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江澈看着眼前一見到自己就皺眉的少年,目中神色幽谧了幾分,笑問道:“兩位在聊什麽?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可否讓在下也樂呵一下?”

左邵卿眉頭深鎖,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戲子!”

江澈将這話聽在耳裏,只覺得這少年格外有意思,那天在書肆相遇,他心血來潮讓人查了他的底,沒想到這個長相秀美的少年竟然是昌平解元,所以立即就讓人送帖子上門了。

他方才站在高處四處巡視一番,始終沒看到他,還以為人沒來,沒想到竟然是躲在這樣一個逼仄的角落裏。

他有些看不透這個少年了,兩人完全沒有交集,可是對方卻在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露出戒備和厭惡的眼神,而且按理說來,這種年紀的小鬼不是應該最喜歡出風頭的嗎?

随着衆人的目光彙聚過來,左邵晏也看到了這個突然轉性的弟弟,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完全沒把江澈放在眼裏的左邵卿,總覺得這樣的他有些陌生。

他自認為看人精準,卻越來越覺得這個弟弟隐藏的深,是什麽時候變了的呢?是他高中解元之後?

若是如此,也能理解,左邵卿怕是以為自己必能高中無疑,因此有恃無恐了。

左邵晏眸色加深,眼中有怒氣閃過。

賀之澄坦然地面對江澈,坦然地面對衆學子的打量,站起身拱手道:“江侍郎誤會了,學生只是和左賢弟一見如故,因此多說了幾句話罷了。”

在場衆人都知道,江澈乃吏部侍郎,關乎着他們未來的前程,不但不能得罪還要好好巴結着,賀之澄當然也明白這點。

他不知道為什麽左邵卿那麽排斥江澈,不過為了兩人的将來,他不介意做點表面功夫。

于是,接下來衆人就見江澈和那中年學子有問有答,而另一個姿容俊秀的少年則低頭站在旁邊,神色木然。

“剛才聽二位提到婆羅國,不如今日就以這‘海外通商’為題,辯一辯如何?”江澈高聲提議道。

自然沒有人反對的。

衆人都知道,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政策就是取消海禁,擴大海外通商,當時這條政令在朝上也是辯了很久才确定下來的。

有人當仁不讓地第一個站出來:“朝廷鼓勵海外通商實乃一大盛舉,雖說商人低賤,但賺取的錢能加大各地的稅收,充盈國庫,以解百姓饑困之苦。”

也有人對此表示了擔憂,“北疆戰事剛平,軍隊疲乏,若此時開通海禁,必然導致沿海水寇橫行,海外諸國又虎視眈眈,怕是于國于民皆不利。”

“廣生兄此言差矣!”又一個學子激動地站出來,辯駁道:“北狄已經歸順我朝,北患消除,如今正該是積極發展農耕商貿之際,有鎮國公在,何懼海外糖丸小國?”

左邵卿聽到有人提到陸铮,不免多看了那個書生一眼。

“鎮國公雖被譽為戰神,但卻只擅長陸上作戰,誰敢保證到了海上鎮國公依然能所向披靡呢?何況大央水師薄弱,一旦海禁解除,勢必要加大軍費開支,這賺來銀錢是否能彌補這個空缺還是未知之數。”

這話說的是在有理,不少學子都紛紛點頭,對他們來說,出海通商的是商人,賺錢的也是商人,而商人身份遞減,他們也不樂意結交,自然就對此事不上心。

反過來說,一旦開了海禁,面對的危險多了,沿海百姓的生命受到威脅,出事的概率也大大增加。

江澈一直認真地在聽,每個人說完都面帶微笑地點頭,既不發表意見也不稍微平價。

他走到蔣恒洲面前,态度謙虛地問:“不知蔣解元有何看法?”

蔣恒洲大方地站出來,先朝衆人做了個揖,他年紀尚輕,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眼堅毅,是時下最流行的美男子。

一提到“蔣解元”三個字,恐怕沒人不知道蔣恒洲的身份,于是大家屏息凝聲,仔細聽着、“衆所周知,當年先帝下令禁海乃是因為北有北狄入侵,南有海外諸國頻頻騷擾,一時無法兩邊相顧,這才有此決定。

如今北狄已經俯首稱臣,年年納貢,除了北疆駐守的十萬大軍,其餘将士皆凱旋歸來,如何安置這些打了勝仗的勇士們呢?”

