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紫園不大,一個小小的花園後面是一棟兩層的樓房,上下各三個間,剛好夠叔侄倆一夥兒住。
左邵卿裏裏外外轉了一圈,滿意地點頭,雖然舊了些,但勝在幹淨整潔,每個房間還有精心準備的盆景,看得出掌櫃的用心。
左邵卿飯也顧不上吃,沐浴後就直接躺床上去了,床是硬板床,被子是從左家一路帶來的,墊了兩層蓋着兩層,總算讓他睡了個這五天來最美的覺。
等他一覺醒天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一爬起來先饑腸辘辘地找吃的,等灌下兩碗熱騰騰的雞絲粥才覺得全身舒暢起來。
“二叔呢?”
“二老爺帶着人出去采買去了,咱們趕了一個多月的路,吃的用的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柳媽嫌客棧做的東西不夠好,說是以後咱們自己開夥。”
左邵卿點點頭,現在已經二月底了,離春闱還有半個月時間,天天吃外頭的東西也确實夠嗆。
“那你把東西歸置一下,等會兒跟爺出去買些東西。”
羅小六收拾完碗筷,勤快地給左邵卿倒了杯茶,“您要買什麽列個單子,奴才自己去就好了。”為了三爺能高中,羅小六已經從一個貼身小厮朝着全能管家發展了。
“沒事,就去幾家書肆看看,家裏帶來的書都看的差不多了。”
這一路來,他幾乎一天一本書的看,很多書籍前世都看過,現在不過重新拾起來,所以看得也比較快。
到了京都的學子要麽繼續埋頭苦讀,要麽四處賣弄學問結交新友,如果是前世,左邵卿會積極地擴大自己的交友範圍,但現在,他完全歇了這種心思,只想着聽陸铮的話,乖乖地看幾天書。
所以,這買書就成了他到京都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帶着羅小六走出紫園,左邵卿這才看清這院子已經是清風客棧的最深處了,越往前走,路上見到的人越多,也有不少提着行李來入住的考生。
左邵卿注意到,住進這家客棧的學子幾乎都是身穿布衣,很多甚至是孤身一人提着行李,連個小厮都沒有,想來都是出身寒門。
周圍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左邵卿,畢竟在一群寒酸的布衣學子中,左邵卿那一身嫩芽色緞面的長袍以衣紅色的狐貍毛領披風格外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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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見他面嫩,不免起了輕視之心,加之對方的家境明顯不錯,就有人嘀咕道:“有錢怎麽還住這種破地方?”
左邵卿氣定神閑地從一衆目光各異的學子中走過,并沒有理會那些閑言碎語。
等上了街,左邵卿這才發覺,自己根本不認識去書肆的路,前世雖然有去過幾次,卻都是跟着左邵晏去的。
“小六子,去打聽打聽離這最近的書肆在哪裏。”
羅小六答應一聲,轉身和路邊一個賣面具的小攤主熱切地交談起來。
過了片刻,他手裏拿着兩個鬼面具屁颠屁颠地跑回來,“爺,問清楚了,這條街直走再往右拐兩個彎就有一家,聽說還是附近最大的一家書肆。”
左邵卿從他手裏抽走一個面具反複看了看,想戴又拉不下面子,只好又丢了回去,雙手背後大步朝前走。
走了一刻鐘,兩人終于看到了那家名為“謂我”的書肆,春闱在即,全大央的學子都湧入京都,除了客棧恐怕就屬各大書肆最熱鬧了。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取的名字倒是貼切。”左邵卿瞥了一眼招牌上那兩個行雲流水的燙金大字,然後盯着左下角那個眼熟的印章若有所思。
“吾輩們寒窗東苦讀十數載,誰會不知吾輩所求呢?”一個身着湛青色棉袍的青年在左邵卿身邊停下腳步,同樣擡頭看看牌匾。
左邵卿側頭,端詳着他略顯落寞的表情,心思一動,說道:“一條道走不通換一條就是了,萬萬沒有自己将道路堵死的道理。”
那青年搖頭苦笑:“書生書生,不就是一輩子與書為伍麽?”說完大概覺得自己的話太晦氣了,擠出笑容說:“抱歉,實在是兩次科舉都名落孫山,心有不甘罷了。”
“兄臺還年輕,現在就氣餒也太早了些。”
那青年扭過頭來,上下打量着左邵卿,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随即搖搖頭:“稚子無畏!”
