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漕幫在滄州的分舵是一個偌大的山莊,離港口很近,從房間的二樓還能眺望到港口忙碌的景象。
左邵卿剛剛泡了個溫水澡,這會兒正裹着被子歪倒在二樓窗前的美人榻上。
在船上不缺衣不少食,可就是這熱水難弄的緊,要不是他有陸公爺罩着,估計就得和漕幫那幫莽漢一般直接跳下船洗冷水浴了。
柳媽捧了一碗姜湯進來,“三爺,快趁熱把姜湯喝了,在水上過了這麽多天,擔心濕氣入體。”
左邵卿也知道常年在水上生活的人一到了中年都會有風濕的毛病,因此也不推辭,捏着鼻子就把一碗熱辣辣的姜湯灌了進去。
“陸爺那顆送姜湯過去了?”
柳媽動作一頓,低眉順眼地回答:“老奴不知。”
左邵卿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心裏還有芥蒂,也是,任誰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子是個以色事人的,何況柳媽還是真心擔心他。
他嘆了口氣,用認真嚴肅的語氣說:“柳媽,我知道你也是為我着想,但此生……怕是沒有比陸公爺更合适我的人……”
柳媽責備道:“難道您打算這輩子都不成親,不要子嗣了?”
“柳媽此生不也沒有成親,沒有子嗣麽?”左邵卿見柳媽漸漸紅了眼眶,坐起身輕輕摟了摟她,“柳媽不必介懷,我這輩子不想為誰而活,人生在世,能快活一輩子比什麽都重要。”
“可……可您跟陸公爺……”怎麽可能會快活一輩子?
柳媽甚至想:怕是一到京都,那位爺就不得不撇下她家少爺了,畢竟沒有哪一家的父母會看着兒子和一個男人過一輩子。
何況對方還是五代單傳的鎮國公。
“放寬心,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若此生無法與他相守,我亦不悔!”左邵卿心裏補充道:想回頭是斷無可能了,他只有一路直前,披荊斬棘,争取獲得最好的結果。
柳媽這些天也看明白了,她家少爺是真心實意喜歡陸公爺,她一路冷眼旁觀下來,發現陸公爺對三爺也不錯,只是這種不錯能維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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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羅小六扯着嗓子喊:“三爺,開宴了!”
左邵卿讓柳媽替他梳好頭發,又換上一身請便一點的衣裳,這才施施然地下樓。
也不知道陸铮是怎麽通知的,他剛住進這棟樓,這有人送了一整箱子的衣裳來,全是按他的尺寸定做的,件件都很厚實。
當初他們出門前,薛氏也給他們做了衣裳,但左邵卿到底是庶子,又不得薛氏的眼,薛氏只是随意給他弄了兩套看得過去的外袍而已,在北方這樣的天氣,那兩件袍子就太單薄了。
柳媽的臉色也是在看到那箱衣裳時才好轉的。
漕幫總部在東邊的鶴城,滄州分舵的人早得知了老大易主的消息,開始還有人義憤填膺地要殺回去,等都知道了新任當家是誰時,一個個都縮着脖子息了聲。
開玩笑,那位爺能看上他們這些江湖草莽已經是老天爺開眼了,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什麽不滿的?至于前任當家,大不了以後見到了繞路走好了。
他們滿懷激蕩的心情剛平靜下來,就聽說新當家帶着人巡視運河了,這等啊等,盼啊盼,總算把人盼來了。
滄州分舵的大管事池金關大手一揮:“大辦!必須大辦!好酒好菜都使勁兒上,務必讓新當家滿意!”