衆人面露沉思,蔣恒洲自信一笑,“有人想,可以退伍還耕,解甲歸田,這樣既能為朝廷節省軍饷又能增加糧食産量,可是區區以為,讓這些浴血奮戰多年的勇士們放下武器,拿起鋤頭,完全是浪費了他們的才能。

解開海禁,鼓勵對外通商,不僅能使商人富足,國庫充盈,同樣能安置這些從北方退下來的将士,只要稍加培養,他們必定能守住我大央海防。”

“啪啪!”江澈第一個鼓掌,稱贊道:“蔣解元不愧是尹學士高徒,說的好!”

見在場學子有些豁然開朗,有些低頭沉思,還有些依然不贊同,江澈轉了個身,面向左邵卿,“不知左解元可有高見?”

不少人詫異地盯着左邵卿,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面嫩又唯唯諾諾的少年竟然也是解元,而他又姓左,定然是昌平郡人無疑了。

大家都等着看左邵卿的笑話,在他們眼裏,這種年紀的少年能考得鄉試第一已經是奇跡了,難不成還指望他懂治國之策不成?

左邵卿避無可避,也不想避,他在衆人灼熱的視線下一步步走出來,每走一步,人們的呼吸便緊了一分。

當他走到場中央時,衆學子紛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還是剛才那個一言不發木然呆立的少年麽?

左邵卿微微擡起下巴,朝衆人行了禮,這才開口說:“蔣解元說的有理……”

有人忍不住嗤笑出聲。

左邵卿完全不理會,自顧自地說:“但區區以為,陛下之所以出此政策,并不完全是想安置北方退下來的将士、不知各位同仁是否知道,在海商未禁之時,每年由海商貢獻的稅收就占國庫的兩成,昔年先帝不得已禁海專心對抗北狄,這十數年的仗打下來,我大央贏是贏了,但每年消耗的糧草軍饷不計其數,國庫恐怕早就搬空了。”

衆人嘩然,有人甚至不忿地反駁道:“你區區黃毛小兒,有什麽證據證明國庫空虛?”

左邵卿微微一笑,朝那人眨眨眼,“自然是猜的。”

不理會衆人鄙夷的目光,左邵卿接着說:“如今天下太平,一兩年就足以讓國庫充盈起來,到時候百姓富足,會多出許多糧食物資,這些東西有該如何處置呢?

吃不完用不完,扔了可惜,不但容易滋生腐敗,也會使得百姓不事生産,因為,這解除海禁,鼓勵海外通商就勢在必行。

正如蔣兄所說,如此一來,不僅能更好的安置那些武勇的将士,也能增加各地稅收。”

左邵卿掃視全場,将實現定位在一個人身上,“這位兄臺可是擔憂解禁後水寇橫行,外族入侵?”不等對方回答,左邵卿大笑着搖頭:“我堂堂大央,國富民強,又何懼那些宵小鬼魅?兄臺何必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你……”那名名叫徐廣生的學子面色一紅,到底不敢再說出洩氣的話來,否則傳到京官耳中,自己這懦弱膽小的名聲算是坐實了。

江澈雙眸明亮地看向左邵卿,深邃的眼神看的左邵卿一身不自在。

他朝衆人行了一禮,回到座位坐下,結果賀之澄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

“左賢弟一方高論,為兄真是自愧不如!”

“賀兄過獎了,道理誰都懂,只是各有利弊難以取舍罷了。”

江澈的視線随着左邵卿轉了一會兒,他以為蔣恒洲的見解已經足夠周到了,沒想到這個小少年竟然更勝一籌。

解開海禁,海外通商的利弊他和皇上也探讨了許久,最終還是認為利大于弊,如果真有不長眼的小國來騷擾,他們大央也完全不懼。

只是這水師的建立就勢在必行了。

他笑着招呼大家:“都是江某的錯,如此良辰美景,當吟詩作對,喝酒吃肉才有意思,來來,在下敬大家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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