左邵卿也不争辯,擡腳走進書肆,不再搭理那個自怨自艾的青年,他知道,每次科舉落榜的人遠遠比中榜的人多,很多書生究其一生也沒能鯉魚躍龍門。
雖然金榜題名也是他的心願,可是他并不贊成将一生精力都耗在科舉上,只有死過的人才知道人生短暫,換一種生活方式沒什麽不好的。
書肆裏人頭湧動,随處可見捧着書就地而坐的學子,左邵卿擠進去找了幾本自己要的論著,又挑了幾本話本解悶,就打算帶着羅小六離開了。
“唔……”腳下被踩了一記,左邵卿頓時痛的眉毛都豎起來了。
“抱歉!”前頭那人風度翩翩地轉來身,朝左邵卿露齒一笑,言語切切地問:“這位小兄弟沒事吧?”
左邵卿驀地瞪大雙眼,全身緊繃,人也不自覺地往後退,直到後背抵在沉重的書架上,才不得已停下腳步。
那人看出左邵卿眼中濃濃的戒備,有些疑惑地眨眨眼,暗道自己看起來很像壞人嗎?
不過……眼前的少年面容精致,皮膚白皙,竟然是個難得的俊美少年,也不知道是出自江南哪個世家。
左邵卿腦中一片空白,連呼吸都是紊亂的,只是表情呆滞地靠在書架上。
怎麽會是他?他怎麽會在這?
左邵卿雙手緊握,掌心傳來的刺痛讓他稍微恢複了些神智,他眨了幾次眼睛,希望自己出現的是幻覺,可半響過後,那個道貌岸然的家夥依然站在他面前。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在江府以外的地方見過江澈,他以為這輩子至少要到殿試才會遇上他,他以為他早就做好了兩人相見的準備,他以為他能平靜安然地面對這個男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驚慌失措,惶惶不安。
江澈好奇心起,揚起大大的笑臉,柔聲問:“很疼?在下送小兄弟去醫館可好?”說着朝左邵卿伸出手。
“啦!”左邵卿條件反射地一掌拍開他的胳膊,他這一巴掌用上了十成力,打的兩人都生疼生疼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沙啞地說:“不必了!”然後推開江澈快步跑出書肆。
江澈臉色變了變,從小到大到沒有人敢如此對待他,他摸着疼的發麻的胳膊,望着那少年逃走的方向,眯起了眼睛,“有點意思,怎麽感覺很怕我的樣子?”
左邵卿一路跑回客棧,将自己關進屋子裏,心神不安地躺在床上裝死。
前世那幾所留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以至于一見到江澈,內心就止不住的恐懼,他捂着胸口深深地呼吸,一遍遍安慰自己:不一樣了,這一世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不會再走上被江澈圈禁的老路,他不會再和那個男人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
他的拳頭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仿佛這樣就能将自己的命運握在手心裏。
這一世他不再信任左邵晏,不再是單純無知的左邵卿,不再是任人擺布的左家庶子,所以,絕對不可能再成為江澈的禁裔。
何況,他已經有了陸铮,江澈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是陸铮的對手,有陸铮在,他沒什麽可怕的。
“陸铮……陸铮……”左邵卿一遍遍地呼喚着陸铮的名字,叫的心裏發疼。
他将貼身放着的荷包掏出來,倒出裏面的東西,一個一個地把玩過去,最好将那塊玉佩貼在胸口上。
玉佩仿佛帶着神奇的力量,一點一點地壓下了他心中的不安,左邵卿想,要是那個男人在就好了,那他就可以鑽進他的懷抱,靠着這世上最安全的臂彎。
吐出一口濁氣,左邵卿為自己剛才的失态好笑,總以為重活一世,就能将前世的一切丢棄從頭開始,最後發現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過的,哪怕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他咬咬牙,既然忘不掉,那就只能慢慢磨平了他,讓記憶只是記憶。
他再也不想體會看到江澈時那種悲憤又無力的感覺,那樣的自己實在太弱了,讓人打心眼裏痛恨自己。
左邵卿将玉佩放在唇邊親一親,漂浮的感知慢慢沉澱下來,眼中重新凝聚了些自己都說不清的東西。
他現在該學會的是如何面對,如何戰勝內心的軟弱,而不是逃避。
他強迫自己一遍遍地回想前世那段慘痛的經歷,直到最後,當他想起江澈時,心裏就像被磨平了頭的針戳了一下,不痛不流血,只剩下一點點異樣的感覺。
這樣就好!左邵卿悄悄松了口氣,他相信,即使下一次再毫無準備地遇見江澈,他也不會像今天這麽狼狽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恨江澈的,重生後也沒把他當成報複目标,只是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和他相遇。
但在剛才一遍遍的回憶中,左邵卿發現,江澈也不是無辜的,如果不是初次見面時他對自己表現的過于熱情,左邵晏一定不會貿貿然地将自己送上門去。
眼神冷了冷,左邵卿暗自咬牙。“江澈,如果不讓你吃點苦頭,我如何對得起這難得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