUT……咳,如果有懂法語的妹紙歡迎來糾正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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