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主宅客廳的一場風波在山莊衆人齊力粉飾太平的情況下很快過去,幾乎在當天,山莊裏所有的保姆傭人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該幹什麽幹什麽。

但私底下的大家的議論還是免不了傳進了程雅勤的耳朵裏。

她也是之後才知道的主宅客廳的水晶燈又自己滅掉了、電視也重新自動打開了,她被這麽一驚吓,整個人都好像被突然抽空了一般,躺在床上臉色發白渾身沒勁。

醫生開了安神的中藥喝下之後,她依舊心有惴惴,心髒就好像連着一根線,被什麽東西牽着拉扯着一般。

傭人們的話也不知怎麽的就落入了她耳朵裏,私下裏大家都在傳,說是單明眸想兒子回來了,是單家的主人回來了。

程雅勤躺在床上硬憋着一口氣沒有給歐風打電話,她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把委屈合着血吞下肚,她的驕傲和自尊不容許自己表現出軟弱,但關于單明眸的鬼魂回來的傳聞氣得她根本休息不了睡不着。

她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單明眸,家世背景性格智商情商,哪怕是她一向驕傲的臉都比不上單家的那位曾經的大小姐。她忍了那麽多年,忍到那個女人病逝離開,獨享單家這個山莊,這六年裏人人都喊她一聲單太太,再不用半年,她就能成為這裏真正的主人,可哪裏想一個自動打開的水晶燈就讓單明眸重新“回到”了這裏。

現實血淋淋的剖析開所有的本質,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就好像在告訴她自己,她什麽都不是!!

程雅勤沒有給歐風打電話,但山莊裏有個什麽風吹草動自然有人通知他,他很快打了電話回來耐心的寬慰哄了女人一會兒,要挂電話的時候,突然想起單岩的事情,道:“單岩要見股東這事暫時先……”

“真是你的好兒子。”程雅勤原本在電話裏一直很沉默,現在卻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歐風在電話那頭一愣:“什麽?”

程雅勤冷笑:“我聽說,白天是他在院子裏說聽到單明眸在喊他,這世界上要麽真有鬼,要麽就是你這個寶貝兒子在鬧什麽鬼。”

歐風最受不了的就是每次她心情一不好就拿單岩說事,單岩是什麽樣子他們都清楚,可女人某些時候的冷暴力實在是讓他生氣,況且現在這段時間相當敏感不容出差錯,歐風自認為自己對這個殘廢兒子沒什麽感情,但他一再的承諾也換不來程雅勤的寬慰也讓他很失望。

歐風冷聲道:“單岩是什麽情況你自己也清楚,他哪裏來那些花花腸子,能鬧出什麽事情?早上也不過是被吓住了。你不要亂想,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程雅勤喉嚨堵着一口氣上下翻滾,一手捏着手機一手死死抓着床單壓抑着怒氣:“我就知道,是你的種,你多少還是有感情的!”

“雅勤,你別亂想!”

“行,讓我別亂想,你就別讓他提前見股東!”

“這和股東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你怎麽知道他心裏留了多少心眼兒,他媽媽臨死前有沒有和他說什麽東西。他萬一留了一手呢?”

“程雅勤!!”歐風突然在電話裏吼了一聲:“你搞清楚一點,這個單家,這個集團,山莊股份,本來就全部都是單岩的。我們要争奪,就要步步為營,這不也是你當初和我說的麽?你今天到底怎麽了?情緒這麽不穩定,你……”

歐風的話還沒有說完,程雅勤手臂用力一甩把手機一下子扔了出去摔在牆上,伏在床上嘤嘤嘤哭了起來。

陳媽扶着單岩站在門外,兩人沒有聽到半句房間內的對話,但那嘤嘤嘤的尖銳哭聲卻如同順着線鋪流出的音符一般傳出了門外,陳媽為難的看看房門再看看單岩,低聲道:“小少爺。”

單岩拍拍陳媽扶着自己的手,低聲道:“既然不方便我們就先回去吧,舅媽應該是被早上的事情吓壞了,我明天再來看她。”

陳媽扶着單岩轉身,朝着來時的路回去,而單岩的嘴角隐約透出半絲冷意。

一個平時日做事謹慎小心翼翼的人晚上卻要服用安眠藥才能睡覺,想必內心裏的壓力和驚恐也很大吧?想得到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分剝吞噬吃掉單家這個大餅,也需要承受不小的心裏壓力吧?

傷心?難過?痛苦?可再怎麽痛,也比不上當初他被火舌燒身的痛苦,比不上被親生父親和所謂的愛人抛棄背叛的痛苦,這些痛,又算得了什麽?