所以當左邵卿到前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面,偌大的場地上擺着二十幾張大桌子,中間空出了大一地方,一衆舞姬正翩翩起舞。
桌子上滿滿當當地擺着山珍海味,濃郁的酒香從一旁壘着的酒壇子裏散發出來,而陸铮那一桌上也多了一個他不認識的大漢。
乍一見左邵卿,滄州漕幫的人都沒緩過神來,有些甚至驚呼出聲。
在場一衆的粗壯大漢,左邵卿這個異類監視就像一只白天鵝誤入了野鴨群,想不招人眼都難。
左邵卿徑自朝主位走去,泰然地坐在陸铮下首第一個位置,現場一下子就和溫泉山莊那頓晚膳雷同了。
不知道內情的人紛紛壓低聲音問這人是誰,知道內幕的只能随意透露個姓名出身,不知道內幕的報了個名字就了事了。
依然是陸铮第一個動筷,依然是熱火朝天的氣氛,左邵卿發現,和這群草莽相處,永遠不缺激情,也無需動太多心思,輕松又快意。
他甚至覺得,如果哪天混不下去了,就和二叔一起做漕運生意也不錯。
可惜,他的敵人從來不是這群心思單純的莽夫。
左邵卿一邊用餐一邊欣賞着場上的舞蹈,雖然他對這些貌美嬌媚的女子不感興趣,但那曼妙的舞姿和妖嬈的身段還是很秀色可餐的。
池金關開始還有些拘謹,放不開手腳,待三杯黃酒下肚後,整個人都精神了,不但頻頻朝陸铮敬酒,更是打着舌頭說起了自己入幫後的光榮事跡。
楊奕看不過眼,拼命地給他灌酒,祈禱他別在當家的面前丢人。
“當……當家的……您是貴人,小的們是真心敬仰您……咱們這些粗人不太會說話……讨不了巧……但說實在的,論起義氣來,還是咱們這些兄弟有情有義……想當年……唔……”
楊奕往他嘴裏塞了一只雞腿,惡狠狠地呵斥道:“別想當年了,你還是想想明天的太陽吧!”
池金關三兩口啃完那只雞腿,骨頭往後一扔,“好,好,不想當年了……咱們就說現在……本來我是給當家準備了各種環肥燕瘦的女子……誰知道前些天有消息說您不喜歡女的好男的,嘿嘿……咱就給您換了一批鮮嫩的少年……哪知道……”
“哪知道什麽?”左邵卿饒有興致地接口。
池金關瞅了他一眼,兩條粗黑的眉毛豎了起來,“哪知道當家的眼光這麽高……我都不好意思讓那些歪瓜裂棗出來丢人現眼了……”
“別啊,拉出來見見,看看是什麽樣的歪瓜裂棗。”左邵卿嘴角微揚,眉眼帶笑,仿佛真的對那些少年有興趣。
楊奕悄悄挪了下椅子,離池金關遠了點,不知道為什麽,左三爺臉上那燦爛的笑容讓他心裏發冷。
明明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麽感覺就這麽的不對勁呢?
池金關沒察覺到異樣,哈哈笑道:“不可不可……”
大概是真的醉了,池金關嘴裏說着不可,實際上卻朝心腹擡手,讓他把準備好的禮物送上來。
場上的靡靡之音到了一段落,舞姬們娉娉婷婷地退了下去,衆人難免失落,卻在下一刻見到了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年。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嘿,池管事這是将整個春風得意樓都搬來了吧?”
左邵卿的目光也随之轉向那一排身段風流的小倌們,從左到右一個個暗自點評了一番。
別說,這池金關還真有心,知道自己猜不透陸铮的心思,就各種少年找了一個,有妩媚的,有清秀的,有陽光的,有溫柔的,果然個個都不是凡品。
只是……“晚生覺得,還是那天楊二哥找來的美人更加出色。”左邵卿似笑非笑地瞥着楊奕。
“噗……咳咳……”楊奕一口酒噴了出來,嗆的滿臉通紅,他原以為自己已經遠離的漩渦中心,沒想到左三爺的記性這麽好。
可惜有人還不怕死的起哄:“是嗎?我不信!……叫出來比比!”池金關一巴掌拍在楊奕肩膀上,臉色有些不好看。
楊奕是漕幫二把手,也算是英明神武的男子漢,換做平時有級別比他低的管事如此挑釁他,非得好好給他一頓教訓不可。
可是今天,他居然退讓了,“沒有這回事!那不是我随便找來伺候當家起居的小厮。”
左邵卿尤不肯放過他,咄咄逼人問道:“小厮?有穿着紗衣爬主子床的小厮麽?”
楊奕朝他遞了個求饒的眼神,兩人的位置是緊挨着的,他悄悄從袖子裏掏出了個荷包塞到左邵卿手裏,打着哈哈說:“當家的魅力太大,我也沒辦法不是?一知道這事我就把人趕走了!”
左邵卿掂了掂荷包的重量,滿意地點頭,暗嘆了聲:果然還是這些混江湖的人上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