那場大火好似燒掉了小綿羊渾身的白色皮毛,露出了血粼粼的身體,重新再長上的,卻是一身堅硬的铠甲,隐約露出惡魔的身影。

單岩第二天早起,在自己房間吃了早飯,本來想裝個好外甥去程雅勤房間看看她,結果聽說她竟然已經起床了,在樓下的客廳給一周後很快就要訂婚的單立嬌包喜餅。而單立嬌的姨母、程雅勤的妹妹程雅融專門過來幫忙料理。

對程雅融這個女人單岩是沒什麽印象的,只記得似乎有點大嘴巴,當年問單明眸借了一點錢做服裝生意,如今靠着親姐姐生活也拎着名包穿着名牌過着貴婦的生活。

單岩這天傍晚坐在窗邊“發呆”,他的助聽器被他以戴着不舒服為由故意扔在一邊,側頭靠在椅子上默默坐着。

因為當地有訂婚宴的喜餅必須女方家人準備的習俗,程雅融和程雅勤此刻正坐在一起把準備好的喜餅放進喜盒裏,兩雙平日裏不染陽春水的纖白手指拿着大紅色的喜盒顯得格外貴氣嬌嫩。

程雅融挨着程雅勤坐着,眼光朝單岩的方向掃過去,胳膊肘碰了碰她旁邊的女人:“姐,這瞎子少爺看上去很老實很信任你們麽。”

程雅勤不生病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容許有人在單家的山莊裏提“瞎子”兩個字的,但她經過了昨天的事情,內心裏隐隐藏着一把火,恨意如同澆了油一般熄滅不掉,她冷眼看了不遠處的單岩一眼,收回目光不緊不慢懶懶道:“在山莊說話,注意你的嘴。”

他們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主宅的客廳,而是後面黎夜住的別墅所在的二樓客廳,主宅暫時也沒法住了。

客廳裏也沒有傭人,程雅融聽她這麽說也就只放低了聲音,笑道:“這小子聽你和姐夫的是好事啊,對了,立嬌那丫頭的股份?”她嘴裏的姐夫當然不可能是單明易,她說的人是歐風。

單岩一動不動平靜坐着,理解清楚那一句“姐夫”說的是誰的時候心髒被掐了一下。

程雅勤放下手裏的喜餅,揉了揉額頭,道:“那本來就是她的,她要嫁人了訂婚了,難道不給她嫁妝?”

程雅融不在其位自然看不清單家目前的大局勢,“我的親姐哎,那是股份哎,可不是錢啊,你說她結婚你們給車給産業給錢不就行了,何必給單氏集團的股份?”

程雅勤眉心皺着,中指揉着太陽穴,半閉着眼道:“不懂就別亂說,她姓單!”最後那三個字,似乎更是在提醒她自己。

程雅融轉頭朝單岩看了一眼,放下手裏的東西,側身道:“姓單又怎麽了?此一時彼一時,單明眸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再說了,要嫁的是你女兒,嫁妝給多少還不是你這個當媽的說了算?你把股份給她她嫁人了,本來和你就不親,以後和你對着幹怎麽辦?”

程雅勤睜開了眼睛,無語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這個女人,愚蠢得簡直不像自己的親妹妹,她也懶得廢話,擡了擡下巴:“快裝吧快裝吧。”

程雅融開了話頭卻像停不住似的續道:“還有立行,我說你們也早點讓他回來吧,何必呢,你說立嬌姓單他不也姓單麽?他老在外面像什麽事兒啊?單明眸活着的時候不是挺疼他的麽。再說,這瞎子少爺懂什麽?我說句不好聽的,當年單明眸一個女的都能繼承這麽大的家業,現在他兒子這樣,她為了這個集團,難道不應該讓立行繼承家業麽?立行也是男孩兒啊。”

程雅勤吐了口濁氣,轉頭幽幽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程雅融的多嘴讓她心生厭惡,但女人在病中內心往往是最脆弱最沒有防備的,程雅融的幾句話又剛剛好挑撥到了她最敏感的那處神經,她本想呵斥讓程雅融閉嘴,可心念一動稍稍猶豫了一下也就沒再開口。

“哎呀,我的好姐姐,陸家看中的就是單家集團的整個大背景,他在乎的是立嬌那點股份麽?人家也不踏足這個行業,你何必這麽上趕着給股份呢?而且瞎子小少爺馬上就二十歲了,他的那些股份最後還不是你和姐夫的?就算要給立嬌股份,現在也才訂婚而已,結婚給不行麽?”

“好了好了,本來頭就疼,做你的事情。”程雅勤嗔了一口。

而另外一邊的單岩卻經受着人生裏第二次血粼粼的解剖,撕開那些虛僞的假相,他果然只是一個可以被人利用任人擺布的瞎子罷了,他的父親竟然已經成了別人嘴裏的姐夫,所有的背叛,竟然都是從最親近的人開始的。

單岩閉了閉眼睛,只覺得原本麻木的心更加麻痹了,憤怒和憎惡都已經消失了,他這只被剝去毛皮的羊羔血粼粼的站在黑暗裏揚起了惡魔贈與他的翅膀,冷眼聽着冷眼感受着他人的惡言與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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